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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衍如此坦荡,倒让樗里疾心中暗服,点头道:“既是如此,公孙兄为何又说他是夸夸其谈之徒呢?”
“看!”公孙衍嘴角一努,“坛主要宣判了!”
樗里疾抬头望去,果见密室房门大开,众评判鱼贯而出,回至各自席位前坐下。台上一声锣响,苏秦亦从偏门走上坛去,在旁候立。
坛主竹远最后一个走出密室,场上气氛犹如绷紧的弓弦。在死一样的沉寂中,竹远一步一步地走上论坛。众士子知道,他要宣布本次论政的最终判言了。每逢论政,此刻最为紧张,整个大厅的目光一齐射向竹远。
竹远扫视众人,朗声说道:“诸位仁兄,经四位评判公议,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这是开坛以来最为令人震撼的判词。一时之间,众士子竟是怔了,待各自回过神来,无不起立,纷纷拥上来向苏秦致贺。苏秦健步上坛,朝众士子鞠躬答谢。
樗里疾拉上公孙衍径出论政坛,走到大街上。沿街道走有一时,樗里疾顿住脚步,轻声问道:“适才所判,公孙兄意下如何?”
“还算切要!”
“方才公孙兄言犹未尽,在下甚想倾听下文!”
“高谈阔论之人,一如鸿鹄行空,虽能高瞻远瞩,未必切合实际。苏子适才所论,均未触及实务,因而,是否大才,在下眼下还不敢妄加评断!”
“嗯,”樗里疾点头道,“公孙兄论事,果是实际。在下有一计,或可试其实才!”
樗里疾附耳低语,公孙衍连连点头。
是日夜间,直到人定时分,苏秦方才脱开众士子的纠缠,回到自己的房舍。苏秦刚刚盘腿坐下,正欲休息一时,整理一下思绪,门外传来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再后是小二的叫声:“苏子,有人寻你!”
苏秦起身,打开院门,见是公孙衍、樗里疾站在门口。樗里疾揖道:“在下木雨亏见过苏子!”
苏秦还礼道:“洛阳苏秦见过木先生!”
樗里疾手指公孙衍:“这位是公孙先生!”
苏秦朝他揖一礼:“苏秦见过公孙先生!”
公孙衍还一礼道:“在下见过苏子!今日有幸听闻苏子高论,在下不胜感怀,特约木兄登门相扰,望苏子赐教!”
“公孙兄客气了!”苏秦微微一笑,伸手礼让,“两位仁兄,里面请!”
公孙衍让道:“苏子请!”
三人走进客厅,分宾主坐下。苏秦细细打量二人,观其神韵、气度,心中忖道:“论政坛上,他们二人来得甚早,却故意坐于偏僻角落,又于人定时分才登门造访,显然是不想引起注意。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定是秦公身边要人了!”
这样想定,苏秦微微一笑,抱拳说道:“苏秦昨晚至秦,今日即仓促开坛卖弄,未及准备,只好胡言乱语,见笑于两位方家了!”
“苏子这是哪里话!”樗里疾亦抱一拳,“苏子对天下大势的来去运动了然于胸,实令在下敬服。苏子所论帝策,在下也有感怀。在下识浅,不能视远,欲就眼前一些琐事求教苏子,还望苏子不吝赐教!”
“在下愿与木兄切磋!”
论政坛苏秦说一统 守遗命秦公弃大才(15)
“这一年来,”樗里疾缓缓说道,“关外列国变数甚多。先是越人陈兵琅琊,齐人严阵以待。继是楚人伐宋彭城,魏人袭楚项城,歼景翠大军六万;楚人弃宋回救,楚、魏两军对垒,大战一触即发。恰在此时,越人突然弃齐袭楚,楚、魏和解,与越人战于云梦泽畔。凡此种种,无不令人眼花缭乱。在下眼拙,看不明白,还望苏兄点拨!”
听闻此话,苏秦心中越发有数了。能将列国情势如此讲述,已非寻常士子,讲述时语气又是如此之大,眼界也是如此之高,更非一般士子可比!
苏秦略一沉思,淡淡一笑:“听木兄此言,当是方家了!木兄既然有问,在下不才,也只好乱说,不是之处,请两位方家宽谅。”略顿一顿,“在下以为,木兄方才所言,皆为势之运动。天下大势成形于天下众势,众势互冲互动,天下于是乱象纷呈。但天下众势无论如何乱冲乱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势。唯有把握天下大势,才可解此乱象!”
公孙衍点了点头:“请苏子详解!”
“天下大势归一,天下乱势亦必依此而动。凡顺大势而动者,当为顺动,凡逆大势而动者,当为反动。依此判断,众势之动皆可有解。越势趋齐,当是盲动;楚势趋宋,当是顺动;魏势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动;越势伐楚,当是蠢动!”
公孙衍沉思良久,若有所悟,点头道:“苏子果然高论!只是在下仍有一事不明,望苏子辟解!”
“公孙兄请讲!”
“越人伐齐,确为盲目,但越人转而伐楚,也算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当是明智之举。越人二十万众今已攻至云梦,楚郢指日可下,苏子为何却说它是蠢动呢?”
苏秦微微一笑:“依公孙兄见识,当可看破,何必再问苏秦?”
“在下愚昧,还望苏子指点!”
“既如此说,”苏秦笑道,“在下只好班门弄斧了。越人久居东南,不知中原变化,政治、农商、武备、韬略、人才诸种,均落后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锁势收敛,深居简出,或可因占地利而维持偏安。偏这越王看不明白,仍以春秋眼光管窥天下,不自量力,出山争霸,这又前来与大楚争锋,欲步昔年吴王之尘,岂不可笑?”
