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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传抗战的歌曲,像根鱼刺一样嵌在他的咽喉里。歌里唱道:“好狗护三邻,好汉护三村,有良心的男儿为什么当伪军?”他时常难过,这首歌分明是骂当了伪军的男人连狗都不如,他做梦都盼望这种连狗都不如的日子能早点结束。
詹孝廉是个遇事很有主见的人,他不像佟凤山那么耽于幻想。这些年,保安团和日本守备队罅隙甚深,他们在日本人身上吃的亏太多啦。自从当上皇协军,他们的脑袋就像熟透的香瓜,谁想摘谁就摘。不光是抗日民主政府的“锄奸队”和抗联给他们记着生死簿,就是在“太君”面前他们也不得烟儿抽,日本人根本就不拿他们这些“二皇军”当回事,打起仗来,不管是打头阵还是压后阵都是最危险的,稍有懈怠或流露出不满情绪,脑袋也可能被太君摘走……正当他满怀复杂心情,迎接这一历史时刻到来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佟凤山和佐前智信在秘密地作着一桩肮脏的交易。在他看来,佟凤山简直就是在掘自家的祖坟——溥仪不要祖宗,佟凤山不要祖宗,他詹孝廉可不能不要。他清醒地意识到,现在已经到了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了。
吃罢午饭,詹孝廉把二营长叫到自己房间,拉上半截白布窗帘,随手递给他一棵“美伞”牌香烟,也给自己点着一棵。两个人从不拐弯抹角,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
詹孝廉深深吸了一口烟,问二营长:“上午发生的事情,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吧?”二营长忧心忡忡的说:“嗯,听说了!”
詹孝廉问他:“你怎么看?”二营长说:“我一直纳闷,一时怕说不好。”
詹孝廉也满脑子疑问:“你想过没有,满洲国都垮台了,他们为啥非要把溥仪整日本国去?”二营长说:“说的是啊,满洲国都没了,留个傀儡皇帝有屁用?依我看,小鬼子肯定没揣啥好肠子。”见詹孝廉没说话,二营长问:“你说,这小鬼子是不是在哄康德皇帝玩儿呢?等半路上干掉他,也好让他高高兴兴地去见他们的老祖宗。这么重要的证人,咋会留给战后军事法庭?”
詹孝廉说:“我也怀疑小日本儿跟老毛子在幕后作着某种交易。表面上看是哥们儿够意思,要把溥仪保护起来,实际上极有可能要把他作为一个砝码——明摆着,奉天城已被苏军占领,却还要冒险在那落一下,为啥不经朝鲜飞日本呢?谁的脑袋都不是尿壶……”
詹孝廉同时还意识到,即使日本人没跟他们玩什么把戏,可眼下到处都是国军、###还有苏联红军,而要他们护送的这个爱新觉罗&;#8226;溥仪是最大的卖国贼,不管落到谁手里都不会有好下场,要是被老百姓给逮住就更惨了,非被生剥活吃了不可……这些推断和疑问,最终都落到了一个可怕的点上:如果他们跟着去蹚了这趟混水,极难逃脱为溥仪殉葬的厄运。
而此时的二营长却没有跟着詹孝廉的思路走,而是想起了那些不痛快的往事,又忍不住抱怨起来:“要不是当年张学良听命于南京政府,把好端端的东北给丢了,咱们这些个当兵的也不可能是现在这个操性。人这一辈子就看踩什么点儿啦,一脚踏歪歪,就步步朝邪里走。是,谁都难免犯糊涂,可糊涂一回不能糊涂二回,再糊涂下去,你我可真得暴尸荒野啦!”
詹孝廉虽然也耿耿于怀,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当年的事情已然都过去了,翻弄它有啥意思?再说,也不能净挑别人的毛病,还是存私心呐。不提这些啦!”二营长问道:“过去的是过去了,可眼前的事情怎么办呢?”
