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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媒人吃了喝了,跑到东荒地说他该说的话,办他该办的事情去了。
刘万财委托的大红媒是个实诚热肠之人,满怀受人之托,成人之美的心思一心想促成这段姻缘。媒人来到东荒地,对耿家兄弟说出许多令男人心动的话,耿玉霖却一味的油盐不进又犯起轴来,反复强调自己的命硬不好再坑害人家,这句简单的话,把个能口吐莲花的媒人弄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耿玉崑虽然不信什么命软命硬的屁嗑儿,可当着外人又不好往深里规劝,急得他干搓搓脚一点招儿都没有。
媒人走得不情不愿,耿玉霖又臭又硬的态度也让兄嫂着实犯了一回难,还是二娘有主意,让丈夫睡到兄弟炕上,白天帮他侍弄地,晚上吹了灯,玉崑躺在炕上继续规劝他:眼瞅着捱过了半辈子,总不能哥俩成了一对儿废物吧?常言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眼睁睁的绝后了岂不愧对祖宗,日后有何颜面进祖坟?说到伤心之处,哥两个都忍不住心里发酸。
媒人在东荒地遭遇挫折,可他从耿玉崑夫妇的态度上看得出来,这桩亲事尽管受些波折,最终还是会有个好结果,便没向刘万财如实相告,背地又会晤了耿家兄弟两次,经过磋商,三方四人(包括二娘)会谈的结果是耿玉霖被迫妥协了,他这才跑去给刘万财报喜。
刘万财是何等的精明之人呀,媒人答应得爽快,却好几天不见回音,料定事情办得不顺利。媒人来报喜信,他苦笑着说:“既是这样,别的都不在话下,按规矩找个明白人,先给他们合合字儿吧!”
隔天,媒人再次来到耿家,二娘打发红柳从地里找回了自家的爷们和小叔子,收拾了饭菜,耿玉崑烫了壶酒邀郑先生作陪。
耿玉崑和郑先生陪着媒人推杯换盏,耿玉霖却不怎么动杯筷,媒人不胜酒力,便醉了,二娘铺上褥子摆好枕头让媒人醒酒。
写着耿玉霖和刘翡翠生辰日期的毛边儿纸摆在炕桌上,耿玉崑抽着烟袋,看着郑先生搬动左手指头按照李淳风“六壬时课”,大安、留连、速喜、赤口、小吉、空亡掐算着……
二娘拾掇完碗筷,搬了一张小板凳倚着门框纺麻绳。磨得发红的牛骨头纺锤,在她手上灵巧地旋转着,浅黄色的线麻一绺儿一绺儿地旋转中变成细绳。
见郑先生停止推算,二娘问:“咋样,他俩的生辰八字儿合不合呀?”郑先生没有简单地回答她的提问,捋着山羊胡须振振有词:“羊鼠相逢一旦休,从来白马怕青牛,玉兔见龙云伴去,金鸡遇犬泪双流,蛇见猛虎如刀利,猪和猿猴两相斗,黄道姻缘无定准,只为相冲不到头……”二娘扯过麻匹儿放进嘴里,缓缓地用口水抿着:“像念天书似的,我可听不懂。”
郑先生笑了,说:“姻缘大事不能相冲,更不能相克。老疙瘩是火命,刘翡翠是金命,正可谓烈火炼真金——这二人是天定的木石之盟。”二娘更加疑惑:“何为木石之盟呢?”郑先生只是含笑并不解说给她听,她便无从知晓这“木石”指什么,耿玉霖依旧耷拉着眼皮,二娘忍不住憨憨地追问:“纵然真金不怕火炼,可也也架不住总炼呀!”郑先生闻听笑了,依旧慢条斯理:“世间的万事万物,无一不在运动之中。阴阳相克,矛盾相制,这便是道家常说的理论。夫妻缘分也是一样,相辅相成才能够相依为命。土压火、金灭土、水泄金、木泄水、火灭木,顺次相生,隔一相克;火遇到水,火自然要灭,火遇到木,木遭其焚。所以说,火命与金命是再般配不过了。”
二娘听终于懂了,高兴地说:“既是这样,就手儿把日子也看了吧!一来,省得再麻烦你,二来,也好留出来操办的工夫。”
过礼的事情不在话下,正日子初步确定在了六月初六——六月初六,不用翻黄历也知道是个黄道吉日。
按照刘万财的意思,闺女的婚事虽说用不上大操办但还是要办的,如果耿家兄弟有难处他可以帮衬一把。虽然女方老爹话说的含蓄,耿玉崑还是懂得老汉的心思。规矩是不能破的,更何况这也是关乎自家脸面的事情:待客人的体面,被待承人的荣耀尽要从中得以体现,也是人与人交际的机会。乡姻世族自不必去说,三朋四友,街毗邻右,谁来谁不来,以此才能够区别出威望高低、轻重亲疏来。
东荒地到处都在谈论着耿刘两家的喜事。依旧是在大柳树下,依旧聚集着一堆闲人,只不过今天的闲人堆里除了老人和孩子以外,又多了一些带娃娃的妇女。
有了解刘万财的说:“耿玉霖要真能把刘翡翠娶过门,那可称得上是龙配凤啊!”
