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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赛尼新作灿烂千阳-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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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那时,他突然向前靠去,她跟着躺下了。
  接下来的几天和几个星期间,莱拉将会拼命地挣扎,拼命地想回忆起接下来发生的全部事情。她将会像一个艺术爱好者在一座起火的博物馆中奔跑那样,抓住一切——某个眼神,一声低语或呻吟——她能够从毁灭中拯救出来的东西,予以保存。但时间是最不能原谅的大火,事到头来,她终究未能完整地挽回记忆。尽管如此,她还记得这些:最先想起的是,下面传来一阵锥心的疼痛。斜斜地照在地毯上的阳光。她的脚后跟不断地摩擦着他匆忙解开、放在他们身边的那条冰冷粗硬的假腿。她的双手抓住他的手肘。他锁骨下方那块像倒放的曼陀林的红色胎记。他的脸在她的面庞上方晃动。他那黑色的头发垂下来,不停地拂着她的嘴唇和下巴。生怕他们会被人发现的恐惧情绪。他们自己的大胆和勇气引起的难以置信的感觉。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无法形容的、奇怪的快感。还有塔里克脸上的表情,那无数个表情:恐惧的、温柔的、愧疚的、尴尬的神色,但最最主要的,是饥渴的表情。
灿烂千阳 第二十五章(2)
  完事之后他们手忙脚乱。匆匆扣上衬衣的纽扣,系上皮带,用手梳理头发。然后,他们坐下来,挨在一起坐着,闻着对方的气息,两张脸泛着红晕,他们两人都呆呆的,两人都说不出话来,想着刚刚发生的罪恶。想着他们做过的事情。
  莱拉看见地毯上有三滴血,她的血;她想像过一会她的父母也会坐在这张沙发上,对她犯下的罪行一无所知。羞耻的感觉涌了上来,还有犯罪的感觉,楼上的时钟转动的声音在莱拉听来极其响亮。就像法官的木槌在不停地敲打、不停地指责她一样。
  然后塔里克说:“跟我一起走。”
  刹那间,莱拉几乎认为这件事确实可行。她、塔里克和他的父母一起启程。收拾他们的包裹,爬上一辆客车,把所有这些残暴抛在身后,去寻找幸福或者麻烦,而无论碰到什么麻烦,他们将会共同面对。现在等待着她的是荒凉的孤独,是无尽的寂寞,她没有必要过这样的日子。
  她可以走。他们能够在一起。
  他们将会有更多像今天这样的下午。
  “我想娶你,莱拉。”
  自从他们躺在地板上到现在,莱拉第一次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她打量着他的脸。这次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味。他脸上是坚定的表情,极其认真,一点都不狡诈。
  “塔里克……”
  “让我娶你,莱拉。今天。我们今天就可以结婚。”
  他开始说出更多的话,说什么去清真寺,找一个毛拉,找一对证婚人,举办一场仓促的成婚仪式……
  但莱拉在想着的却是妈妈,一想到她和那些圣战者一样冥顽不化,她就感到一阵怨恨和绝望;她也在想着爸爸,他和妈妈恰好相反,长久以来忍气吞声,过着悲惨凄恻的生活。
  有时候……我觉得你是我的一切,莱拉。
  这些都是她生活中的遭遇,她的生活中无从逃避的事实。
  “我会请求哈基姆叔叔把你许配给我。他将会祝福我们,莱拉,我知道的。”
  他说的没错。爸爸将会这么做。但这件事会让他心魂俱碎。
  塔里克还在说个不停,开始他的声音很小,然后越说越响亮,苦苦哀求,接着说起道理来;他的脸起初充满希望,然后黯淡了下去。
  “我做不到。”莱拉说。
