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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还有一个人,是身材高大的公孙宇吉,他悠然骑在马上,耳朵似支起来听安平王妃的笑语。
这三个人走成一排的身后,是赵星赵辰赵如赵意簇拥着一个胡人。这胡人面目莽撞,有须杂乱,眼睛里也有野性,他骑在马上身上毫无武器,眼珠子乱飞,在四下里看着。
这是胡将阿史德温博。
长街上繁华热闹,有吆喝声“卖牛肉喽……”,有挎着小竹篮子的少年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卖花生,好吃不贵。”
真姐儿颇有兴致,马上欠身子:“少年,这花生给我看看。”少年撒溜地钻过来,先是几眼打量过,确定这是有钱人,高举起篮子殷勤待客:“您赏一个,吃几个不要钱。”自己动手,手指一动捏开一个花生壳,把里面的花生仁儿倒在真姐儿手心中:“您吃吃看,好吃呢。”
赵赦和公孙宇吉微笑,看着真姐儿吃上两颗,点头笑着:“香呢,来上两斤。”少年手脚麻利地抽出纸包,再一根麻绳扯断,利索地包好:“给您,五斤才要两百文,您有这些人,两斤不够吃的。”
真姐儿哑然,对着赵赦笑;赵赦也笑,对着公孙宇吉是觉得少年让他诧异的神情;公孙宇吉说了一句:“好!”再夸奖道:“一个少年人都这么会做生意,这西北难怪繁华。”
在这里的这几位,没有一个会怪少年强买强卖,反而都觉得他是会生发的人。
少年听不懂,接过赵星给的钱掂掂放入怀中,笑道:“我这不是强着您买,俺这西北的大花生,吃了能补身子能壮身体,您不信,多来几斤?”
“哈哈哈哈,”大家一起笑,少年不知所措看看,公孙宇吉伸手取出一两碎银子,扔到花生篮子里去:“赏你,你会说话。”
对赵赦道:“咱们走吧,前面商铺我想去看看。”
少年大喜,跟在后面道:“我再给你们包几斤。”赵星拦住他:“小哥,你再包几斤,我们又得多破费。”
奴才们嘻嘻笑着,打马追上前面的人。
人流拥挤马行得不快,少年在后面摸着头:“这银子如今越来越好挣,前天隔壁二癞子卖大萝卜,遇到几个军官吃酒,一下子买了一篮子。”把花生篮子里碎银子捡起来,喜出望外往别处拉生意去了。
流动的羊肉汤铺子上,清源王抬起眼眸。他一身旧衣,是打扮成口外贩马人的模样。曾经金镶玉贵的皇子,今天是旧羊皮袍子裹身。只有腰间的那把宝剑,风尘下微闪光泽,还有宝石气象。
公孙宇吉是认得的,他来有要事?清源王数年来对京里动向也很清楚,他几次欲回京中,都有人追杀。离京远些,就平安无事。
这个人对自己的喜好掌握得这么清楚,清源王早就知道是亲弟弟颂。安平王放自己走,霍山王也放自己走,有几处起杀机的,只是欲拿自己迎合别人的小官员。真正到了大员那里,全是推来推去,不肯担这弑皇子的名声。
手中羊肉汤热气腾腾,老板在铺子后面操着当地土话问道:“客官,您老再不喝就凉了。”清源王清过神来,对他一笑:“好,我这就喝。”
这一笑,好似六桥明月,又好似烟花桥上香。老板是个爱白话的人,搭讪道:“你生得这俊!有婆娘没,没有俺给你说一个,关外贩子全有钱,正经说个人还是不错。”
羊肉汤喝完,清源王逃也似的离开,在他身后跟的,是两个忠心随从。主仆三个人回到客栈里商议着:“公孙宇吉来一定有事情。”
“他住在安平王府里,最好能进去看看。”
主仆数人,无时无刻想着的,是如何回到京中。
大街上,赵赦和公孙宇吉下马,在铺子里逛着。真姐儿在看一个玉石的梳子,又看一把乌木的梳子,兴高采烈和老板还着价钱:“一两银子?”王妃扁嘴:“你这个贵了吧?”再伸脑袋问赵赦:“表哥,他贵了吧?”又拿眼睛看别人。
真姐儿今天出门,就是来玩的。
买了一个梳子,又含笑问梗着脖子冷硬着脸的阿史德温博:“阿史德先生,你们那里也有这样的梳子吗?你妻子用的,是什么?”
