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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州知府徐大人坐于案后,头顶“明镜高悬”镀金横匾,神色微凝。三班衙役手执堂棍,肃立左右。
惊堂木一响,三班衙役口呼:威武——
金虔只感膝下一软,顿时扑地。啧啧,这大堂上的青石砖地果然好货色,坚硬无比,跪得自己膝盖骨直“吱吱”作响。
“堂下何人,竟敢于本州内行杀人重罪,还不速速招来!”知府大人喝道。
堂下两人跪身低头,其中一人为年轻妇人,乃是秦香莲;另一人衣衫却如街边要饭花子,正是心中大呼倒霉的金虔。
“大人,民妇秦香莲,民妇冤枉!民妇从未杀人啊!”堂下所跪妇人呼道。
啪!惊堂木顿时响彻大堂。
“大胆刁民,你手持钢刀,浑身溅血,半夜三更,行为诡异,那关帝庙的男子不是你杀,又是何人所杀?”
“回大人,那韩琪乃是自杀身亡,这钢刀也是他亲自交于民妇手中。因他死前,民妇在他身侧,这身血迹就是那时所溅。” 秦香莲微微抬头,正色说道。
金虔一旁惊讶:这秦香莲果然是上过开封府衙、见过大场面的人,在这种不利情况之下,说起话来居然还有板有眼。哪像自己,一听见那惊堂木,就浑身发软,毫无现代未来人的伟岸形象可言。
堂上知府大人却是不信,继续问道:“依你所言,那关帝庙身亡之人可叫韩琪?”
“回大人,正是。” 秦香莲答道。
“他为何自杀?”
秦香莲神色一暗:“回大人,乃是因为韩义士不愿做那杀人灭口的勾当,放了我母子三人,却又因无法向主人交待,内疚而死。”
知府大人一愣:“杀人灭口?为何杀人灭口?又是何人唆使?”
秦香莲一听,腰板一下挺得笔直,下颚高抬,双手紧紧握住胸前襟口,高声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乃是当朝驸马陈世美的发妻,那陈世美贪图富贵,竟唆使韩琪杀妻灭子,请大人为民妇做主啊!”说罢,低头就磕。
此言一出,堂上众人皆惊。
衙役、师爷震惊无法言语,自是不用细表。单看那蔡州知府徐天麟,双目崩裂,口鼻大开,一只手紧握惊堂木,停于半空,想必是刚才听到堂下妇人直呼当朝驸马的名讳,正想制止,却被其后言辞惊呆所致。
而金虔此时却是暗暗叫苦,直想运用轻功一逃了之,却无奈腿脚已被铁链捆绑,无计可施。
这个秦香莲果然是个大大的蠢才。那陈世美是何等人物,那可是当朝的驸马!当朝皇帝老儿的妹夫,太后老佛爷的女婿!想那历史名人老包都想要庭外和解,这小小的一个知府哪敢动陈世美的一根汗毛?秦香莲跑到这里来告状,还带着谋杀案的嫌疑——啧啧,难道我一个堂堂未来人就要命丧此处?!天哪!真是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
半晌,堂上的知府大人终于回过神,将手中的惊堂木拍于桌上,喝到:“大胆民妇,竟然口出狂言,诬陷当朝驸马,来人哪,将这妇人拉下去先打五十大板再说!”
秦香莲一听,立刻高声疾呼:“大人,民妇绝无诬陷驸马之意,民妇有凭有据!”
金虔突感脊背发冷,一阵哆嗦。
喂喂,大婶,你可别拖咱下水啊!咱一个未来人,要是被扣上干扰历史进程帽子,那可就罪过大了!
“你有何凭据?!”知府大人喝问道。
“回大人,那钢刀上有驸马府的印记,乃是物证,民妇身旁这位小兄弟亲眼目睹韩琪自杀,乃是人证!” 秦香莲磕头答道。
金虔顿感一阵虚脱,心道:罢了……天要亡我也!
