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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跪伏在地。
皇帝面带笑意,辞朝而去。
天濂目视天清从退朝的群臣中淡淡而出,想着今日他的壮举行为,他隐约感到天清成熟了。
这一日并未内朝。皇帝依然去了碧云轩。
旭日的绚丽辉映着宫楼城阙,在虚浮冥蒙的光辉里,惟那高耸的翎德殿,折射出异样的光芒。楚士雄是最后一个出翎德殿的人,周围寂静无人,他就在白玉栏杆上迎风伫立着。眼望着这片他已经进出二十多年的天地,他忽然愈加的喜欢皇宫的初日,喜欢那缠绕在宫殿周围袅袅的青黛暮色。
很多年前,他已走出了皇后为他画的圈子。孤守后宫的女人依然是一个霸道的女人,阴魂不散。他的心思早已不在。
沿着花木幽径,前面就是碧云轩。
飞檐三重的碧云轩,峥嵘崔嵬,曲径通幽,宛如仙宫楼阙。外有御林军把守,极为森严。据说连身边最受宠的嫔妃也俱不得进。那“碧云”原是皇帝以前的童淑妃的名字,皇帝将她最爱游玩的地方更名为“碧云轩”。这个爱做梦的皇帝,今日大概走不出这座花团锦簇的园子了。
秋天和初春的艳阳一样,是白无聊懒晒墙根的日子。不知是哪个嫔妃的小花猫,在一片花丛中扑蝶,那是丛丛将要开放的秋菊,蕴透出无尽的秋意。那花猫已经窜进了门洞内,守护的御林军却淡然瞅了它一下,不予理睬。花猫的影子在一带幽径处消失了,楚士雄突然羡慕起这只小花猫来。
楚士雄的眼睛突然明亮,不是看蝶飞蕊吐,他真切地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不是很熟悉的人,拿出手中的腰牌,两侍卫恭谨地请她进去了。
青琐在进去的一瞬间,下意识的侧脸过来。她也看见了站在栏杆处的楚士雄。
她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带着冷漠的眼神,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第三卷 第二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2
青琐从花木深处走进,便觉道路幽静,两边阁楼插云。柳荫处露出一座轩阁来,居中一额,上写“碧云轩”三字。
阁内居中供奉大肚弥勒盘坐在须弥座上,单腿盘起,更显突出的腹部。佛身是一整棵名贵的白檀香木雕刻成的,佛像平视前方,眉眼舒展,大张着笑口,神情轻松惬意。青琐正在端详着,门帘轻轻挑开,皇帝的贴身内侍无声无息地从里面闪出,朝着她做了个恭请的动作。
建武皇帝右手抚在折子上,半倚着软椅。轩窗外面是一片竹林,透过竹海,就是古色古香的的拱门,能够清晰地看到那镂空的木雕和青色的龙纹空心砖,当然门外门内的动静尽收眼底。
楚士雄的身影已经消失了。皇帝内心起伏的思绪还是久久不能消退。他太低估楚士雄了,在权欲面前,拳头大的胆子也会膨胀成斗大。楚士雄表面低调,谁能断定他是安分守己的人?谁能担保他遍布朝野的僚属们不会怂恿他去争权夺利?如此下去,必酿大祸。一旦有变,内外呼应,京城两面受制,大胃国盛世不复存在。更为可怕的,楚士雄的精在与,你找不出任何理由去动他,明明知道后事将难以预料,还是放任其蔓延下去。
轩门戛然一声推开,他看见几乎拖到鞋面上的湖青色的纱裙,艳阳里雾一样在眼前化开来,无限的妩媚,无限的恬淡。惟那模糊的轮廓,像梦里一般的陌生又熟悉。他试图剥开那一层阴暗缠绕的岫云,最终映入眼帘的是潭水一般的幽澈。
“给皇上请安。”
“起来吧,丫头。”
皇帝弓身相扶。青琐惊愕地抬头看他,皇上朝着她眨眼睛,面带笑意。那磁石一样被粘牢的双手,又似被春日的微风荡开,有了温暖的感觉。青琐绽开了天真的笑颜,满怀喜悦地看着面前的这个被称为皇帝的男人。
“你到底来看朕了。”
“是。”
建武皇帝挥去了一旁侍候的宫人,笑道:“你不会烦朕讲些罗嗦没完的事吧?”