“听说刘翡翠可不是一般人物,虽说不是千金小姐,那也是老刘头儿的掌上明珠。”
“那是,郑先生是男方的大红媒,那还能错得了哇!”
“说曹操曹操就到……你看看,那不是他来了么。”
待郑先生走拢过来,大伙围上去,问什么的都有:“老刘家是汉人,这开锁猪还用不用送啊?”
满族人家生了女儿,把名字写在红布上挂在居室西墙的锁神柜里,待闺女出阁之日取出叫做开锁,男方要送去一口猪,名曰开锁猪。郑先生坐下,说:“老刘家是嫁闺女,送不送开锁猪那得看男方儿……耿家哥俩儿都是要脸面的人,老礼儿还能差吗?”听郑先生这么说,无不伸出拇指夸奖耿家的为人。
抬轿接亲已不时兴了,都改用胶皮轱辘大车,这是一种时尚。载着新人和接亲以及送亲娘家人的马车在官道上悠悠而至,尽显无限的气派。唢呐声响铃声和车轱辘滚动的声音透着洋洋的喜悦,欢乐的乐曲奏出了一种令人激荡的生命的旋律,这旋律在每个人心头震响。
耿玉崑眉开眼笑,进进出出,忙的脚不沾地。两个吹鼓手在大门外,摆一张桌子,两个人坐在桌子后面吹打着。门上贴着个红纸剪的大“囍”字,两旁一副对联,用端端正正的柳体,一边写着:“琴瑟友之”,一边写着“钟鼓乐之”,横批是:“喜结连理”,自然是郑先生的手笔。
翡翠端坐在三匹马拉的胶皮轱辘大车的车笸箩当中,穿着红绸缎夹袄,青缎子单裤,脚上穿着红缎子绣花鞋,头上戴着朵红绒花,后头还跟着一挂马车,坐着女方的媒人和送亲的。
新娘的车停在大门外,小孩子迫不及待地围拢去,大人们也都围上来。他们瞅着头戴红绒花,身穿大红夹袄的刘翡翠不住地低声称道,妇女们议论着她的容貌打扮:
“新娘子可真俊,长眉毛大眼睛,瓜子脸儿白白净净的!”
“还擦了胭脂呢。”
“那哪是胭脂?是红袄照的。”
“哪里是红袄照的呀,她那是害臊了。”
“瞧这身段儿,就是普通的家常衣裳穿在人家身上,那也是咱这屯里的人尖子。”
翡翠听见这些议论,脸红着一声不吱,看见朝她走过来的耿玉霖脸更红了,忙把头低下。耿玉霖穿着一件崭新的青直贡呢长袍,戴一顶铁灰色呢子礼帽,青呢长袍上交叉披着红色绸带,见刘翡翠偷眼看他,脸顿时红到了耳根子。有人叫道:
“新郎官儿比新娘还害臊呢,看他脸红的。”
“可不是咋的,今儿个三掌柜的咋像换了个人儿呀?还怪腼腆呢!”
