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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常懋忙不迭声地说:“行行行!您说咋办就咋办……我我,我这就去敲锣喊人。”
见乌常懋被吓得差点尿裤子,程二虎心中暗笑,脸上却依旧愠怒不减。他把手枪插进木制枪套,用鞭杆儿敲打着乌常懋的枣核脑袋:“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贱种。你小子是属叫驴的——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要再跟俺光耍嘴皮子,你信不信老子敢把你家房子点着喽!”
临出门,程二虎冲院里高声说:“老太爷您歇着吧,俺告辞啦!”从上房里,又传出请他再到家来坐的话。上马之前,程二虎没忘照乌常懋屁股抽一鞭子:“我可回去等信儿啦!”乌常懋像被蝎子蜇了一下疼得蹦了起来。望着程二虎和勤务兵渐渐远去的背影,乌常懋揉着火烧火燎的屁股,愣怔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低声骂了一句:“这###山东棒子……”
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人们的从众心理是很强的。尽管都沉浸在岌岌可危的悲苦之中,可“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这句老话,确实起到了一些自我安慰的作用。有道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福兮祸兮两相依,只能静观事态的发展了。当然,除了“好男不当兵”的思想在作怪,主要还是“三藩之乱”渗入骨髓的痛苦记忆难以泯灭,如今虽说改朝换代了,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度不能丢。
平西王吴三桂挑起的“三藩之乱”被康熙平定,三番残余及其家眷被发配至“老边外”编入驿站旗和边台旗。据前清王一元所著的《辽左见闻录》记载:“逆番家口,充发关东者,络绎而来,数年殆尽,皆发各庄头及驿站当差。”当时,朝廷为了防止三番后代日后得势再起逆心,遂颁布诏谕规定,驿站旗和边台旗人既不许念书通过科举考试当官,也不许当兵在武职上登科,故才有了“清一代,当差最苦莫若站丁和台丁”之说。年代一久,这些法度便溶进了驿台旗后人的血液里……对于这一切,乌常懋比谁都清楚。
乌常懋不能算是什么老实人,但他绝对是个懂规矩的人,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别的规矩姑且不论,自古以来,征兵的规矩是三丁抽一,五丁抽二,有钱的人家可以拿钱买,十丁八丁不用抽,这就叫破财消灾。破了钱财自然免除了生死之虞,可这是有钱人家和队伍上的私下交易,他乌常懋只能干瞅着,他要操心的是剩下的那些拿不出钱来消灾纾难的人家。
乌常懋掰着指头挨家挨户盘算,愈盘算愈没有主意,愈盘算愈觉懊恼,若不是程二虎那一巴掌把他打醒,说不定他会懊糟出病来——他确实被这个鲁莽的“丘八”吓破了胆,嘴巴苦了好一阵子。这一巴掌迫使乌常懋横下一条心:看来,只能霸王硬上弓了。虽然乌常懋下定了“霸王上弓”的决心,可刚才站在街道上,看到乡亲们陆陆续续走进了村公所,他的心里仍觉得很不是滋味,一种为虎作伥的羞耻感令他感到一下子比旁人矮了半截儿。
乌常懋慢吞吞地朝村公所走着,老远看见程二虎在村公所大门口布岗,大枪上的刺刀闪着吓人的寒光。一见这阵势他腿就有些发软,夹着铜锣站住不走了。
戴延年见乌常懋在原地画圈儿,从他后面赶上来,问:“站这儿干什么呢?怎么不进去呀?”
乌常懋偷看了一眼程二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急,不急。长官,您先请,请!”戴延年知道他惧怕程二虎的马鞭子,说:“走吧,一道进去吧!”