青琐脆声笑起来,皇帝也跟着笑,笑声在碧云轩内回荡不息。
皇帝讲天濂小时候的故事,讲发生在皇宫里的奇闻逸事,讲得最多的就是这座碧云轩,讲童淑妃,说青琐的眼睛很像她。青琐想起天清寝宫里的美人图,听着皇帝娓娓叙说,她不由自主地对皇帝那份二十年不变的情愫所感动。那些隔了岁月的故事,蕴藏着皇帝的梦想和无奈,盛不下一丝辉煌,只能算是灰色的一声叹息。
青琐在轩室外踢着毽子,那彩色的锦毛在空中化成一团耀目的火焰。
建武皇帝伫立在门外,望着眼前轻巧袅娜的身影,他还没从对童淑妃的缅怀中摆脱出来。他和她,濂儿和这丫头,应该是不同的。他和童碧云之间,至死没有海誓山盟,更没有形影相随的生死不渝。
曾经有这么一天,他不去理会清儿有气无力的哭啼声,痛不欲生地站在这里。她就静静地躺在离他数丈的锦絮里,周围堆砌着尺厚的冰块。他沉沉地感受着冰融的寒意,再也看不到她恬淡纯净的笑容。假如先皇不过早册封储君,假如他没有三宫六院,或许他们会拥有亘古不变的爱情。这一切又都随了皇后这个位置,无限的权力,无限的欲望,在荣贵的温床自然改变了,变得毫无痕迹。
毽子飞到了草丛里,青琐无邪的笑声。
皇帝回忆着童碧云的笑,但在记忆里似是没有她的笑声。惟那低首敛眉的温柔,清晰地呈现在他的眼前。那清泉一样的明眸,充满了想向他诉说情怀的愿望,那种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让他心痛,痛至骨髓,永志不忘。
八月的京城里,垂柳依旧轻舞飞扬,只在略带清凉的风里,凋零出一丝丝的黄叶来。南街一幢官邸,鹤立于民居宅第之间。正是天开图画风光好,良辰美景乐无穷,而书房里传来的缕缕琴声,一如金戈铁马,旋尔寂如死水。
四壁木质书橱,陈设不染纤尘。大胃国将军崔广抚琴凝望窗外,余音犹如飞扬弄舞的树叶,漫无边际。满室的兵书典籍是他生命中的华章,却只能在绕袅的琴韵中感受着无奈。
满头银发的崔广从边陲归来,已然清晰地听到了老去的脚步声。他已经没有多长时间去等候未知的战争,他甚至不敢想像,在他的生命中没有战争,听不到金戈铁马的呼啸,生命会是一种什么样的颜色?
