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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怦然心动,闭目陷入深思,有顷,抬头问道:“请问老丈,无疆威于何处?”
“无疆与其兄长无颛判若两人。在内,天赋异秉,少有雄心,读书甚多,智勇兼具,知人善任,体恤部众,自继位以来,越人莫不服他。即使贲成、伦奇诸人,也对他深怀敬意,愿意为他效忠。在外,天生神力,精通剑术,有万夫不当之勇!”
“他又弱于何处?”
“在内,不识时务;在外,天生剑痴!”
张仪大睁两眼:“请老丈详解!”
长者侃侃言道:“中原已入战国,此人仍做春秋争霸之梦,当是刻舟求剑,不识时务。此人视剑如命,精通剑术,痴迷技击。无论何术,一旦入痴,耳目必为所障!”
听至此处,张仪不可置信地望着长者,半晌方道:“老丈所言,晚生叹服!依老丈见识,定是世间高人。晚生冒昧,敢问老丈是何方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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嵖岈山贤婿拜岳丈 琅琊台巧舌论剑道(8)
长者笑道:“‘高士’二字,老朽愧不敢当!”缓缓起身,“贤婿若想了解老朽,请随我来!”言讫,头前走去。张仪略略一怔,与香女一并起身,紧随于后。
二人跟着长者,左拐右转,不一时,来到一处院落。张仪打眼一看,知是家庙。三人走进庙堂,见堂中摆着一排几案,案上供着一排灵位。张仪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最中间的灵牌上,上面赫然写着“公孙雄”三字。
看到这个名字,张仪顿有所悟,目视香女,见她已在牌位前缓缓跪下。
“贤婿,”长者跨前一步,跪于中间,对张仪道,“你也跪下吧!”
张仪怔了一下,也自上前,在长者另一侧跪下。三人各拜几拜,长者抬头望着灵位,缓缓说道:“贤婿可知公孙雄否?”
张仪点了点头:“听说过他。当年越王勾践将吴王夫差困于姑苏台,吴国大夫公孙雄肉袒膝行,到越王面前为吴王求和!”
“是的,”长者泪水流出,“老朽名叫公孙蛭,牌上之人是老朽先祖。先祖自辱己身,肉袒膝行三百丈,鲜血滴染重重石阶,见者莫不泪出。先祖一路跪至越王面前,勾践视而不见,断然不从。先祖不忍再见吴王,径至太湖边上,剖腹自杀。吴王自焚于姑苏台后,先祖长子、次子,就是旁边两位,公孙赞、公孙策,为报国恨家仇,密谋行刺越王,不想越王防护甚密,公孙赞、公孙策壮志未酬,举家受诛。再边上一位,就是先祖第三子,也即老朽曾祖,闻讯仓皇出逃。曾祖隐姓埋名,以屠狗为业,经营几代,在楚治下产业。及至老朽,几经辗转,寻至此山,秘密营建此寨,招贤纳士,结交豪杰,图谋雪耻复国。只是——几十年来,始终未得机缘。今遇贤婿,实乃苍天有眼哪!”
听闻此话,张仪纳头拜道:“晚生不知前辈是英雄后人,失礼之处,还望宽恕!”
“贤婿莫要自责。老朽不问贤婿是否情愿,即按吴人习俗,强择为婿,已是失礼在先!老朽膝下并无子嗣,唯此一女,名唤公孙燕,乳名燕子,因生来体香,老朽唤她香女,还望贤婿不弃!”
张仪脸上一热,垂下头去。
公孙蛭抬头望向公孙雄的灵位,沉声祷告:“先祖在上,不孝玄孙蛭自知人事,家恨国仇,不敢有一日忘却。之所以夙愿未偿,皆因机缘未到。今得贤婿,又闻贤婿大志,蛭知复国雪耻之日,近在咫尺了!”伸出两手,一手抚摸张仪,一手抚摸香女,“贤婿,香女,来,你们行将图谋大事,在此一并叩拜,祈求列祖列宗护佑你们壮志得酬,夫妻和合!”
