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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要出去一段时间贩卖牲口粮食,每当这个时候,杂货铺便交由老伴儿打理。宋老实的买卖做得很守规矩,信誉也很好,可谁也料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看上去本分实在的生意人,暗地里却与当山大王的小舅子草上飞私通,是个专为摩天岭绺子踩盘子销赃的“坐堂胡子”。王福橖刚出生不久,草上飞便将儿子抱给宋老实夫妇抚养,为了遮人耳目,草上飞还让儿子随了姑父的姓氏。让宋老实做梦也没有想到的是,还没等王福橖长成人,也不知跟谁结了仇家,有人告发宋老实在家里窝藏土匪后人。得知侦缉队要来拿人,吓得宋老实连夜背着王福橖逃上了摩天岭,做起了绺子里的粮台……如今,宋老实有点儿老的动弹不动了。
有一天,宋老实忽然妹夫对草上飞说:“姐夫老了,整天腰酸背疼腿脚也不利索了,一到阴雨坏天就想找个热炕头儿烙烙,不然怎么都不得劲。”草上飞一愣,呻吟了片刻,说:“那你就还回宽城子‘坐堂’吧。一来,往后弟兄们来来往往的也有个落脚之处,二来你和我姐也团圆了——两全其美!”宋老实说:“半辈子刀头舔血,如今,就想回去跟他大姑过几年老守田园的安稳日子,别的,我啥都不图稀啦!”草上飞明白,姐夫这是不想再与绺子有太多瓜葛了。想想这些年,姐姐一个人也怪可怜的,便答应了宋老实下山的要求。按照江湖上的规矩,曹上飞召集众弟兄为宋老实举行了拔香谢祖,金盆洗手的仪式,并领着四梁八柱送宋老实下了山。等宋老实回到宽城子才发现,原来他们家的那个小杂货铺早就被经营日本洋货的店铺挤兑关张了,他只好雇人租种了二道沟南头南满铁路的五垧路产,规规矩矩种起地来。这一年,风调雨顺,沉甸甸的谷穗儿随风摇摆,一派喜人的丰收景象。再有几天,就该开镰收割了。
老宋头儿站在地头上估算着产量,盘算着去了地租,再刨去人工费用能有个不错的收成。老宋头儿拐着两条老寒腿,跩跩哈哈哼着小曲儿,一进门看见老伴儿正陪着两个陌生人唠嗑儿。
宋老实眼贼,从来人的做派穿戴上一搭眼就能看得出来都不是一般人物,走上前去问道:“敢问,您二位是?”瘦高个儿见宋老实问,站起来自报家门:“鄙人纪广泰,在森林队当差……”又把身边穿黑绸缎长衫的小个子介绍给宋老实:“这位是满铁的小冢先生。”小冢摘下礼帽扣在左胸前微微躬了躬身。宋老实不由得心一沉:“哦,日本人?坐吧!啥事?说!收租子可早点儿了!”
