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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乃万乘之尊,不可轻动。战争的事情,就交给臣等吧。”鲁广达等人齐声劝说道。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勉强抑至住后主的狂想。但是一个毫无章法又充满侥幸冒险色彩的作战计划已经无法更改了。
元月十一日,建康城内外一片喧嚣,总数在十万以上的陈军积极调动着向钟山一带运动着。人喊马嘶之中,有忧心忡忡,有心存胆怯,更有不知所以。所有士兵的脚步中都透出一种慌张与匆忙。这种步调,与建康目前的处境又是何其相似啊。
对于皇帝的躁动与大臣们的混乱,普通士兵们是一无所知的。他们只是从传达下来的命令中得知:当下一次看到闪光的太阳展示它的壮丽,苍穹的黑鸦蜕去它的羽毛时,他们将跟从在同样对未来命运茫然若失的各位大将共同发动一次盲目的进攻。
当陈军大举出动的消息被分别传入杨广和高颎耳中的时候,悬隔两地的二人不约而同地现出了惊叹的表情,随即又异口同声地说道:“陈后主疯了!”
疯子的行动完全脱离了事态发展的正常轨道,以至于在初期确实打乱了隋军的步调。但,任何违背规律的行动所造成的影响都是短期的,也是有限的。在稳定了自己的心情后,隋军在高颎的统一布置下迅速调整了策略,各自凭依现在的地形准备展开功防战。
“昭玄公的安排正合本藩之意。”杨广对贺若弼等众将说道,“各位勿必谨守阵地,在子通将军率领的援军到达之前,不得浪战,违者军令从事!”
“喏!”贺若弼用十分勉强的语气回答道。只不过混在诸将的声音之中,并不显著。
近日来,对韩擒虎夜取采石矶的赞誉几乎充斥了他的耳朵,造成的不满也与日俱增。与几位部将回到自己的营地后,他惟独将心腹员明唤到了自己的帐篷内,吩咐道:
“明日交战,相机行事。如果战机允许的话,未必便要只守不攻。”
“可是……”员明沉吟着,“会不会违反晋王的将令?”
“大将军专制于阃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晋王!”
见贺若弼脸色不善,员明便不敢再进言了。但是,他又不想就此退下,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口中嗫喏着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你是为我担心。”贺若弼看出老部下的迟疑,遂放缓了口气道,“我也没说一定要出战,只是要你相机行事而已。总而言之,身为武将者决不能做出贻误战机的蠢事来!”
“阁下见教的是。”员明趁机说道,“但末将还是担心我军不过八千人,如果不全力防守,只怕会在敌军面前露出破绽。如果造成纺线的总崩溃,只怕……”
“你放心吧!”贺若弼冷笑道,“陈人能在这样一个不该出击的时候出击,可见无多大能为。多半就是陈叔宝那个家伙在发疯!”
“疯子往往会在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员明提醒道。
“但你恐怕忘记了,疯子在发动强力攻击的时候,同样会露出巨大的破绽。我们只要看的准,照样可以一击致其死命!”
“然则,若高相知道了,只怕……”
“高相乃知兵之人。只要我们能够取胜,他是不会怪罪下来的。”
“那么晋王呢?”
“晋王?他懂什么?”贺若弼不屑道。
“可晋王毕竟是全军统帅啊!引起他的不满终究会有后患。”
“有什么后患?他不过是有名无实的统帅,与坐纛旗并无两样!”
“他可是皇子呢!”
“皇子又如何?充其量不过一个藩王罢了。除非他……”贺若弼本意想说,除非他夺嫡继位成了皇帝,但忽然想到高颎曾经严戒不得对任何人谈及此事,于是连忙收住口。员明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便低下头去不再多言了。
“好啦,留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有限,你这就去传令吧!做事隐秘些,应该不会出大问题的。”
目送员明离去后,贺若弼的心绪也变得起伏不定了。他在帐篷内一会坐下,一会又站起来去看地图。看不多时又觉得焦躁起来,于是大步走出帐外。此刻,天色已近傍晚。他遥望西面建康的方向,但见满天都是大块大快的火烧云在恣意燃烧。稍顷,如同发生了一场爆炸般,火云分崩离析,四散开来,颜色亦随之转为暗红,复转为淡淡的粉红,最后化作稳重的紫色。就在这种紫色渐趋沉沦的时候,黑色已经开始侵占天空了。
眺望着渐渐沉沦的暮色,贺若弼忽然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曾经被晚霞照耀过的钟山之巅居然没有象往日一样出现紫金色的云雾!
自晋朝南迁以来一向被视为王气象征的光彩今日竟是黯然全销!
这,无疑再次坚定了贺若弼的决战之心。此刻,他想起了在出兵前写给朋友源雄的一首出征诗,遂信口吟咏起来:
交河骠骑暮,
合浦伏波营。
勿使麒麟上,
无我二人名!
骠骑与伏波,是汉代名将霍去病与马援。此二人,前者扫靖北鄙,后者廓清南海,均建树了不世功勋和无上武名。贺若弼既以此来激励友人源雄,同时也是在自勉。
“大丈夫建功立业,正在今朝!”