知府大人神色一变,立刻叫人将凶器钢刀呈上,仔细查验后,神色更是难看。再抬头一看快缩成一团的少年,突然拍下惊堂木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金虔不禁身子一抖,心知这句话必然是问自己,心里开始飞速思量:
怎么办,答是不答?除了那个脸黑的老包和一个叫八贤王的家伙之外,自觉对这个朝代的大小官员没有任何印象,万一这个——也不用万一了——看这个知府大人一脸横肉的德行,再依照电视剧的俗套来推测,这个知府大人必然是个趋炎附势、欺硬怕软之辈,自己还是留条后路比较保险。
想到这,金虔心里打定主意,出声道:“回大人,小人名叫王二麻子。”
“王二麻子?”知府大人一愣。
慢说知府大人奇怪,这堂上的三班衙役也觉着怪异。众人当差多年,大小官司也见了不少,哪里曾听过如此怪名,倒更像乡野俗号。秦香莲更是纳闷,原本自己早已将这少年当作恩人,却不料这恩人竟是如此庸俗之名,不免有些心闷。
那边觉着怪异,金虔这里也觉着难受。虽然想用别名,但这一时半刻间又无“百家姓”之流,哪里能想出个万全之名?一时心急,脱口就说出这个名字。后来一想,比起“张三”、“李四”之流,此名至少还算有几分文学素养,也不算丢了未来人的脸面,心里也就坦然了几分。
“是,小人王二麻子。”低头望地,金虔生怕堂上的众人见到自己一副脸孔扭曲的表情。
知府大人干咳一声,又问:“王二麻子,本府问你,那秦香莲说的可是实情?”
“是——”金虔特意拖长声音,略抬眼皮,观察着众人的面色,心里盘算着脱身之法。可目光却无意与秦香莲相遇,心里猛然一动。
秦香莲双目含悲,面色绝然,一脸血污尚不及擦拭,此时已变黑色,斑斑点点,如同血泪布满双颊。
那是韩琪之血……
“回大人,秦香莲所说——”金虔双眼一闭,猛一横心道,“是实情!那韩琪的确是驸马派来的杀手,也的确是自尽身亡。”。
咱一个堂堂现代人,做伪证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屑为之。
大堂之上众人,听闻此言,无一不变色。
知府大人手举惊堂木,目光与身侧师爷来回几次,终于狠狠落下。
“此案押后再审,退堂!”
*
“喂喂……饿死啦……想不到古代的监狱居然有虐待俘虏这一项恶习,我要投诉……”
盘腿坐在监牢之内,金虔双手搭在比自己胳膊还要粗的木质监栏上,神情惨淡,双目无神,就差没口吐白沫了。
也难怪金虔如此德行,看这府衙监牢,青砖一砌到顶,密不透风,苔藓遍墙,潮气入身。何况那些狱卒看金虔和秦香莲母子的眼神,怎么都让金虔觉得不自在。
“安静点,吵什么吵!”一个狱卒走过来,气势汹汹地敲了敲木栏。
“王恩公……”身后一个女声幽幽道。
金虔回身望去,见秦香莲母子三人六目齐发,直勾勾地瞪着自己,不由满头黑线。
“什、什么事?”这眼神,实在是让人发寒。
“恩公救香莲母子三人,又在公堂之上挺身作证,香莲感激不尽,无以为报,请恩公受我母子三人一拜。”说罢,携一双儿女,就朝金虔屈身相跪,两个孩童更是低头就叩。
金虔一看大惊,不觉向后一跳,整个脊背都紧紧靠于监栏之上。
“不、不不用客气,此、此乃、乃那个小意思……”一时受惊,金虔是白话文、文言文一起上阵,古今合一,不知所云。刚说半句,突觉不妥,又急忙上前,伸手搀起三人,“我可受不起,赶紧起来。”
想想这秦香莲也算是几百年之前的名人,从遗传学的角度来说,也算和自己的老祖宗是平辈,这一跪,也不知跪去了自己多少年阳寿。
秦香莲听言,才款款起身,带一对子女坐在地上,金虔一看,也坐在一旁。
随手整了整儿女的衣裳,秦香莲轻叹,却许久不见言语。
金虔顿觉无奈。
这古人麻烦事就是多,有什么话非不直接说,偏要先叹口气,酝酿酝酿气氛,等别人三催四请才能开口——算了,入乡随俗。
“你可是有心事?” 金虔问道。
秦香莲轻阖双目,低声道:“香莲只是担心,这监牢之内,潮气甚重,不知这宁儿、馨儿可受得了?”