纪广泰说:“我们不管收租子的事儿。我们哥俩上你这来,是奉了差遣要收回你租的那块地,铁路上要另派用场。”宋老实不动声色地问季广泰:“季先生,你不会是在跟我老头子开玩笑吧?”季广泰说:“没人跟你开玩笑。”宋老实说:“契约上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租期可没到。是不是谁看着眼热啦?”小冢搭腔了:“不错,是有人看上这块地了……”
宋老实小黄眼珠儿滴溜溜乱转,咧嘴一笑,问纪广泰:“又是你们老季家吧?”纪广泰被问得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宋老实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把小冢和季广泰笑得直发毛。还没等他们弄明白他因何发笑,老宋头儿已经把镰刀操在手里,猛地砍向季广泰。季广泰只觉得肩头一麻,用手一摸,粘乎乎沾了一手血。见宋老实又挥刀向小冢砍去,季广泰忙往腰上运足气力,将本来腿脚就不太灵便的宋老实撞了个屁股蹾儿,拉着小冢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宋家。
隔天,宋家来了一帮挎刀的警察,不由分说,将宋老实五花大绑扔上马车,以通匪罪给押走了。没到天亮,宋老实便死在了森林警察总队的刑讯室里。 。。
荒年02
摩天岭山势极为险峻,立石如剑卧石如虎,树木参天遮云蔽日。绿色掩映的断崖之上,建造着一座石砌的山寨,山寨大门外一棵高大的柞树上搭着个瞭高的茅草窝棚,瞭水的土匪抱着杆土枪,不时地朝四处撒目。
王福橖父子在树阴下的树墩子上已经闷坐了很久。王福橖说:“这季家哥们儿快赶上狼了,谁都没放在眼里,我姑父就这么白白丧命了。”老土匪草上飞说:“老季家过去不这样,这二年,老掌柜的压不住茬了,就只能任由他那几个少的胡折腾!”王福橖说:“我看他们是登鼻子上脸——死催的!”草上飞问:“不是打发崽子送叶子给季家了吗,还没动静?”王福橖闻听,更来气了:“耍他妈的滚刀肉呗。看来,不动点真章儿,他们也不拿咱爷们当盘儿菜!”草上飞没吱声,王福橖把目光从抱着土枪的土匪身上收回来,说:“我就眼热他们家那几条小鬼子造的‘海喷子’。”草上飞用大拇指压了压烟袋锅儿,瞟了一眼儿子,王福橖也正看着父亲,父子二人相视一笑……
秋雨洒落,带来阵阵寒意。季广源和炮头那三爷、帐房詹先生几个人散座在堂屋里,望着窗外绵绵的秋雨心里直犯堵。
季广源摆弄着两颗步枪子弹,看着桌子上的信说:“这他妈的摩天岭是跟咱们老季家摽上了。十条东洋造快枪,五百发子弹,他们可真是好胃口!”詹先生说:“十条枪就十条枪吧!信上不是说了么,只要咱们答应了他们的条件,以往的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破财免灾吧!依我看,真要是能那样也还合帐,省得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一大家子人大门都不敢出……”见季广源没搭茬,便又说:“信上可说了,他们三天之内等回音儿。这都过去好几天了,再不回话,真等出点啥事可没处淘换后悔药去。三掌柜,你还是麻溜儿拿个主意吧!”
季广源抓起桌子上的封信,三把两把扯个粉碎:“不给,就他妈不给!一根枪毛儿都不给!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咋的!” 詹先生说:“掌柜的,摩天岭这伙儿胡子手可挺黑呀!”季广源说:“他手黑,我养的快枪手也不是吃干饭的,还有那些名碉暗堡,他敢来我敢杀!那三爷,你去,去炮台上给我升起一面红旗来……我就不信,他草上飞再豪横,还敢砸红窑儿?”胡子把养枪养炮手的粮户财东家称作硬窑,和这些人家打起来叫砸响窑,炮台上挂红旗的人家叫红窑,这样的人家不太好招惹,也有示威的意思,一般绺子轻易不敢跟这样的人家比划。
那三爷闻言转身要走,詹先生一把把他袖子扯住,说:“这面旗可轻易升不得呀,真把红旗挂上了,再想摘可就难啦。不光摩天岭绺子会红眼,就连其他山头儿也会不忿咱老季家,这不是犯众怒吗?”季广源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咱端的是满铁的饭碗,真要是有个风吹草动,警察所和满铁护路队也不能光看热闹。”詹先生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警察所那几个饭桶,吓唬吓唬老百姓还行,护路队又远在宽城子,隔着一二百里——远水不解近渴啊!”
季广源紧皱着眉头,调转脸去对那三爷说:“告诉你手下的那些弟兄,都给我铆足精神喽,别一天到晚老踅摸喝酒睡娘们儿!”那三爷被他说的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站起来,一拍腰间的匣枪:“三掌柜,你就䞍好吧!弟兄们手里拿的也不是烧火棍,哪个不怕死的就让他来。”
詹先生叹了口气,说:“还是和为贵吧!冤家宜解不宜结啊!”那三爷正被季广源说的吃不住劲,斜楞着眼睛看着詹先生,说:“听这口话儿,你大管家是信不过我喽?”詹先生心平气和地说:“不是谁信不过谁,而是……”那三爷说:“你可拉倒吧!人家这都要骑在咱爷们脖颈子上拉屎啦,你还想着和为贵呢。你愈缩头缩脑,他愈觉得你好欺负,就愈得寸进尺!”