村公所大门口左侧,站立着两名持枪的士兵。年轻的列兵右手裹着带血的纱布,佩戴上士军衔的老兵帽檐下露出一圈儿绷带,绷带上酱紫色的血迹斑驳可见。遒劲的北风裹着米糁子一样的雪粒子在房顶上砸出刷刷的响声,远处的树林里乌鸦难听的叫声,更加令人心里一阵阵的发冷。
哨兵看见戴延年一行人走到近前,老上士从胡须包裹的嘴里迸出一声口令:“敬礼——!”两个人“啪!”地脚跟并拢,右手在胸前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将五指按在步枪的刺刀上,戴延年举手还礼的姿态也是优美的。程二虎距戴延年身后半步,大大咧咧地在乌常懋肩头拍了一下,又把乌常懋吓得一哆嗦。乌常懋慌乱地朝两个哨兵鞠躬还礼,蹀蹀躞躞地跟着进了村公所院子。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残局13
程二虎事先已经将一个排的士兵布置在院子里,士兵们站在凛冽的寒风里,如同木雕泥塑一般。大筒子房里两面大炕坐满了人,里屋外屋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袖着双手,可十指还是被冻得伸不直,勾勾着。屋地中间砌着一道长长的火墙,墙缝里冒出的青烟,呛得人睁不开眼睛。
坐在炉盖上水壶冒着白濛濛的水蒸气,鼓得水壶盖有节奏地劈啪作响。乌常懋被烟呛得直淌眼泪,红眼巴唧地提起洋铁壶,用火镩在炉子里捅了两下,火苗儿带着风声“呼”地窜出一尺高,差点儿把他的眉毛给燎了。他躲闪着给戴延年倒了一碗开水,朝炉子里又扔了几块柞木柈子,将水壶重新放回原处将火压住。
乌常懋上火了嗓音嘶哑,清理了半天嗓子还是不透亮,好不容易才说出几句完整的话算是开场白,然后缩着脖子,点燃喇叭形状的纸烟猛吸一口却呛得咳嗽起来。
乌常懋那异常晦暗的容颜与外面的天气正好融合在一起,这一呛使得原本明显的特征愈加明显,喉咙里一个核桃状的硬结忽升忽降,看得戴延年喉咙直发痒,他停止了咳嗽,可喉结依然在蠕动,这让戴延年联想到了青蛙吞苍蝇的过程,他真恨不能把乌常懋的喉结像瓶塞儿一样拔出来。
就在戴延年充满想像的时候,见到乌常懋鼻涕眼泪齐流的狼狈相儿又觉可乐,忍不住“噗哧”笑了,那声笑清晰地传到了乌常懋的耳朵里,使得乌常懋差点哭出声来。戴延年没再难为他,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却固执地不肯坐,依旧躬着腰在火墙边上取暖。
戴延年身材修长,敞穿着将校呢大衣,文静的面颊上隐约可见几粒麻子,双目炯炯,上髭乌黑整齐,瓦灰色细呢子军装和腰间的军刀手枪使他显得更加英武挺拔,谈吐眉宇之间透着一种受过良好的教育和久经沙场的阅历混合起来的冷静与自信。
戴延年脱去鹿皮手套,一开口就带出了浓重的唐山口音。人们对唐山话的口音和句型感到新奇,他们没听过这种口音,一个个脸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后来就没人有笑的愿望了,他们完全被戴延年身上散发出来的威严震慑了,尤其是他讲话的时候,左手握着手套的拳头总是用力挥舞,而右手却一直插在马裤的口袋里,让人感到他是个意志坚定行动果敢的人。
对于戴延年的这番讲话,人们只记得大概意思和零零星星的片段:这个秋天,是他和他的弟兄们最憋气的一个秋天,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令127团感到耻辱。遭受这种耻辱的主要原因是部队对山地作战缺乏经验。此次动员乡亲们报名当兵,不单单是为了补充队伍上的战斗减员,更主要的原因是请熟悉山里情况的当地人帮助剿匪……省长大人体恤父老屡遭匪患袭扰之苦,制定了甲子秋季戡乱剿匪计划。除寇之要,在于安民。而今剿匪失利,他无法向张大人,更无法向老百姓交差……说到最后,戴延年攥着拳头的手震颤着,脸上的麻子因为五官错位而改变了形状。