  “别这么说,我爱你。”
  “对不起……”
  “我爱你。”
  为了听他说出这句话,她等了多长的时间?她有多少次梦到他说出这几个字?他终于说出来了,可是她觉得异常讽刺。
  “我不能抛下我爸爸,”莱拉说,“他只剩下我了。我要跟你走,他的心脏也会受不了。”
  塔里克知道。他知道她跟他一样,也无法推卸生活的责任,但事情还在继续,他一再哀求,她一再拒绝,他不断求婚,她不断道歉,他泪如泉涌,她满面泪痕。
  最后,莱拉只好让他离开。
  在门口,她逼他答应走的时候不要前来道别。她把他关在门外。莱拉背靠被塔里克的拳头撞得直摇晃的房门,一只手捂住嘴巴,一只手抱着腹部,听着他在门外说他将会回来,将会为了她回来。她就站在那儿,直到他累了,直到他放弃了,然后她听着他凌乱的脚步声,直到再也听不到,直到一切都平静了,只剩下山中传来的枪炮声,还有她的小腹、眼睛和骨头所感觉到的心脏跳动的突突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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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烂千阳 第二十六章(1)
  那一天是夏天开始以来最热的日子。群山围住炎热至极的空气,整座城市热得像要冒烟。电力已经停了好几天。喀布尔各个地方的电风扇都停止运转,仿佛在嘲弄着世人。
  莱拉静静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汗水浸透了她的上衣。每一次呼气都使鼻尖灼痛。她知道她的父母在妈妈的房间里谈话。前天晚上,还有昨天晚上,她都是半夜醒来,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在楼下交谈的声音。自从大门被子弹打穿一个新的洞孔之后,他们每天都在交谈。
  屋外,远处传来大炮的隆隆声,然后,比较近的地方传来一长串机枪发射子弹的嗒嗒声,跟着又是一阵这样的声音。
  屋里的莱拉也正在进行着一场战争:一边是伴随着羞愧的罪恶感,另一边则是认为塔里克和她这么做并没有罪的坚定信念;那只是一件自然的、有益的、美妙的、甚至不可避免的事情罢了,他们这么做,全都因为知道今生再也无缘相会。
  莱拉在沙发上翻了个身,试图想起某件事:他们躺在地板上的时候,在某个时刻,塔里克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然后他喘息着说了一句话,可能是我把你弄痛了吗?也可能是这样你觉得痛吗?
  莱拉想不起来他说的是哪一句。
  我把你弄痛了吗?
  这样你觉得痛吗?
  他离开才两个星期,她的记忆已经开始模糊了。时间,磨钝了那些锐利的记忆的边缘。莱拉的头脑累得想不动了。他说过什么来着?突然之间,知道答案对她来说变得至关重要。
  莱拉闭上眼睛。拼命地想。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将会慢慢厌倦这种行为。她将会明白,召唤死去已久的回忆、掸走它上面的灰尘、使它重新浮现是一件越来越耗费精力的事情。实际上,多年以后,将会有一天莱拉再也不会因为失去他而哀泣,或者说她将再也不会这样无休无止地悲伤。肯定不会。终有一天,她的脑海再也不能清楚地浮现他的脸庞;终有一天,她再也不会因为听到一个母亲在街道上用塔里克的名字呼唤儿子而怅然若失。她将不会像现在这样思念他;但此时此刻,他的远走高飞带来的痛苦如同附骨之蛆,一刻也不间断地啮食她的灵魂。
  但也有例外的时候。等到莱拉变成一个成年妇女,当她熨烫衬衣或者推着孩子荡秋千的时候,一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比如某个炎热的日子里脚下的地毯传来的温热感觉,又比如某个陌生人的额头的曲线,会让她想起一个两人共同度过的下午。这段回忆会一下子涌现出来。完全不受莱拉的控制。他们的胆大妄为。他们的笨手笨脚。那个动作带来的痛苦,它带来的欢乐,还有它带来的悲伤。他们纠缠的身体产生的灼热。