忽然,拴在院子里的狗发疯般咬起来,季广源不耐烦地一拍桌子:“行啦!行啦!你们俩就别烂炝汤了好不好,吵得我心焦。”转脸对那三爷说:“你上大门口看看去,这狗疯了还是咋的啦?咋这么叫唤?”那三爷刚要出门,不想跟门房撞了个满怀。
门房跨着门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呼哧带喘地说:“三掌柜的,出怪事儿啦!您快过去看看吧!”那三爷被撞得一栽歪,没好气地说:“大白天的,你让鬼撵啦?”门房咽了口吐沫,冲着门外连比划带说:“不是让鬼撵了。那啥,也不知咋回事,从梨树沟来了帮亲戚说是来吊孝的。你看这,这……”那三爷眼睛瞪老大,问:“啥玩意?”季广源也奇怪:“吊孝?吊啥孝?给谁吊孝?”季广源以为听错了,连问三句。他一甩袖子:“这不是瞎胡闹嘛,谁家死了人还能这么消停?”说着,气哼哼地朝大门口走去。
昨天晚半晌,也不知谁给季家这些远房亲戚报的丧信,说是季家老掌柜的谢世了,后天出大殡。传话的是个半彪子,究竟老掌柜得了啥病,啥时候咽的气他说他没问:黑灯瞎火的也没看清楚送信的啥长相。那个人只说还要往别处报丧去,就连跑带颠地走了。半彪子给几房亲戚都传了话,他们这才老远的跑到季家来给季子祯吊孝。在他们尚未来到季家之前,也确实看见有一伙儿人在季家坟地里打圹子。
黑漆大门紧紧地闭着,拴在院子里的两条大黑狗眼睛都红了,冲着墙外像是要跟谁玩儿命似的。季广源喝住狗,扒着门缝儿眯起一只眼睛朝外张望,看见有十几个人站在蒙蒙的细雨里,为首的是一个他叫九叔的小老头儿,也正趴在门缝上朝院子里面看,两人一对眼儿不禁都吓了一跳。
季广源回身让门房打开便门,放他们进来。季广源心情烦躁,说话不在行:“我说九叔啊,你也一把年纪了,咋也这么没正调呢?你们这是干啥呀?”九叔看见季广源还是平常装束也觉得奇怪,被季广源问的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答对:“这就奇怪啦,明明看见你们家祖坟上又是灵幡又是车马的……”
守墓老头儿一只眼睛乌青,一瘸一拐地进了院子。看见季广源就哭了:“三掌柜呀,也不知打哪旮沓冒出来一帮凶神……还,还打人。您看看我这眼睛都封喉了。哎哟!哎哟!”这老头儿满脑瓜子沾着杂草树叶,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地方,活像个泥猴子,胡子上又是鼻涕又是口水,季广源看见他那狼狈相儿,心里愈发不痛快。
正可谓人穷志短呐,惨遭奚落的那几个穷亲戚自觉无趣忙找坡下驴,有个心眼儿稍慢的却固执地提出疑问:“能不能是哪个糊涂蛋上错坟了?”季广源带搭不理地问:“扯淡,你会上错坟吗?”九叔闻听这话很生气,却没好发作,只是狠狠地暗骂自己:该!起大早老远跑这找挨骂来了,还说人家是糊涂蛋,呸!再没有比自个儿更不要脸的糊涂蛋了。骂归骂却没再言语。
这些人都很尴尬,正留也不是走也不是,詹先生小跑着来了。詹先生冲九叔他们拱拱手:“诸位老亲,休怪广源东家说话不中听。这些天,摩天岭上的那伙胡子正勒我们家大脖子呢,为这,他有些气不顺。你们都是他的长辈,可千万千万别往心里头去。看都浇透了,麻溜儿进屋避避雨,喝口热水暖和暖和吧!”季广源操起顶门杠,对詹先生说:“你叫他们都进屋吧,我去看看究竟是咋回事!”说着,带上那三爷往坟上去了,看坟老头儿也连忙跟在后面,跟头把式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