樗里疾惊道:“照苏子说来,此番越人必败了!”
“越人败与不败,木兄可以拭目以待!”
“嗯,”公孙衍点了点头,“苏子所言甚是。不过,听苏子所言,越人无论是伐齐还是伐楚,都是不智。既然都是不智,苏子为何视伐齐为盲动,而视伐楚为蠢动呢?”
“越人伐齐,虽然必败,却未必亡国。越人伐楚,则国必亡!”
“哦?”公孙衍一怔,“苏子何出此言?”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胜。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败。越人伐楚,必倾巢而出。楚地广阔,必诱敌深入。越人深入楚国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时,如何能胜?越人一旦溃败,必全军覆没。此时楚人乘胜至越,如入无人之境,越国岂有不亡之理?”
苏秦的分析滴水不漏,公孙衍、樗里疾互望一眼,不无佩服地点了点头。有顷,樗里疾又问:“听闻越人矢志伐齐,却在关键时刻突然转向。请问苏子,越人伐楚是否楚人之计?”
“越王是否中的是楚人之计,在下尚不敢说。但据在下所知,越人行事,从不拐弯抹角。依越王的为人,更不会半途而废。越人突然转向,必是为人所惑,且此人必是当世高人!”
“苏子怎知此人必是当世高人?”公孙衍急问。
“能使二十万大军心悦诚服地走向绝境之人,不为高人,何人谓之高?”
“那——”公孙衍急问,“请问苏子,这个高人为何要害越人,是他与越人有仇吗?”
“非也,”苏秦摇了摇头,微微笑道,“此人作此谋,不为别个,只为楚人!”
“为楚人?”樗里疾大惑,“请苏子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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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政坛苏秦说一统 守遗命秦公弃大才(16)
苏秦拱手笑道:“依两位仁兄目力,这个不消在下破解了吧!”
“在下受教了!”公孙衍站起身来,深揖一礼,“苏子高论,在下敬服!夜已深了,在下改日再来相扰!”
苏秦还过一揖:“在下胡乱言语,见笑了!”
二人走出运来客栈,樗里疾急不可待地说:“公孙兄,这下可以断言了吧!”
“唉,”公孙衍长叹一声,“不瞒樗里兄,君上考问之事,在下苦思数日,至今仍然未得其理。苏子竟在片刻之间,以寥寥数语轻松化解,可见其才远胜在下。如此大才,君上若是得之,王业必成!”
樗里疾不无兴奋地说:“明日上朝,你、我力荐此人如何?”
公孙衍摇了摇头:“不用荐了!”
“哦?”樗里疾惊问,“公孙兄为何不荐?”
“若是不出在下所料,想必这阵儿君上已知此人了!”
与此同时,御书房中,烛光明亮。惠文公、竹远相对而坐,几前各摆一杯茶水。
惠文公面带微笑:“观竹先生气色,定有佳音了!”
竹远点了点头:“君上所候之人,已经到了!”
“哦!”惠文公又惊又喜,“说来听听!”
“此人姓苏名秦,洛阳人氏。今日开坛论政,竹远观其气势,察其才学,推知此人当是先生所言之人,可助君上成就大业!”
惠文公眼睛圆睁:“其才可比公孙爱卿?”
“无可比之处!”
惠文公身子趋前:“其才可比庞涓?”
“星日之比!”
“那——”惠文公大喜过望,“其才可比孙膑?”
“月日之比!”
“快哉!”惠文公一拍几案,“明日晨起,寡人即谒太庙!”
竹远不无惊异:“君上不见苏子,却谒太庙,有何深意?”
“如此大才,若无列祖荫佑,寡人何能得之?”
竹远甚是感动:“君上思贤之心,竹远今日知矣!”
“苏子既是大才,其论必新,竹先生可否言其大略,让寡人先闻为快呢?”
“回禀君上,苏子已具慧眼,可透视天下乱象,把握天下大势。苏子预言,未来天下虽然乱象纷呈,终将走向一统!”
惠文公心中陡然一惊,下意识地从几上端起茶水,在唇边轻呡一口,抬头问道:“他还说些什么?”
“苏子预测,未来天下,必成齐、楚、秦三势鼎立。三势之中,齐、楚各有局限,可一统天下者,非秦莫属!”
惠文公手中的茶杯“啪”的一声掉落于地,竟是大睁两眼,怔在那儿。
竹远打个惊愣,轻声问道:“君上?”
惠文公一下子回过神来,缓缓从地上捡起碎杯,堆在几案下面,对竹远微微笑道:“苏子高论,当真出人意料,寡人竟是听呆了!在场士子可有反应?”
竹远稍稍迟疑一下:“甚是热烈!”
“那——”惠文公问道,“可有判词?”
“判言是,苏子所论,切中天下时势。苏子所论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长。本坛预言,苏子当为秦公重用,苏子所言帝策,当为秦国未来国策!”
“何为上、中、下三策?”
“此为苏子的兴秦方略,上策为帝策,可使秦国一统天下,建立王业;中策为霸策,可使秦国威服诸侯,建立霸业;下策为邦策,可使秦国偏安于关中,建立邦业。”
惠文公闭上眼睛,沉思良久,缓缓说道:“谢先生了!”
竹远起身,叩道:“夜深了,君上保重龙体,草民告退!”
惠文公抱拳道:“竹先生慢走!”
看到竹远退出,惠文公思忖有顷,叫道:“来人!”
内臣闪出:“臣在!”
“召公子华觐见!”
翌日,士子街上,两个士子边走边谈,黑雕台的一个小雕扮作士子,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一士子道:“昨日你去论政坛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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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政坛苏秦说一统 守遗命秦公弃大才(17)
另一士子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