言讫,公孙蛭后退一步。香女扯一下张仪,二人互相靠拢,面对一长排灵位,从公孙雄开始,挨个叩拜。
叩拜已毕,公孙蛭又道:“贤婿,请至前厅叙话!”又是头前走去。
三人来到前厅,公孙蛭又在主位坐下。张仪进来,正自迟疑,香女扯他一把,双双跪下。香女叩道:“香女叩见阿大!”
张仪亦叩道:“晚生叩见前辈!”
香女以肘顶他,小声道:“叫岳丈!”
张仪脸上一热,再拜三拜,垂头道:“晚生张仪叩见岳——岳丈大人!”
公孙蛭微微一笑:“贤婿请起!”
二人坐下,公孙蛭缓缓说道:“老朽在楚多少经营一些产业。贤婿欲谋大事,老朽别无他物,唯有薄财千金,或对贤婿有用!”
“千金?”张仪不无惊异地望向香女,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公孙蛭却似没有看见,语速依旧不紧不慢:“另有勇士百名,俱习公孙剑法,皆能以一敌百,堪称一流高手,老朽也一并予你!”
张仪陡然想起香女所舞之剑,奇道:“何为公孙剑法?”
“就是同归于尽之术。公孙后人为报国仇,特创此种剑术,伺机刺杀越王。凡习此剑者,俱是死国之士,贤婿即使让他们赴汤履刃,他们也必不眨一眼!”
张仪倒吸一口冷气,拱手揖道:“小婿谢岳丈大人!”
。。
嵖岈山贤婿拜岳丈 琅琊台巧舌论剑道(9)
“贤婿不忙致谢,”公孙蛭摆了摆手,“此去越地,另有一人你不可不带!”
张仪急道:“何人?”
公孙蛭微微一笑:“你认识他的!”轻轻击掌。不一会儿,门外走进一人,张仪抬头一看,顿时目瞪口呆,因为来人不是别个,却是荆生!
荆生走到公孙蛭跟前,跪地三拜:“老奴荆生叩见先生!”公孙蛭却不睬他,微微一笑,手指张仪,“老朽知道,你们早就认识了!”
荆生转向张仪,亦拜三拜:“荆生叩见姑爷!”
张仪打个惊愣,前面发生的一切,也都在这瞬间明朗过来。
“唉,”回想起这些日来的种种奇遇,张仪长叹一声,不无叹服地朝荆生拱手揖道,“荆掌柜设的好局,一环接一环,环环相扣,在下服了!”
荆生不无尴尬地回一揖道:“荆生若有得罪处,还望姑爷多多包涵!”
张仪摇了摇头,拱手再揖:“荆掌柜何来得罪之说?荆掌柜大恩,在下早已铭刻于心,就在昨夜,还在睡梦中念叨着如何报恩呢!”
听闻此言,荆生伏身叩道:“姑爷莫要取笑,荆生已知罪了!”
“好了,好了,”公孙蛭呵呵笑出两声,“一切都已过去了。荆生,你准备一下,带人跟从姑爷、小燕子前往琅琊,凡事唯听姑爷吩咐!”
“荆生领命!”
“贤婿,”公孙蛭转对张仪,“老朽老了,不堪驱驰。荆生跟从老朽多年,甚是可靠。他虽生长于荆,却是越人,熟悉越国,当可助你一臂之力!”
张仪揖道:“谢岳丈大人!”
眼见越国大军如蝼蚁般越聚越多,琅琊台周围方圆十几里处,几乎全是越人的营帐,齐威王极是震恐,一面征集各邑守军、苍头约十万众前往南长城一线守防,一面摆驾田忌府,求拜田忌挂帅出征。
自蒙羞于庞涓之后,田忌颜面尽失,辞去一切军职,赋闲在家,日日种菜钓鱼。齐威王苦求多时,田忌只是不肯,最终表示他可出任副将,但须太子辟疆做主将,上大夫田婴负责辎重,齐威王当下准允。
田忌刚一上任,主将辟疆、上大夫田婴就急不可待地陪他巡视长城防务。
初春的海边,乍暖还寒。离琅琊山不远的地方,高约数丈、宽约丈许的齐长城自此向西,绵延一百余里,每隔一丈,就有一个垛口,每个垛口后面各伏五名齐兵。
烽火台上,一个军尉正引十几个兵士在一个垛口上赶装机械连弩。连弩刚刚装好,众人正自测试,主将辟疆、副将田忌、上大夫田婴及几位参将巡视过来。军尉瞥见,忙领众军卒跪候于一侧。辟疆等在烽火台上停下脚步,田忌看到连弩,走前一步,转问军尉:“此弩可发矢多少?”
