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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要的话题——天气,枭阳国的风俗,小时候在朱衣门中的趣事……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说话,那些谈话从未涉及她不想提起的那段往事,甚至连凰引图的事也没有说起半句。
有的时候。桂儿甚至有种错觉,他们还是朋友,他还是那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无话不谈的少年,依旧默默的守在她身边,从未改变过。
可是她知道,很多事的的确确是改变了的。年少的时光早已经死去,就在她眼前,就在她手心中,繁花似锦终究化作落红遍地,再也,回不去了。
第十七章 帝陵秋(一)
这天,桂儿一起床便看到韩烬衣冠端正的坐在屋子里等她。
被他强行带回后的几天,他都和她同屋而眠。只是他独自睡在屏风外的榻上,她则睡在屏风里的床上,如此这般,她根本找不到机会逃脱。
韩烬朝她点点头,笑道:“大典将至,街景与往常多有不同,带你出去逛逛吧。”
桂儿“嗯”了一声,心里明白虽然是征求她的意见,但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她答不答应结果都是一样的。
马车缓缓驶过街道,昔日的繁华热闹如今变得清冷肃穆。店铺与树木上都装饰了白色的布帛和绢花,衬托出葬礼的气氛,一路上行人寥寥。
桂儿收回目光,淡淡道:“不好看。”
韩烬也不反驳,只是道:“我们先去吃早饭。”
他带她去的地方叫作“猎云阁”,建在帝陵围场的外围山腰中。若非有公主府的令牌,在这个非常时期,普通人根本无法接近。
猎云阁布置精巧,高低错落,各包间雅阁都由长廊相连。此刻两人所处的小楼既可远观帝陵围场的重重青山,又可俯瞰山脚护陵河“蒙渠”的粼粼波光,可谓视野绝佳。
早餐菜式也十分精美可口,可惜桂儿没什么兴致,飞快的填饱肚子之后,开始百无聊赖的从半开的窗子里看风景。
韩烬轻轻道:“桂儿,那天我说的话,你考虑好了么?”
她的眼神一滞,好半天没有说话。
桂儿存心把百里淼气走的第二天,韩烬提出了一个条件——
只要她愿意回来,不再插手枭阳国内政,他就答应她,等百里淼登基称帝之后,决不为难扶月侯百里垚。若他愿意留在国中,定封王侯;若他想自由自在的离去,则保他一家平安,生活无忧。
不得不说,这个条件十分诱人。
先不说百里兄妹夺嫡的最终胜负。首先,谁做皇帝对她来说一点关系也没有,她关心的只有百里垚的安危。倘若百里垚能称王,那是再好不过,可万一最后的胜利者是星罗公主,依着她的性子,必定会斩草除根。韩烬能许诺保住百里垚,那么她对这场即将到来的变乱最后一分顾忌和担心也不存在了。
如今她已将凰引图交给了苏嬴,元宝也平安的留在了亲生父亲身边,世上再没有什么牵挂,却也再没有容身之处。
可以重新开始吗?
不是朱衣圣女归陌,不是失去记忆的莫桂儿,而是一个拥有着完整过去的人,开始另外一段值得期待未来的人生。
可以吗?
她和韩烬是青梅竹马,彼此了解甚深;韩烬对她很好,深情而温柔;而他和她,实际上又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既然和百里淼之间的关系已经澄清,她回到他的身边,应当顺理成章。
她不能不去思考他说的这些理由,觉得合情合理,却始终还是无法点头。
总觉得有根刺阻在心头,找不到,也拔不出。
其实这些日子里,或许是因为韩烬的话,或许是因为思念元宝,她经常会想起那张绝美却冷淡的容颜。想起自己的十七岁,懵懂而冲动,为了他几乎付出了所有的感情。
那么现在呢?这些感情还在吗?
五年的遗忘,错失的时间,她对他的心是否还一如往昔?
