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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别不承认,想变天?做梦!想重新剥削老子?你死了这条心吧。滚!”这二流子飞起一脚,刘万财踉踉跄跄地跑了,他也跟着跑几步,拣回露脚趾头的布鞋重新套在脚上。
乌四郎倌儿这番表演,着实令那些老者心生厌恶,但又不好说什么,能说什么呢,斗地主嘛!于是,他们便都面面相觑不再说话,见日头已近晌午,都怏怏不快地散了。
闹腾了一阵子,四郎倌儿见没了观众也觉着没意思,更主要的是他的肚子开始叫了。虽然农闲时每天都吃两顿饭,但饥饿确实是一个极其严肃而且现实的问题。四郎倌儿不想回家吃烀土豆子,更不敢去本家的叔叔大爷家打扰。他叹了一口气,从娘胎里带来的虎狼肚子本来是应该吃肉的,生不逢时的乌家少爷竟连吃顿饱饭都困难,不由得心生难过。他木立了半晌,忽然想到舅舅家今早上打酒买肉,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决定,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去蹭他一顿饱饭再作图谋。
打酒买肉这家原本是为了招待远道而来的亲家,主人眼尖,远远看到四郎倌儿佝偻着肩穿过邻家的菜地朝这厢走来,顿时一股恶气蹿上心头,伏在烧火炒菜的女人耳边如此这般吩咐了几句,折回里屋去陪客人了。
乌四郎倌儿老远便闻到从舅舅家散发出的像云雾一样的香气,他能从这些香气里准确地辨别出各种溜炒的气味,仿佛透过香气已经看见舅舅家炕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他清了清喉咙,正想大声甜蜜地唤几声“舅舅”,冷不防一条恶狗窜出来,冲他狂吠乱咬起来。四郎倌儿连忙挡狗呼救:“舅舅!舅妈呀!家里有人吗?快出来管管狗啊!”
四郞倌儿的裤子被狗撕裂了一条口子,吓得他掉头想跑却又没敢,只好硬着头皮握紧拳头,拉开一个武松打虎式,想用肢体语言吓退恶犬。那意思是说:“快滚远点儿,不然老子可就要对你不客气啦!”
不想舅舅家的孩子,他的两个最小的孪生表弟爬上了墙头。两个可恶的小杂种骑在墙头上非但不管狗,反而被他的狼狈相逗得哈哈大笑。一边手舞足蹈地笑着,还一边拍墙鼓励恶狗:“咬哇,咬咬咬!”本来大黑狗已被他给唬住了,正进退两难,受到主人的怂恿,便不顾四郎倌儿摆出怎样的架势。它哪里晓得,当年的行者武松曾用这样的姿势打死过景阳冈上的斑斓猛虎……恶犬奓撒着黑毛,喉咙里发出滚雷般的声音,朝四郎倌儿猛扑过去。四郎倌儿见大黑狗扑上来,敏捷地纵身一跳,窜到大树上。他这不同凡响的身手不仅把墙头上的两个坏种看呆了,就连大黑狗也吃惊不小,它坐在地上歪起脑袋奇怪地看着他——它怎么也想不到,原来人急了也会跟猫样子上树呀!
正僵持不下,舅妈终于出现了。她先喝唬走了骑在墙头上的两个倒楣孩子。一边拿着扫帚撵狗,一边夹枪带棒地指桑骂槐起来:“该遭五雷劈的嚎天兽儿,只配吃屎的狗东西!养得白白胖胖的,哪来的病?一天到晚啥都不干,就知道东踅摸西踅摸,谁有工夫伺候你这畜生,还不趁早给老娘滚远点儿!”