在起伏难平的心绪之中,贺若弼对自己如是说。
第二十六章 偏师决战(1)
高颎、韩擒虎及其麾下精选的一万二千精骑连夜奔行,不到天明时分便抵达了建康城的西郊。
他们没有贸然靠近,而是选择在一座小山下暂时驻留。那座山在三国的时候被称为聚宝山,到南朝梁代的时候,有一位高僧在此说法,感动苍天,落花如雨,故而得名雨花台。而山上所出产的一种色彩斑斓的美丽石头,于是得到了一个相当雅致恬淡的名字——雨花石。也就是说,人们认为这种石头就像天上落下的花雨。这诚然是一个相当贴切而惟美的称谓。
站在山顶上,可见滚滚长江自西南流向东北,宽大的幅面完全展开后,鼓荡着无比的气势,消失于视线的尽头。北面不远处,就是钟山。
南北对峙,遥相呼应,宛如两位不倦的武士,镇守着建康城。同时与之相配的还有城内的莫愁湖与玄武湖,那种秋波流慧的绰约,使建康呈现出刚柔相济的和谐完美之姿。
然则,从这一日的清晨开始,无论是钟山的王气还是聚宝山的奇石,都被一股飞旋而至的兵戈气象所彻底遮蔽。方圆数十里之间,金鼓相闻,旌旗蔽日,于沉沉冻云之下,升腾起一片令人心悸的杀气严霜。
“陈人的阵形很古怪啊。”
高颎注目于远处若隐若现的陈军阵地,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此时,冬日的朝阳正从他的背后升起,阳光还未达到地面,就被劲吹的朔风夺去了全部的热量。头顶的军旗瑟瑟颤抖着,发出怕冷的呻吟。远处的长江流水泛出铁灰色的寒光,任谁看上去,也不会产生舒服的感觉。看来,若想看到春风再绿江南岸的景色,至少还要等上几个月。
然则,以上这些周遭的情景都无法引起高颎的关注,他的目光已经完全集中在数里之外的某个地点——那是一个叫做白土岗的小丘。以此处为起点,陈军从南到北形成了一条长达四十里的长蛇之势。只是这条蛇的动作显得过于僵硬,仿佛某些骨骼的连接部位发生了病变或者错了位,横在那里奄奄待毙。
“在春天来临之前,敢于出洞的蛇只能被冻死。”
在最初的惊诧过后,高颎在心中微笑起来。无论从兵法还是实战的角度而言,天下都没有列阵四十里迎敌的说法。这与其说是在作战,不如说是上演闹剧。
“莫非是苍天在暗中相助,夺敌之魂魄吗?”
配合昨日军中开始流传的关于钟山霞光黯淡的传闻,高颎也有一点相信冥冥之中正有一股对陈人不利的命运力量在左右着战争的节奏。然则,他立刻又收束了心神,重新面对现实来展开思考,判断这会不会是敌人在故布疑阵,引诱自己去主动交战呢?
“如果是陈叔宝的布置,无论出现如何愚行都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韩擒虎进言道,“只要我们能够攻破敌军之中的一队,就象……”
“被打中七寸的蛇吗?”
“高相英明!”
高颎与韩擒虎四目相顾,稍倾,同时露出会心的微笑。
“话虽如此,却也不能过于托大。毕竟敌军的数量是我们的五倍以上。所以……”话说至此,高颎遂凝而不发,只是用如电的目光在韩擒虎的脸上扫来扫去,看得对方低下头去。
“子通,你对辅伯的芥蒂还是很深啊!”高颎收住感叹,手指对面,“看看那个方向吧。”
远处的陈军阵势并无丝毫波动的迹象,看上去一片灰朴朴的,与丘陵土山的本来颜色毫无差别,唯有细看,才会发现在其上方薄薄得笼着一层银亮色的光晕,尤如飘浮的雨云,又似凝滞的海潮。那些全部是兵器在日光下反射出来的光芒。
韩擒虎不得不承认,这是非常壮观的景象,然而敌人的壮观从反面来看,则是对自军不利的征兆。然则,他同时又想到,当此倾巢而出之际,建康的防卫必然趋于薄弱。但是,他并未在高颎的面前说出自己的心思,而是以十分郑重其事的语气答道:
“高相请放心,末将不会将个人情绪带入战场的。”
“好!三人同心,其利断金。只要大家的心中都以国事为重,则敌军不足平,南朝不足灭。”
高颎在勉励之余,心中又不免踌躇着。
“从这个话茬看,即使眼前暂时能够做到相安无事,只怕日后还是会再兴波澜。照此下去,终究是个不了之局呢。”
自古以来,举凡大军远征之际均难免发生二士争功的事情,其结局亦鲜有善终者。远有魏晋年间的邓艾和钟会、近有刘裕北伐的王镇恶与沈田子。这种根源于人类内心深层的傲慢与偏见所导致的悲剧在一代接一代的不断上演着,那么如今在自己手中是否有能力加以遏制乃至消弭呢?凭心而论,他并无丝毫的把握。因为这是一件远比战胜敌人更加困难的事情。
虽然近来因军务倥偬,高颎与贺若弼没有单独对话的时间,但是自平素的了解来看,此时的心境恐怕也是半斤八两。因此,他专门写下一封书信,派人送给贺若弼,叮嘱他勿必要与韩擒虎妥为协商,议定一个万全的迎敌之策。在信的末尾处,高颎又将自己对韩擒虎说过的这番话加以委宛地说法来劝谕贺若弼。在他的亲自主持下,两军之间信使往还,终于达成了秘密约定先以稳固的防守来疲敝陈军,待其三鼓而竭后全力反击。反击的时间就约定在三日后的卯时——即清晨六点。
然而,当短兵相接的生死关头真正到来的时候,事情还是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而造成这种变化的原因固然有陈军自身错误战略所暴露出来的极大破绽,但另外一个诱因竟是源自高颎的那封劝解的信函,却又令其本人完全始料不及了。
“高相居然代替韩擒虎来教训我吗?”
如果高颎听到贺若弼这样来解释自己的信函,想必也会苦笑吧。事实上,这只能证明他还远未能了解这位老友的功名之心的强烈程度,因而才会造成这种适得其反的效果。然则,现在不给高颎面子无异于自掘坟墓,所以他才会勉强答应了那个约定。
但是,事后他越想越不甘心。就为了这一份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