戴延年的演说慷慨激昂,人们的表情不断发生变化,他的演讲结束了,人们的情绪也归于了平静。这样的场面使戴延年感到很奇怪:这真是一个与众不同的群落,当他讲到匪患给他们带来的种种不幸时,显然已经引起了在场人的强烈共鸣,可转眼又沉寂得如同死水一潭。双方又出现了长久的僵持,空气仿佛凝固了。
关于剿匪行动受挫,戴延年和他的参谋人员一致认为,主要原因在于土匪绺子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奉军的逃兵。这些逃兵不仅受过正规训练,而且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说出来都叫人脸红,都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彼此太了解了,一交手就明白对方意图,无论是在战术上还是攻防习惯上都毫无秘密可言。每次交手都犹如跟自己过招儿一样,怎么整都不得章法,这些,他无法对老百姓讲。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本来就严重减员的部队再化整为零分头围剿各山头绺子,就很难形成合围之势,而这些山猫野兽见势不妙都一哄而散隐进深山老林……
戴延年注视着一张张麻木冷漠的面孔,不由得升起一种悲哀,感叹道,真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他习惯地从胸前的口袋里拉出怀表,看一眼又放回了口袋。
程二虎左眼戴着黑布眼罩,脸色如同一块生铁板。他站在戴延年身后,十指紧扣着牛皮武装带,用那只好眼睛冷冷环顾着四周。他很久没这么压抑了,心里的火气直想往外窜,开始他把气都撒在了乌常懋身上,现在才觉得眼前这些人更可恨。见他们依旧无动于衷,程二虎在火墙上用力抽了一鞭子:“日你个小舅子,别都他娘的装聋作哑。俺就不信,你们真的就连个屁都放不响吗?”众人被吓得一激灵,调脸去看他。戴延年扭脸朝程二虎瞪了一眼,程二虎气哼哼地后退一步,讳莫如深地攥着马鞭子恢复了原来的站姿。
受惊吓最严重的要数乌常懋了,他从内心里惧怕眼前的这个山东大汉。乌常懋正暗中估量着程二虎的身高和体重,估计跟他想像中的鲁智深差不多,那是他心目中草莽英雄应有的身高和体重,是他敬佩又惧怕的形象。乌常懋正在胡思乱想着,见程二虎又要发脾气,连忙挺了挺身子。他似乎需要很大力气才能伸长脖子说出话来,这回看得出来他是真急了。乌常懋注视着猥猥琐琐的乡亲,而这些疯闹惯了,平时聚在一起有扯不完闲篇的汉子,此时却谁都不肯吭声,被程二虎吓一跳,很快又都把头低下了,会抽烟的只顾低头抽烟,不抽烟的恨不能把脑袋插进裤裆里才觉得保险——他们都在为自己捏一把汗。
诺大的筒子房里,只有茶壶盖发出有节奏的“啪啪”声,不知是谁打了个呵欠,旁边的人立刻被传染了,紧跟着便出现了众多呼着热气的黑窟窿,就连乌常懋和戴延年也不例外,惟独程二虎没有被传染,依旧死死盯着乌常懋的眼睛,这让乌常懋的一个哈欠没有打完就赶紧把嘴巴闭上了。
在他看来,程二虎的独眼就像鹰隼的眼睛,这只独眼鹰的目光带尖带刺,如同钢针直往他脸上扎。他不敢再接触程二虎那束寒亮的目光,如芒在背,心里愈发急躁起来,把手从火墙上拿回来想坐下,刚坐下又觉得不妥便又站了起来,反复几次还是感觉得站着比较合适。乌常懋看见他给戴延年倒的那碗水,戴延年一口没喝已经凉了,他把半碗凉水端起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肚去。
乌常懋放下碗,心里像是痛快了不少。他挥起右手表示了一个急躁而无力的莫名其妙的动作,仿佛那个举动原本是想打人一拳,结果却做出了一副莫名其妙的怪脸,一个像是垂危者的怪脸,把面部的骨骼突出得一目了然。他的表情看似很滑稽,却充分表达了他内心的苦楚:这种养孩子没屁眼儿的差事,下辈子就是刀架脖子我也不干啦!乡亲们啊,我乌常懋下作,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