军尉应道:“回禀将军,此弩可连发十矢,百步透物!”
田忌走近连弩,细审一番,回身从一个兵卒手中取出一只盾牌,递给军尉,手指墙下一百步处:“将此盾牌插于一百步处,试试此弩!”
军尉接过盾牌,交给一名兵士。兵士系条绳索,飞身下墙,将盾牌插于田忌所指之地。军尉见那个兵士寻处躲了,指挥操弩兵士将连弩装满长矢,瞄准盾牌,只听嗖嗖一连十响,十矢于眨眼间先后射出,唯一矢脱靶,余下九矢尽扎于盾牌之上。兵士急跑过去,取过盾牌,吊上墙城。田忌接过,观那盾牌,竟如刺猬一般,九枚利箭均是没矢而入。
众人无不惊叹。辟疆连连点头,转对身边参将:“好!吩咐工匠赶造连弩,每一垛口可配连弩一只,利矢二百支!”
田婴亦道:“嗯,越人精于技击,勇蛮敢死,因而袒胸露臂,少有盔甲。我有强弓劲弩,据守长城,居高临下,以逸待劳,纵使他有千军万马,也是枉死!”
参将应道:“末将遵命!”
田忌微微一笑,转对辟疆:“殿下,越人未必这么傻,人人光膀挺胸,等候我们射死!”
辟疆、田婴俱是一怔。
嵖岈山贤婿拜岳丈 琅琊台巧舌论剑道(10)
田忌望着不远处的琅琊,缓缓说道:“据微臣所知,越人真正厉害的是其舟师。舟师游弋于大海之上,可随时随处登陆。如果我们只在此处守备,就与守株待兔一般无二。”手指大海,“我东临大海,海岸绵长,越人舟师若是船载陆师由他处登陆,而我却将重兵空守于此,越人岂不长驱直入?”
辟疆、田婴闻言大惊,面面相觑。
田忌又道:“越人不比三晋,皆勇蛮善战,轻生乐死,极难对付。昔日勾践三战晋师,三败之,天下震恐,周室送胙,勾践遂霸天下。后来勾践伐我失利,霸业受阻,齐、越介蒂由此而始。勾践盛怒之下移都琅琊,欲雪此耻。不想天不助他,勾践因病归天,越势日衰。无疆总结勾践失利教训,近年来大力扩建甬东水师,目的唯有一个,就是由海路伐我。据微臣所知,无疆此番伐我,共引大军二十一万,其中甬东水师就占十万!”略顿一顿,“越人若是水陆并进,我将陷入一场苦战,防不胜防啊!”
辟疆震惊:“若是如此,如何是好?”
田忌摇了摇头,半晌方道:“眼下尚无良策,唯有奏报陛下,诏告臣民,各城邑协防,全民皆战,并于沿海紧要处设置哨探,越人从哪儿登陆,就从哪儿截击!”
“这——“辟疆急道,“要是这么打仗,岂不是让他们耗垮了吗?”
田忌点了点头:“这也正是微臣忧虑之处!不过,我是在家门口耗,越人是在海上耗,不定谁先耗垮呢!”
琅琊半岛状如龟头,紧靠齐国南长城脚下。百年之前,越王勾践伐齐失利,引兵东下,屯大兵于龟头,在此兴建陪都,名唤琅琊,另迁越人十万移居于此,准备伐齐。齐公不敢怠慢,亦引大兵数万与他对垒,并在琅琊城北三十里处构筑长城。勾践大业未成身先死,几任越王图谋伐齐复仇,均将此城定为越国正都。诸咎之乱后,越势大衰,都城南移会稽,此处重新沦为陪都,日渐没落,直至无疆继位。
经过十几年治理,无疆看到国势日强,将都城回迁琅琊,借助龟头的突起地势,用巨石修筑一个高三十二仞、周边各五百仞的巨型方台,名之曰琅琊台。此台落成之后,无疆甚是喜爱,旋即从琅琊宫中搬出,日夜住在台上,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