这哪是撵狗,分明是在骂人,四郎倌儿虽然厚脸皮,但也知道舅舅家里不可能有他的席位。见大黑狗摇头摆尾跟随主人进了院子,才从树上出溜下来,小声骂一句:“俩老不死的,可真会看人下菜碟儿——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锤。啥世道嘛,咋就一点亲情都不讲呢?”他将一口黄痰恶狠狠地啐在地上:“呸!你们不认我这个外甥算了。老贱种,老子还不稀罕呢!”他自言自语着,忿然离去。
有道是风水轮流转。人们做梦也不曾想到,就是这么个混世魔王,几年后竟然当上了东荒地的治保主任,这还是后话。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热土 38
1953年10月1日,这一天既是国庆日又是东荒地农业生产合作社成立的日子。一大清早,耿玉霖便急霍霍地跑去找他二哥,进屋什么话也不说,直用夹袄袖子擦脑门儿。
二娘乌凤春正一个人盘腿坐在炕上吃饭,见耿玉霖眼睛通红,慌忙扔下饭碗,问道:“出了啥事啦?”耿玉霖兴奋得喊起来:“下啦,下啦!”二娘还是没明白,问他:“啥下了?下啥啦?”耿玉霖用力咽下一口唾沫才说:“下了头骡驹儿。足足折腾了一宿,一宿没睡我。”二娘乐了:“该死的老三,你吓我一跳。我还当出了啥大事呢,你是找你二哥报喜的吧?你二哥扒开眼睛就上村委会去了,说待会回来吃饭。我看他呀,也顾不上吃饭了。”玉霖说:“那我去找他。”说罢,转身要走,被二娘叫住了:“我听说你不想入社?你二哥正为这事要跟你算帐呢!”耿玉霖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倏然晦暗了,也不回答二娘问话,闷声走了。
“这头闷驴,我问他话呢!”二娘望着他走出院门的背影,自言自语着重新端起饭碗。
东荒地一派节日气象,墙上贴着红红绿绿大小不一的标语,到处都插着五颜六色的彩旗,村委会院子里更是热闹非凡,房檐下两边的窗棂上也挑出了彩旗,正中还横拉着一幅红布,上面别的菱形彩纸写着“热烈庆祝东荒地合作社成立大会”几个字。
接着来了一拨吹鼓手,蹲在院子里等待着。门前有二十多个小学生,手里摇晃着彩纸糊的小旗儿,从会场里不时传出一阵阵歌声。
四郎倌儿满脸通红兴奋地举着小旗儿,身后跟着一帮孩子,边跑边大声喊叫着:“来了,来了,区长和县长都来了,耿村长让奏乐!快奏乐!”吹鼓手们手忙脚乱地跳起来,铿铿锵锵地敲了三通锣鼓,又呜噜哇啦地吹奏起迎宾的唢呐。
在耿玉崑的引领下,副县长郑学礼在区干部陪同下和他的几个挎枪的警卫从马背上跳下来走进大门。
郑学礼眼窝深陷,身体瘦削,一套旧军装穿在他身上显得旷旷荡荡。郑学礼进门后,那些加入了合作社的农民,牵着披红挂彩的牲口,扛着农具,涌进了院子。一时间,村委会大院六畜兴旺,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郑学礼站在一个条凳上,频频地朝着众人招手,招一下手就是欢声一片,牲畜们受到感染,马嘶驴叫牛吼,犹如锦上添花。四郎倌儿骑在墙头上,巴掌都拍红了。在这欢腾的时刻,在区长还没开口演说之前,耿玉霖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挤出了会场。四郎倌儿眼尖,扯着脖子喊叫起来:“老耿三叔,三叔你怎么走哇?不看热闹啦?”见耿玉霖头也没回的走远了,不解地嘟囔道:“这人可真怪,这么好的热闹都不看……”
耿玉霖像没听见四郎倌儿叫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耿玉霖回到家,一头扎进牲口棚。小骡驹儿看见他进来,挣扎着想站起来,身子一晃又摔倒在地。耿玉霖蹲下身子,用破麻袋片把它裹住抱在怀里。
天近晌午,耿玉崑来找耿玉霖。他站在兄弟身后,故意用力咳嗽了一声。耿玉霖扭头见是二哥,抱起骡驹子想走,被耿玉崑拦住:“哎哎哎,你干啥老躲我,像我要把你怎么地似的?”耿玉霖知道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可去路被堵死了就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
果然,玉崑开始教训他:“你也用不着老跟我扭头别棒的,我这也都是为你好。你也不瞅瞅,一大半人都入社了,就你们几户闹单干。别人有情可原,他们没觉悟,可你是我兄弟,你不能让我嘬瘪子……你别再讪脸了,麻溜儿套上大车,拉上你的铁锨洋镐给我入社去!”耿玉霖就是不肯抬头,像个哑巴似的就是一声不吭。耿玉崑愈逼他表态,他愈不肯抬头,气得耿玉崑真恨不能上去给他两脖拐。
郑学礼也来了,还没走拢就看明白了,朝耿玉崑使了个眼色,对耿玉霖说:“论辈分,你是叔我是侄,我可就有啥说啥啦。入社不入社都是自愿的,你和那几户不愿意加入合作社的可以暂时单干……老叔啊,你们可以先不入社,还可以跟合作社搞生产竞赛。我知道你分了六亩地,到明年秋天,看看你平均亩产能打多少粮食,再看看合作社每亩地打多少粮食。如果你那六亩地亩产比合作社高,那你就继续单干,如果合作社的亩产比你高,那时咱们再商量,你看咋样?”