  这段回忆会漫过她的心田,偷走她的呼吸。
  但然后它会过去。那一刻会过去。留下瘪了气的她,除了一阵模糊的不安,她将没有其他感觉。
  她想起来了,他说的是我把你弄痛了吗?是的。他就是这么说的。莱拉很高兴她想起来了。
  然后爸爸来到走廊,在楼梯上面叫着她的名字,要她快点上去。
  “她同意了!”他压制心中的兴奋,声音颤抖地说。“我们要离开了,莱拉。我们三个人都走。我们要离开喀布尔了。”
  在妈妈的房间中,他们三个坐在床上。外面,古勒卜丁和马苏德的部队不断交火,很多火箭弹在天空中飞来飞去。莱拉知道城里某个地方有人刚刚死于非命,一阵黑烟正在某座被炸成一堆飘扬的尘土的建筑上方袅袅升起。第二天早上,人们将会发现一些尸体。有的尸体会有人认领。有的不会。然后,喀布尔那些已经吃惯了人肉的狗将会饱餐一顿。
  与此同时,莱拉很想冲上这些街道。她简直无法抑制住心中的快乐。她费了很大劲才能坐下来,让自己不因为快乐而颤抖。爸爸说他们将会先到巴基斯坦去,在那儿申请签证。巴基斯坦,塔里克就在那儿!塔里克才走了十七天,莱拉兴奋地计算着。要是妈妈在十七天前作出这个决定就好了,那他们就可以一起走。那她现在应该和塔里克在一起!但现在这一切都变得没关系了。他们将会到白沙瓦去——她,妈妈和爸爸——他们能够在那边找到塔里克和他的父母。他们肯定能找到的。他们会一起申请签证。然后,谁知道呢?谁知道呢?欧洲?美国?也许像爸爸经常说的那样,去某个靠近大海的地方……
灿烂千阳 第二十六章(2)
  妈妈半躺着,上半身靠着床头板。她的眼睛浮肿。她正在揪自己的头发。
  三天之前,莱拉曾经到外面去透气。她站在前门,倚着门板,当时她听到一阵爆裂声,有东西擦着她的右耳穿过,使得一些细小的木屑在她眼前飞舞。在吉提死后,在几千轮炮火之后,在无数火箭弹降落在喀布尔城里之后,她家的大门终于被打穿了一个洞孔。洞孔离莱拉的脑袋只有三个手指那么宽的距离,它让妈妈醒了过来。让她明白已经有一场战争夺走了她两个儿子,而最新的这一场将会夺走她仅剩的一个女儿。
  艾哈迈德和努尔在房间的墙壁向下微笑。莱拉发现妈妈的眼睛在瞟来瞟去,带着愧疚,从一张照片看到另一张照片。仿佛在征求他们的同意。他们的祝福。仿佛在请求他们原谅。
  “这里没什么值得我们留恋的了,”爸爸说,“我们的两个儿子走了,但我们还有莱拉。我们还有对方,法丽芭。我们可以过上一种新生活。”
  爸爸在床上伸出手去。当他抓住妈妈的手时,她随他去。挂在她脸上的,是一副让步的表情。屈从的表情。他们握着对方的手,轻轻地,然后他们拥抱在一起,安静地摇晃着身体。妈妈把脸埋在他脖子中。她的一只手死死抓住他的衬衣。
  那天晚上接下来几个小时,莱拉兴奋得睡不着。她躺在床上,看着橙色的、黄|色的炮火在远处绚丽地升起。不过,尽管心内兴奋,屋外炮声连连,她还是在某个时刻睡着了。
  还做梦了。
  梦中是一抹蓝色的海滩,他们坐在一张棉被上。天很冷,阴沉沉的,但她和塔里克坐在一起,肩膀盖着毛毯,她觉得很暖和。她看到一排被风吹得弯下腰的棕榈树下有一道低矮的篱笆,篱笆是白色的,油漆有些剥落,后面停着几辆轿车。海风吹得她眼泪直流,将他们的鞋子埋在沙中,还将一些枯死的草从一座弧形的沙丘刮向另一座弧形的沙丘。他们看着帆船在远处颠簸。他们身边,海鸥叽叽喳喳地叫着,羽毛被风吹得打颤。海风又从那些迎风的平缓沙丘上刮起一阵沙子。然后有一阵像圣歌的声音,许多年前,爸爸跟她说过沙子也会唱歌,她跟他说了起来。
  他擦了擦她的眉毛,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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