或许,这就是那根刺。
“还是无法信任我吗?”见她不答,韩烬轻叹道,“我要怎么做才好呢桂儿?你告诉我……”
桂儿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叹息,她的视线正被蒙渠上驶过的一条木船吸引。
蒙渠虽是一条护陵河,却并不宽敞,再加上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有资格来此处赏景泛舟的人就和有资格到猎云阁吃饭的人一样,实在少之又少,因此这条装帧华美的船显得非常特别。
她的目力极好,虽然距离不近,却一眼看到了船中坐着的人,虽然面目模糊,但那份生人勿近的气息和一侧目一举杯的风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有。
是……他!
方才还在想着的人,此刻却突然出现在眼前,这份惊诧让她几乎不能自已,倾身向前,目光追随着船行的方向,一眨不眨。
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手背,渐渐收紧,低沉的声音响在耳边:“那是太子麟王的船。”
桂儿这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看,这才发现船中还有几人。坐在苏嬴对面的是面目陌生的一男一女,皆是衣着华贵,气度雍容,而坐在苏嬴身边的女子,一袭粉色绸衫,看着很是眼熟……月锦容!
“太子麟王。”她喃喃的重复着,盯着苏嬴对面那个执杯浅酌,面有病容的年轻男人。如果此人就是麟王,那苏嬴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表示南山君的计划已经奏效了?
他果然已经来了四春城……
船上四人相谈甚欢,月锦容与麟王身边貌似妃嫔的女子尤其亲密,经常掩袖窃窃私语,言笑晏晏。笑到后来也不知说了什么,那女子伸手在月锦容身上推了一把,月锦容就势倒在苏嬴怀中,埋着脸不肯起来,娇羞的模样惹得那女子拉着麟王的胳膊,笑的花枝乱颤。
苏嬴似乎正专注的听麟王说着什么,并没有推开怀里的女子,直到月锦容直起身子,挽袖拈一块糕点送到他唇边。他略有抗拒的摇头,可不知道那妃嫔又指着两人说了些什么,终于不再拒绝,就着月锦容的手吃了下去。
这般暧昧的动作,自然又引得麟王二人大笑不止,顷刻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船行渐远,掩入绿荫,终于再也看不到了。桂儿却依旧愣愣的看着窗外,目光掠过潋滟的水面,空荡荡的波光映入眼底。
为什么会觉得不舒服呢?心头仿佛压着石块,沉甸甸的,思绪很乱,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方才那一幕郎情妾意。那两人容貌身姿均是人中龙凤,举手投足之间更是般配的像一幅画。原来她一直错了,苏嬴不是不喜欢月锦容的,他曾说过如果她那天没有出现,那场婚礼就会变成现实。而现在,只不过是一切回到起点,她留下儿子一去不回头,他们之间的阻隔已经不存在了。
她的手抚上心口,皱起了眉。
“对不起桂儿,我不知道会在这里遇到他们。”韩烬眼中闪过一抹寒意,开口之时却柔和温软,“吃饱了吗?我们回去吧。”
“嗯……好。”她点点头,站起身来。
“桂儿,你可想得起月锦容是谁?”出门之时,韩烬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她愣了愣,月锦容就是月锦容,还能是谁?