郑先生走过来,把新娘和新郎引到天地桌前,吹鼓手奏乐。
三张炕桌摞起的天地桌上,点着两枝大红蜡烛,五个红花瓷碗盛着五样菜,摆成梅花的形状,每碗菜上摆着一朵红花。一个盛满高粱的斗上插着一炷香,还插着一杆摘去了秤砣的称。新郎新娘冲大门外站在天地桌跟前,妇女们里三层外三层地站在四周。她们不错眼珠地瞅着新娘,又开始品头论脚:
“瞅瞅她鞋上绣的花……”
“还有她穿的红夹袄,式样多时兴呀!”
翡翠低头含笑,又听人说:“拜天地都得穿红,要不,得愁一辈子。”
郑先生唱歌一样高声喊道:“良辰已到,早拜天地,早生贵子!”
鼓乐声中,新郎新娘拜完天地朝上屋走去。一群年轻妇女跑在前头,拥在门口等着他俩,笑闹着,议论着:
“看她左脚先迈门呢,还是右脚。”
“这有啥讲究呀?”
“男左女右——先迈右脚生闺女,先迈左脚养小子。”
新娘新郎走到门口时,邰老太太赶上来叫道:“新娘子,可别踩滴水檐呀。踩着了,婆家该不发了。”
翡翠早都懵了,别人的话已经听不见了,抬腿进了屋。站在门口的年轻媳妇和姑娘们都叫起来:
“左脚,左脚先迈进去的,先养小子。”
两位新人进了洞房,邰老太太忙把一个高粱袋子铺在炕沿边地上,叫道:“让新郎上炕,”她指着高粱袋子,“踩着高粱,步步登高!”
挂在炕前的枣红花幔帐放了下来,新郎新娘盘腿坐在炕头上。一个年轻媳妇给新娘子梳头,炕上还坐着三个抱孩子的媳妇,不说话也不笑。翡翠坐在炕上,低着头,想起邰老太太说的那些规矩,忍不住笑着。忽听邰老太太不知道跟谁说:
“不行礼哪成?不行礼,那不成了搭伙的了?”
那些年轻媳妇依然嘻嘻哈哈,七嘴八舌着:“就你老太太讲究多。”邰老太太说:“这都是一辈一辈留下的。不用你们说三道四,等你们嫁人,也都是这些老规矩,谁也破不得。”
郑先生除了担当着男方的媒人这一重任之外,还理所当然的成了这场婚礼的司仪主事,他持重而得体,把整个婚礼料理得有条不紊秩序井然。
新婚祥和欢乐的余音缭绕到三更,打闹谈笑的人们才全部离去,耿玉崑和远路未归的至亲无话找话的消磨着时间,天也就更深了……不管睡得多迟,庄稼人习惯自觉地恪守“黎明即起,洒扫庭除”的古训。天未大亮耿玉崑爬起来,在炕上穿衣服,听见庭院里扫地抱柴火的声音有别于已往,他断定那是新弟妹的响动。
翡翠毕竟是经见过场合世面的,待人接物十分得体,自从落户东荒地,都夸刘万财教女有方,羡慕耿玉霖好福气。耿玉霖虽近中年,却娶回个俊俏能干的媳妇,心里自然欢喜。
刘翡翠为人敦厚、温良、顺应势时又心灵手巧,与街坊四邻间相处得很是融洽,在东荒地来说也算是个风头人物。俗话说得好,外面有搂钱的耙子,家里有装钱的匣子,夫妻两个都是正经过日子的人。耿玉霖能干肯出力自不必说,这翡翠也能算会过,从来也没见过她串门子嚼舌根,经常坐在当院的树阴下,和嫂子一起打袼褙,纳鞋底儿,缝连补粘不闲着,身边便断不了年轻媳妇和尚未出阁的大闺女,聚在一处叽叽嘎嘎的说笑,比试着谁鞋帮的花样子描画得精细,比试谁纳鞋底儿的功夫到家。
娶妻生子,延续香烟后代,是耿玉霖面临的首要问题,也是耿家的百年大计。翡翠嫁过来,两口子一心朴实地想要一个儿子,经过耿玉霖长久而艰苦卓绝的努力,这一年的隆冬时节,翡翠的肚子势不可挡地大了起来。
临近开春,沉浸在欢欣鼓舞之中的耿二娘搬着手指头算日子:猫三狗四,猪五羊六,牛七马八……算算这孩子已怀到了九个月,已然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