阿史德温博眼睛里闪过一丝柔情,再把脖子一梗,鼻子里出来一声:“哼!”
没有人怪他,大家只笑笑。在这笑容中,阿史德温博更觉得脸上抹不过来。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再次把脸转向外面,不看这铺子里花花绿绿的东西。
其实他心里很想看,这红色绿色有珠光的珠花,漂亮的小珠子……让阿史德温博想到自己的妻子。
转身往外,街上的热闹一样扎痛阿史德温博的眼睛。自他被押到西北来,赵赦让人陪着他出来逛过两次。
汉人的繁华让这个突厥贵族羡慕,也在他心里起涟漪。
爱横刀怒马抢劫的突厥人,大多是听说汉朝的繁华,因为他们抢到不少东西,还有不少手工匠人。比如弓箭匠人,就是突厥人最看重的。
但是对于汉朝繁华到如何,大部分突厥人不知道。前两次的出行,阿史德温博心中已有悸动,汉人地这样广,人这样多,物种又繁华,难怪他们胜,也是有几分道理。
这样的心思,慢慢会出现在长夜无眠思念家人的这位贵族心中。而汉人的繁华和地大物博,更让阿史德温博无助。从这里往关外逃,就已经没有底气。
“我买了你这么多,这个珠子送我吧。”身后这个汉人王妃还在没完没了地讨价还价。阿史德温博不耐地回身看了看她,却见到旁边站着的安平王,满是笑意地看着自己妻子。
这样子,只有他的妻子,才是他眼睛所注视之处。
他是一个爱家人的人,阿史德温博湿润双眸,王妃手上拿着的是一个汉人孩子玩的东西,要是自己的小女儿见到,也一定是喜欢的。
公孙宇吉也不急,他也和真姐儿一样,在这铺子里看来看去,和伙计讲价钱。不时瞟一眼王妃,公孙宇吉笑意加深。
安平王倒戈清源王的原因,颂皇孙已经查得一清二楚。据所有的消息来分析,是和这美貌伶俐的王妃很有关系。
而这个王妃,在战场上帮将军们说亲事,让军心大振。虽然安平王用小孩子贪玩来掩盖,在公孙宇吉来看,他这一行要注目的,也有王妃其人。
此时看她,是贪玩耍。不过心中所藏沟壑,也是有些的吧?
老板苦着脸,一脸遇到真姐儿他运气不佳:“这个珠子,是客商从西域带来的……”真姐儿不容他说下去,把手中杂乱的小东西捧在手心里:“我可是买了这么多。”
“好吧好吧,伙计包好送给这位小爷。”老板脸色更苦,其实心里乐开花。这小爷样样还价,他也不想想,买的哪里卖的精。
“给,”真姐儿伸出手,把包好的珠子送到阿史德温博面前。白玉似的手心微红,衬着青色的一串假珠子很是好看。
真姐儿的手一直伸到阿史德温博眼前:“这个送你妻子,我看到你多看两眼,想来是送妻子,不会是送女儿。”
旁边一步外才有人,赵星赵辰在店外,赵如在付钱,赵意离开也有两步。而这个王妃离自己,就在身前。
机会来了!阿史德温博上前一步用手扭抓,抓住王妃,自己就可以脱身而去!白玉似柔若香葱的手掌往上一翻,伴着格格一声笑:“你这人不乖。”
“啪”地一声响,手心里青色珠子重重打在阿史德温博眼睛上,这东西原本是送到他眼前,此时揍他眼睛距离也近。
眼睛被袭,阿史德温博“啊”一声,一手捂眼,一手前抓。真姐儿把珠子往他手里一塞,人飞快来到赵赦身后,在安平王身后告状:“表哥,他打我。”
公孙宇吉笑了笑:“王妃身手敏捷。”赵赦还在掩饰:“随我从军数年,比闺中的姑娘们是强些。”
把真姐儿从身后拉出来,携在手中。看也不看阿史德温博,只邀公孙宇吉:“前面喝碗馄饨去。”