詹孝廉沉吟了片刻,站起身来坚定地说:“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发制人,把主动权抓在手里!”二营长不放心地问:“我了解你,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你想过没有,这个时候才去投靠共产党,你就不怕人家把咱们当成趋炎附势的小人?”
詹孝廉背着手来回踱步,突然停下说:“不能再考虑个人荣辱了,即使将来被共产党枪毙,我们也不能再做日本人的鹰犬了。”二营长问:“团座那边咋办,你想好了吗?”
佟凤山下午被夫人叫走,这会儿正在家里。詹孝廉说:“团座那边我有考虑。待会儿,你去通知连以上军官,叫他们三点钟都到我屋来,我有话说。”他提醒道:“这件事暂时不能让一营长知道……别让这个直肠子坏了咱们的大事……还有那个郑副官,这人水太深,还没趟清他的码头……”
二营长用力吸了最后一口香烟,用中指一弹,将烟屁股弹出老远。说:“明白,不行就先把他们看起来再说!”
副官郑学礼私下不太跟他们来往,可詹孝廉还是察觉出这个人有些来头,心里一直犯合计,遂表示同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害他们……当务之急是说服团座。我想先干掉那几个鬼子,给他来个釜底抽薪。只要断了他的退路,他想不跟咱们走恐怕都不行了。”
二营长说:“嗯,事已至此,也只好这样了。这些年,团座对咱们可不薄,关键时候,咱不能眼瞅着他走到绝路上……能拉他还是尽量拉他一把吧!”
詹孝廉说:“你先去吧!你千万记住了,咱们这可是电灯泡子捣蒜——一锤子买卖。这不光是你我两个人的生死问题,还关乎到全团弟兄身家性命和前途的大事,可千万马虎不得!”二营长说:“您放心吧,我会谨慎从事的!”说罢,转身要走。詹孝廉拦住他说:“等等,你再派个机灵点的弟兄化装成老百姓,天黑后悄悄摸出去,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如实相告,请求他们接纳我们反正。”
二营长问:“是否需要那边配合一下?”詹孝廉说:“不,那样反而容易出纰漏。出其不意的事儿,人手够用。”
“是!”二营长举手敬礼,转身出去了。
送走二营长,詹孝廉站在门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一抬头,看见郑学礼迈着坚定的步伐,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过来。
郑学礼在詹孝廉面前站住了脚步,脚跟一并立正敬礼:“长官,我代表中共满洲省委敌工部对长官的明智之举表示欢迎,并对您的深明大义表示由衷地敬意!”郑学礼举起的右手,迟迟没有放下,与詹孝廉相视的目光里流露出无限的真诚。
詹孝廉惊讶地问:“郑副官,你是共产党?”
热土 33
二十五岁的郑学礼受中共满洲省委派遣,长期潜伏在敌伪部队从事情报工作,日前接到了省委敌工部的指示。指示中明确指出,虽然雅尔塔协定签署了,日本政府已宣布无条件投降,但以秦彦三郎为首的一小撮战争罪人,并没有立即放下武器等待接受审判,而是在暗中搞一些小动作,垂死前的挣扎是可怕的,对敌斗争的形势依然十分严峻。省委指示他,要密切关注驻扎在五里桥的日伪军,特别是像詹孝廉这样具有正义感的军官的思想动向,待时机成熟,不妨择机向他们亮明身份,取得他们信任,策动一次兵变。此次兵变要达到两个目的:第一,决不能让这股伪军对关东军企图转移溥仪逃避审判产生任何帮助;第二,坚决阻止驻五里桥之日军藏匿和销毁化学武器掩盖罪行。郑学礼根据佐前智信与佟凤山的秘密会晤,进一步证实了地下党组织的判断和情报的准确性。他毅然决定,向詹孝廉公开身份,发动兵变,彻底粉碎敌人的阴谋。
郑学礼平时少言寡语谨言慎行,关键时刻却给人一种行事极为果断的感觉。郑学礼向詹孝廉公开身份,不仅让詹孝廉很惊讶,更为能得到共产党的信任而由衷地喜悦和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和共产党打交道,说不上是意外还是必然。意外就在于,他的准备还不充分,没想到能这么快就和共产党见面了,而且这个共产党员就潜伏在自己身边。必然则在于,共产党早就渗入了他的思想之中,甚至是他的一种期盼。郑学礼让他对共产党原本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具体化了。
詹孝廉把门关上,握住郑学礼的双手,迫不及待地说:“希望自卫团投降之后,贵军能善待所有的弟兄们……”
在两个人的手尚没有握在一起之前,詹孝廉还在举棋不定,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心血来潮,这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而是对事物的判断能力问题。人如果不能正确认识所处的环境而犯错误,就不叫胆大,而是愚蠢——正像他跟二营长说的,毕竟是牵扯着千把人生死的大事啊!