“她曾经也是北溟朱衣的一员,是白莲坛大祭司座下护法。也许你没见过她,可是她早就认识你。”韩烬一边说一边看她的脸色,“……有些事你不知道,当初苏嬴来苗疆的时候,就是她前去迎接的。那时候她已倾心于他,为了他不惜叛离圣教,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
月锦容曾经为了苏嬴,不惜以下犯上暗杀白莲坛祭司,帮助焦重的叛党打开火药库,害的教徒死伤无数。她一直想要毁掉那个始终高高在上让她嫉妒的发狂的圣女,想要毁掉禁锢她自由的教派,她想要心无旁骛的跟随心爱的人浪迹天涯……她为此和焦重合作,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月锦容和韩烬,掌握着彼此的秘密,却道不同不相为谋,圣教毁灭之后,相看两厌,一拍两散。
当然这些往事,韩烬是不会说的,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为了他不惜叛离圣教,这些年一直跟在他身边”,桂儿就能明白。
果然,这一路回去,她一直都在沉默。
在猎云阁意外遇见了麟王携爱妃幽燕夫人和苏嬴一同泛舟,韩烬这么聪明的人,自然知道此事绝不简单。由此联想到这些日子拉拢麟王的谈判没有进展,幽燕夫人的情报也总是不能按时送达,心中便已明白了几分。
国葬大典前一晚,公主府中突然多了很多面目古怪的陌生人,府中内外重兵把守,密室之中一夜灯火,至昼方灭。
第十七章 帝陵秋(二)
殇阳王金阳历十五年八月初六,帝大葬于俊成陵。
这一日,整个四春城笼罩在初秋的一场细碎小雨中,送灵的车队经过的地方都是一片肃穆的白色,百姓闭门不出,平添几分秋意。
帝陵,皇云山凌霄阁大殿。
典仪本应由新王主持,但如今新王未立,便由太子麟王全权负责。数月前,麟王遭人下毒,几乎丧命,如今虽然经过多位名医医治,终究还是落下了病根,一身锦衣玉袍也掩不住苍白的面容。
番邦小国不比礼仪大邦,许多繁文缛节都省略了。桂儿以星罗公主家臣的身份进入大殿,虽然离主座很远,但视野开阔,能将整个典礼的情形看在眼中。
此刻,趁着麟王诵读祭文全场静谧的时刻,她偷偷的抬起眼睛,侧过头,越过数百人笔直的脊背,朝上看去。
麟王的长相和星罗公主有几分相像,却和百里垚相差甚多,五官偏阴柔。由于还未立正妃,因此他的头发没有剪短,长发自金冠之后垂下,以玉扣束起。
在他右后方的女子便是幽燕夫人,没有太子妃,幽燕夫人便是东宫中品级最大的女人,此次列席,正是代表未来的后宫。
另一侧身量高挑的女子是星罗公主。今日一身白衣上镶着黑色绶带,低眉垂目,显得十分庄重。更是将一头乌发全都梳到脑后,好让文武百官们都知道,这回的公主绝对货真价实。
再往下是一个空位,她心里一动,这个位置,本来应该还有一个人……
目光一路往下,却在看到对面人群中的一个身影后,一瞬凝住,再无法移开。
他还是素来的一身白衣,在这样的场合却分外的适宜,乌黑长发披在肩上,遮住了绝美的五官,也敛去了那份冷淡清冷的绝世风姿。她不由自主的透过人群肆意的打量他,却又不知究竟要看些什么,心中阵阵翻涌的,尽是又苦又涩的迷茫。
仿佛察觉到有人在看似的,原本同众人一样垂首而立的苏嬴突然抬起眼睛,目光扫来,桂儿急忙低下头去,心中一阵慌乱,也不知他究竟看到她没有,却再也不敢与他目光相接。
不久,祭文读完,殿上众人正要行跪拜之礼,殿门外突然一阵骚动,许多人走上凌霄阁长长的石阶,门口有士兵意欲阻拦,却又被人喝止。直到走近,门口那些低阶小官惊讶的抽气声清晰的传了进来。
一行人影次第而入,沐着殿外斜射而入的阳光。当先一人,一袭白色锦缎长袍,前襟袖口镶暗色云纹,原本一直乱糟糟的长发如今也整齐的梳起,愈发显得来人剑眉星目,犹如朗日乾坤。
桂儿还是第一次见到百里垚打扮的这么正式,衬着严肃的神情,几乎叫人认不出来。他怎么会来?或者说,他怎么会这么光明正大肆无忌惮的出现在殇阳王的葬礼上?
国君的死,太子的病,不管哪件事,他都是最大的怀疑对象,就不怕这一来,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然而百里垚看起来却相当从容,,自跨入殿中之后便沿着青殿石,目不斜视的一路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