金虔一听,了然于心,可道是:天下父母心。想到自己现代的家人,金虔心中一软,开口轻声问道:“他们多大了?”
秦香莲刚想回答,那个男孩却抢先回道:“神仙哥哥,我叫宁儿,今年七岁。”
另一个女娃一听,也急忙开口:“我叫馨儿,今年十岁。”
秦香莲面色有惊:自己这对儿女自从在驸马府受了委屈,从此郁郁不言,今日为何如此开朗。
秦香莲自然不知,这一对孩童,从未见过江湖人物,自然也不知晓轻功为何,而金虔打一出现,就现出一身绝顶轻功,在这对孩童眼里,自然是以为遇见了故事中的仙人。
金虔一旁好笑,看这对小鬼,两眼放光,满脸崇拜,就差没在自己面前插上三柱香,烧纸钱了,莫不是自己还有几分装神弄鬼的本事。
“哦——原来是宁儿和馨儿,请多指教。” 金虔笑道。
两个小鬼立刻点头如捣蒜,双双回答:“是,神仙哥哥。”
秦香莲此时才明白,感情自己的儿女是把恩人当成神仙了。双颊一红,赶忙说道:“宁儿、馨儿,莫要胡说,恩人……”
金虔却一挥手,打断秦香莲余下之语,使了个眼色,笑道:“没错,我就是天上派下来的神仙,专门来帮宁儿和馨儿的,你们两个有什么愿望,尽管说说。”
香莲会意,知道恩人是想为孩子留下一线希望,于是不再言语。
两个孩童一听,面露喜色,同时异口同声道:“我们想要爹爹。”
金虔顿时一惊,头脑中如同清钟作响,回声不绝,刚才一身不自在,顿时清明于心。
再看那秦香莲,又是双眼润湿,几欲落泪。
心思回转几番,金虔最终还是开口说道:“香莲大姐,刚才你实在是不应该在大堂上状告陈世美。”
秦香莲一听,立即面显怒色,沉声道:“恩公何出此言?那陈世美罪恶滔天,香莲将他告上大堂,何错之有?”
望着秦香莲一脸怒容,金虔心中蓦然一叹,又开口问道:“香莲大姐,你可知为何我会与你母子三人同关一牢?”
秦香莲显然没料到如此问题,摇了摇头。
“你们古代——咳,我是说,这里可有男女同关一牢的习惯?” 金虔不自在问道。虽然不甘心,但从目前见到的众多古代人反映来看,自己八成是被当成了一个年轻且雄性的丐帮成员——可叹自己一届成熟职业女性,一到古代就迅速变性外加返老还童。
“香莲只是听过,凡监牢,应有女牢男牢之分。” 秦香莲回道。
看来自己的历史知识还没过时。金虔堆了堆眉毛,又道:“那可就不妙了。”
秦香莲一惊,急忙问道:“恩公何出此言?”
金虔手指轻揉太阳穴,感觉头痛异常。
要不是刚才那两个小鬼左一声“神仙哥哥”右一声“神仙哥哥”的叫,自己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目前的表面性别问题;若不是小鬼的一声“爹爹”,自己也不会突然如醍醐灌顶,头脑一片清明。再加上三流编剧的俗套定律,这种情况显然只有一种解释:
此时恐怕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你我男女有别,此时却同处一牢,恐怕是那个蔡州知府,为了灭口方便才有此举。”为了说得清楚明白,金虔特意将自己的推测加工成了文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