耿玉霖听他这么说,把骡驹子放在骒马后腿旁边,抬起头来却故意不看二哥,单跟郑学礼说话:“郑县长,这话可是您亲口说的,说出来的话可不兴不算数啊!”郑学礼指指他的警卫员和围观的人,说:“是我亲口说的,当然算数!你要是信不实,他们都可做证明。”四郎倌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挤到了他们跟前:“三叔你就放心吧,县长是金口玉牙,说啥是啥……咋能说话不算数呢!”
郑学礼不认识四郎倌儿,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耿玉崑。耿玉崑揶揄道:“这可是咱这旮沓名人……”没等他把话说完,四郎倌儿便激动了,忙把小红旗夹在胳肢窝下,去跟郑学礼握手,被耿玉崑伸手挡住:“去去去,别哪旮沓热闹往哪旮沓凑乎。属穆桂英的——阵阵落不下你。”四郎倌儿也不计较,握住郑学礼的手:“咱共产党的县长就是跟国民党的不一样,知道礼贤下士……”耿玉崑笑着叹了口气,说:“尿罐子镶金边儿——就嘴儿好。你这没羞没臊的劲儿,我可是真服你了。你算是哪门子的贤士呢?”
秋收后,耿玉霖主动去找过一回耿玉崑。这次,他真把二哥耿玉崑给气着了。
耿玉霖靠近河套的六亩肥田,这一年共收获粮食净磅2200多斤,平均亩产370斤。尽管合作社对外宣传亩产400斤,但耿玉霖根本不相信。他问二哥:“就合作社那样的庄稼亩产能收四百斤?睁眼睛说瞎话呢吧?!”
耿玉崑笑着,但笑容难掩担忧。他没有正经回答耿玉霖的提问,而是往别处岔:“老三啊,别人都入社了就你还较劲。合作社是成群结队,你是单打独斗——好汉难敌四手,好虎难抵群狼……”
“我不怕!”耿玉霖一句话差点把耿玉崑撅个跟头,令耿玉崑无言以对。见二哥不回答他的提问,便瞪着眼说:“副县长都发话了,你也在场……”耿玉霖戴一顶火红的狐狸皮帽子,穿着里表三新的棉衣:“今年就这么着了,死无对证,你说多少,就是多少吧!明年,你们也划出一块地来,咱们试巴试巴……我今儿个就把话撂这儿,不用我费多大劲,就能把你们那个###合作社彻底打败!”
耿玉崑知道说服不了他,心里空落落的:“你就跟我这儿瞎对付吧。不开窍的榆木疙瘩,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你这个轴劲儿,到啥时候能改改。”
热土 39
刘翡翠守寡已经整整十年了,韶光易逝,岁月不饶人,刘万财愈发犯起愁来。自己已是风烛残年之人,能穿上头天脱的鞋,这一天就算过去了,若是穿不上,这辈子也就过完了,倘若不趁女儿还年轻能生养,嫁个稳妥人家生下一男半女,将来依靠何人啊!有好事之人向他推荐了东荒地的单干户——还是“跑腿子”的木匠耿玉霖。刘万财请来媒人,叫翡翠炒了俩菜,烫了一壶酒,说:“这件事就拜托你了,还得请你多受累多费心思帮忙周全才行啊!”媒人吃了喝了,跑到东荒地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情去了。
刘万财委托的大红媒是个实诚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