郑学礼及时纠正说:“不是投降,而是投诚、是起义。”他又郑重地说:“我可以代表中共满洲省委敌工部正式表态,只要你和自卫团的弟兄们以民族大义为重,弃暗投明,我党对所有投诚人员将一视同仁,一概既往不咎!”
詹孝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贵军能如此宽大为怀,我和弟兄们当感激不尽……您请坐!”
二人落座后,詹孝廉将发动兵变的计划原原本本向郑学礼作了说明,詹、郑二人不谋而合,郑学礼默默伸出手,两个人的手再一次紧紧握在一起。之后,他们又对可能发生的不测、如何补救作出了周密的安排。最后商定分头采取行动:
由郑学礼带领二营长,去解决一营长和那几个摇摆不定的军官;詹孝廉亲自带人去消灭佐前智信和他手下那个中队的日军。
郑学礼研究过保安团的每一个军官,应该说对他们都比较熟悉。就说这个一营长吧,他是属于那种头脑简单的一根筋,是坚决服从型的军人。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立场不够坚定的“墙头草”随风倒,这些人一般是靠不住的,所以郑学礼主动提出要亲自去解决这些人的问题。
为了预防不测,在行动之前,二营长挑选了几个膀大腰圆的弟兄和郑学礼一道儿去会一营长。果不出所料,这家伙没等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就断定眼前这帮家伙要背叛长官,顿时不干了,刚想掏枪,被大个子副连长一脚踹了个跟头,上去两个当兵的把他绑了……就在一营长和另外几个军官被制伏的同时,詹孝廉也出其不意地解决了那队日军。行动结束后,詹孝廉命令由二营长负责,将日、伪俘虏分别看押,怕夜长梦多,决定贪黑去会见佟凤山,劝说他弃暗投明,率领保安团反正。
对于兵营里发生的这一切,佟凤山还蒙在鼓里。现在,虽然只剩下了个佟凤山,詹孝廉反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佟凤山已经中了日本人的毒,说服他反正难度会非常大。尽管迫在眉睫,詹孝廉也不忍心像对付一营长他们那样去缴他的械,更不能痛下杀手。他很担心,如果谈崩了,势必会交手,自己是有备而来,交手的结果自不必说了,如果那样,他真怕伤及佟凤山的性命……詹孝廉感到心脏隐隐作痛,刚刚放下来的心不禁又悬起来了。
詹孝廉捂着胸口,从关押俘虏的仓库回到住处,茫然若失地一棵接一棵地吸着烟,工夫不大,烟头就扔了一地。詹孝廉嘴里恶苦,头疼欲裂。他将最后半截香烟摔到地上,用皮靴的前尖碾碎,猛地推开窗户。
接连一个月,雨总是下下停停。天空中黑云残日,把眼前的景色压得色近苍莽,从遥远的天边射来的一缕晚霞,将詹孝廉的脸和半截身子染成了一片红彤彤的血色,这颜色让人心直跳。
一只矫健的苍鹰在乌云和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