侍卫在门口回话。
“老爷,太子殿下要见您。”
崔广闻言赶忙整衣束冠。开皇前后,崔广只是一个出镇边塞的将领,对这位英俊太子的才华,也只是仰慕。自从皇上告知他,对将来突厥战役无意亲征,统帅的重任自然落在了太子肩上。身经百战的他坚信自己能够左右战争。他的最后一身襟抱,也都决定在太子身上。
越过宽敞的天井,厅堂外的艳阳令他突然眩目。天濂剪手站在门口,风姿俊逸,眉宇间英气四溢,一身闲装,举手投足处处彰显尊贵。如灰烬中蓦地迸发出火花,崔广有了脱蛹化蝶之感。
行礼落座,天濂坐了上席。
天濂道:“将军的上折献策我已看过多次,将军久经沙场,对突厥地理又相当熟悉,您的战略文令人信服。我想来听听您对战略的剖析。”
崔广道:“我朝建立以来,双方实力逐渐悬殊,经过这么多年的准备,朝廷不但稳定了南线,解除腹背受敌的忧患,也无需仓促了。以皇上的圣明,临战之际会有裁定。”
天濂笑道:“我不过是舞文弄墨,天下大业岂可纸上谈兵?我得将军如霖雨见日,今日你我都是报国公心,请将军不必过谦。”
崔广拱手:“蒙太子殿下知遇之恩,老臣愿追随麾下杀敌报国。”
天濂感慨:“将军精忠报国,胸襟豁达,令人敬重啊。如今边陲虽稍有事端,还算稳定,真希望将军从此可以在京城颐养天年啊。倘若有这么一天,我自然请将军作陪了。”
俩人哈哈大笑。
天濂回到太子宫的时候,宫灯已经挑起来了。
大踏步进了寝宫,内侍迎了过来。天濂问在哪里,内侍会意,说在花园里呢。
蒙胧的光华里,忽然从花园里传来快活的笑声。
天濂遁声望去,如纱如雾的暮岚里,纤巧的青琐站在梨树下。一只白色的鸽子绕着她飞,徐翔落在绣鞋旁,轻缠慢伴地叫唤。天濂笑着小跑过去,俯身想抱鸽子,鸽子扑棱飞到了青琐的肩上。天濂作势要捉鸽子,鸽子又飞了,青琐整个人被他捉进了怀里。
“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天濂瞧着一脸红晕的青琐,吻了她的唇。
“找皇上聊天去了。”
“怎么,比我还急?”天濂笑,“是不是已经告诉我父皇了?”
青琐急忙辩解:“这些天我们别拿这事去打扰皇上,听说朝廷为边陲的事情,还有蝗灾的事情犯愁呢,你又是太子,儿女私情是小事,还是过段日子再说。”
天濂沉吟道:“等父皇同意,母后就不敢怎样了。”低眼看她,一脸坏笑,“不如先……”说着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青琐一听,脸涨得通红,作势要打他。天濂赶紧讨饶,青琐还是不依,俩个人在花园里追闹着,白鸽咕咕叫着,围绕着他们飞转。
两个宫女挑着柿漆宫灯,在通往寝殿的道口迎住了主子。天濂一把抱起了她,迈着轻快的脚步往里面走。青琐叫道,别人都看着呢。天濂也叫,让他们看去吧,你迟早会是我的人,还不快去给我泡脚。
第三卷 第三章 韶华不为少年留3
天清宫染了些许暮色的时候,天清的双眸疲倦地离开了泛黄的麻纸《中庸》。读了多少遍了?记不清楚。但每读一遍都有新意,这是他闲暇时最爱读的一本书。
薄暮轻云似的从琐窗外飘浮进来,向书橱几案倾泻着昏暗,滚动着一室的墨香。他静静地枯坐在圈椅上,父皇的手谕就在案几上面,或许这就是他踏上政治的开端,从此他就是大胃国朝中的一份子。但他的性格又笃定不适合,洁癖、孤寂而放任,或许他很快会溺死在深不可测的宦海中。
门外有宫女的嬉笑声,粉碎了内室的寂静。她们说话总是肆无忌惮的,生怕他没听见。这里或许是他最钟情的地方,因为她来过,阅过书,看过画,听他说话。但他又注定要割舍这难以割舍的,过两天他就要走了,在这万物开始凋落的季节,他会无声无息地离开京城。半年?一年?他还会聆听到如潺爰水声的轻笑,还会看到眼眸如水,轻舞飞扬的身影?
父皇说在他离开的前一天晚上给他饯行,以他一贯的性情,他肯定会谢绝的。可是这次他却点头了,因为他以为趁这次机会,他还能再看到她,再见她一面。
他的心境异常沉重,那种几欲窒息的感觉令他绝望。那些陌生的面孔,冰凉的神色,险些促使他将手谕交还给父皇。而另一方面,体验价值的欲望又超越一切,或许真正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吧,因为皇兄就在他的身旁。就如眼前逐渐悠深的黑暗,令他同样有着复杂的不甘,迷惘的期待。
室内的烛火燃起来了,明明晃晃地摇曳着。罩上的灯纱也是青色的,昏冥得让人的灵魂都似脱了壳,漂浮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