公孙宇吉欣然:“我请。”赵赦呵呵笑上一声:“那叨扰了。”
被打中眼睛,手中又抓的其实是珠子的阿史德温博,蹲在地上狠狠地掩面一回。再起来时,把满面泪擦干。赵星和赵辰等四个奴才引着他,一起也去喝馄饨。
没有人把刚才他袭击王妃当成一回事,也没有人提。只有老板在他们出去后,倒是说了一句:“不就是串珠子,全是料货。这也争?没见识的胡人”
那相貌,一看就是异族人。
吃完馄饨上马出城,安平王不动声色悄悄看看阿史德温博,这人比初来那几天,面色又斯文些。
用这些点滴来软化这员悍将,是幕僚们商议过的。
城外景色让公孙宇吉也夸了一句:“来的路上没有细看,今天一饱眼福。”西风飒飒,桃李杏树全不开,梅花也没到开的功夫。唯有遍地野草中杂夹着的菊花,开得恣意。
那高挺着的红色黄色紫色白色花冠,似卷似弯似丝带飘的花瓣儿,呈现出一派好风光。
“取酒来,”赵赦豪兴大发,从奴才们手上接过红色酒葫芦,喝了一大口,对阿史德温博道:“将军,你看我这地方,比你突厥如何?”
风中传来酒香,公孙宇吉也在痛饮。阿史德温博馋酒上来,斜眼睨着赵赦:“人虽然多,却不如我们突厥个个是好汉子。”
“只知马背的人,是不能坐天下的。”赵赦在这种时候,把皇子颂捧了一捧:“我们汉人偌大疆土,全用智谋来管理。”
公孙宇吉一笑,颂皇子近几年协理朝政,是颇有智谋的人。
没有智谋,也不会把清源王殿下逼走。其实花费的,大多是别人乱想的心思。
又行十数里,村庄渐稀。赵赦跳下马,走到田头的一处空地中,把衣袍撩起掖在腰带上,真姐儿先欢天喜地拍了一下手:“表哥要比武。”
不用人说,阿史德温博“咚咚”大步走来,双手互握着发出“卡卡”响声,他身形微涨,面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你赢了我,就放你走。”赵赦手一伸,真姐儿颠颠儿的送上他的佩剑,再踮起脚尖来上一句悄悄话:“表哥你要赢哦。”
赵赦忍不住笑,伸手在真姐儿脑袋上拍一下,笑骂道:“准备喝彩。”真姐儿退回来,笑眯眯毫不担心在旁边看着。
为妻子为回家而信心满满的阿史德温博,此时又心中不定起来。王妃面上灿烂的笑,王爷在对面气定神闲……他心中重新犹豫起来。
汉人的繁华,所以他们胜,他们是可以长久持久打仗的人。
对面一声大喊,阿史德温博口中也发出一声大喊,赵赦向他冲来,他向赵赦冲去。两剑在空中相击,迸出几星火花。
公孙宇吉看得津津有味,而真姐儿看得眉开眼笑。这不是身体、功夫上的比试,还有稳定的思绪。
一只鸟在笼子里养久了,也会野性退却。赵赦又一次来试这位突厥贵族,看他被自己圈养以后,还余下几分难驯的桀傲。
“砰、砰”双剑上劈下刺,赵赦身手灵活,阿史德温博是步子敏捷,真姐儿出神地看着,一直看到这深秋西风里,西风中不仅有英武的赵赦,还有踩在他脚下的朵朵菊花。
菊香中,阿史德温博脚下闪了一下,被安平王打倒在地。长剑一柄笔直指着阿史德温博的咽喉,他眼睛里全是灰色的绝望。
突然怒吼一声:“让我死了吧!”用力一头往赵赦手中的剑尖撞去。剑尖滑开,安平王一跳后退数步,面上还是微笑,把手中长剑交给赵星,取丝帕擦手,漫不经心地道:“将军,还是活着的好,活着,才能见到你的家人。”
眼睛里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