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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颗政治新星,甚至还引起了首辅叶向高的瞩目,在请示了天启帝后,让他当了内阁的中书舍人(内阁秘书,从七品)。韩獷、赵南星、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人更是与他交情甚厚。
傅櫆这次决定向东林党发难,所选的两个目标都是硬派人物,因此能不能奏效,他心里不是太有底。在他的弹劾疏中,把这个小小的汪文言拿来做突破口,是想打击对方的软肋——柿子要捡软的捏,老官僚一般都深谙此道。
汪文言也确实该着在这一轮冲突中最先落马,因为成为“突破口”的一切因素,他都具备:官职低(帮他的人就少)、经历复杂(容易挑出毛病)、知名度高(打击他能起到震撼效果)、与东林关系密切(能起到株连作用)。
拎出这个人来,是傅櫆经过精心考虑做出的选择。
据说,这背后是阮大铖出的主意,因为他与汪文言同是安徽人,最知道汪的底细。另外也有史家认为,是魏忠贤及他的“领导班子”盯上了汪文言,早就想用他来牵出东林一大批人,这次弹劾他就是由魏忠贤亲自授意的。
这两个说法,在事实上都有可能。
但是这个精心策划的奏疏,起初在天启帝那里一点儿作用也没有。他根本看不出里面有什么名堂,也懒得动脑筋去想为何有这样一个东西上来。平日里,廷臣们互相攻击的折子他看得多了,不愿再作裁判了,就把傅櫆的奏疏交给司礼监去处理——爱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魏忠贤见到这份奏疏,大喜。他和外廷的爪牙冯铨、霍维华、杨维垣等讨论了很久,才定了处理意见。几个人看这个折子,并没有抓住左光斗、魏大中的要害,连“貌丑”也成了罪名,显是强词夺理。如果立刻就下诏处置左、魏,人心不服,容易生变。但是汪文言不同,汪的问题就太多了。拿下汪文言,让汪自己咬出左、魏,然后再来治左、魏的罪,东林党就不大好说话了。
首战务求必胜。魏忠贤对这次出击非常谨慎。
于是,“领导班子”拟了一道中旨,以天启帝名义发下,将汪文言逮入锦衣卫诏狱“鞫问”,左、魏则不问。
。。
天启四年的京城风雨乍起(4)
但是左光斗、魏大中无缘无故吃了这一闷棍,当然不服。第二天,两人就分别上疏自辩,并大揭傅櫆之短。他们要让天启帝明白,傅櫆这么干究竟是何居心。
左光斗说,傅櫆的目的,就是要掀翻刚推举上来的吏部和吏科的几个“正人”。魏大中则怒斥傅櫆为“小人之尤”。
东林党方面,已经意识到汪文言问题的严重性——这个口子,决不能开。一向稳重、温和的叶向高采取了相当决然的态度,向天启帝提出了辞呈,说授予汪文言中书舍人的官职是他一人的主张,倘若有罪,“尽罪臣一人,而稍宽其他,以释宫府之嫌而消缙绅之祸”。
他提出辞职,当然不是真心,而是以退为进,提醒“宫府之间”,也就是皇权和内阁行政权之间已出现了裂隙,请皇帝注意。
首辅的这个姿态异乎寻常,天启帝这回是看懂了。汪文言案涉及到的几个人,不仅是朝中一派的重要人物,也是国家栋梁,犯不着为一个小吏和大臣们掰脸。于是他马上下诏挽留,走了个君臣之间必要的过场,让叶向高不要三心二意。而对左光斗、魏大中的自辩疏的批复,也温言相劝,说他们“心迹自明”,还是安心工作为好。
皇帝的态度很明确:没你们什么事。
可是这一来,就苦了汪文言。他一个人在狱中,东林党方面的人现在谁也不好出面来营救。
叶向高做了一点儿努力,上疏请求把汪移交给刑部审讯,把他弄到自己能控制的范围里来,省得出麻烦。但报告上去后,没有下文。
左、魏二人一向珍惜名誉,当此之时,自然要矢口否认与汪文言有什么利益纠葛。左光斗的自辩说得很清楚:“臣官阶已崇,不藉延誉,何事引为腹心?”——我官已经做得很大了,不需要再扩大美誉度,凭什么要把那小子当成心腹?
但是,把汪文言扔在那儿不管,对东林党来说,也实在是太危险。东林人士里有一位御史黄尊素,深谋远虑,感觉情况不好,便跑去找到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刘侨,关照他说:“汪文言不足惜,不可借此案而移祸缙绅。”这是关键的底线:那小子的死活都无所谓,但不可以在供词上牵连到廷臣。——小人物玩政治,一般都难逃可悲的下场。
刘侨素与东林人士关系不错,当然愿意遵命。在他的操控下,汪文言的供词果然没有牵涉一个人。明朝的司法这个东西,在某种意义上,就是捏橡皮泥的专业,怎么捏,怎么是。
当魏忠贤拿到供状一看,愣住了:居然连汪本人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天启本来就对这案子就不大感兴趣,至于汪文言供词说了些什么,他就更无所谓了。这可把魏忠贤气得要吐血,精心策划的一场攻势,到关键一环,被人给轻松地化解了!
魏忠贤一时无计可施,只能鼓动天启帝下诏,把汪文言狠揍一百棍,出一口恶气。
没过几天,他又鼓动天启帝免了刘侨的职,让自己的走狗许显纯来接替。今后可再不能有这样的疏漏了。
杨涟豁出性命孤注一掷(1)
这次的汪案,旋起旋落,前后还不到十天时间,天启帝可能根本就没记住这个小芝麻官的名字。魏忠贤没能得手,好像也就算了,仅仅调整了锦衣卫的人事。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是东林党人却感到了不祥的气息。“事虽获解,然正人势日危。”(《明史·杨涟传》)
——他们担心得有道理。后来的事证明,这是老天爷最后一次照顾汪文言了。再起大狱时,岂止是他,更大的人物也难逃厄运。
魏忠贤现已成刘瑾第二,对东林党的彻底围剿旦夕即至。名列东林的官员们,现下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倒戈,但这一般人绝不肯为。倒戈比中间人士的投靠还要可耻,没有人能背得起这样沉重的恶名。二是退隐,若不在朝中,受打击的可能性要大大减低。人在官场受到攻击,往往是因为你挡了人家的道。你若退休,让开这道,则人家的仇恨程度会大大降低。大不了削籍,撤消你的老干部身份,但是性命可保。三是不作为,示敌以弱,换得安宁。但是两派成见已深,树虽欲静,但风不可止,最终可能还是个死。
东林人既然自诩为君子,上面的三条路,就绝不能走。所以,他们从总体上看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在他们的观念中,斧钺加颈,大不了一个碗大的疤。
这是一批信仰真孔孟的人:“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宁愿好死,也不赖活着。
现在的人,不迂腐,当然不兴这个了。
可是现代也有现代的问题。现代人认为自己对幸福的追求,比古人的档次要高得多,但是愿意为之付出的代价,却不及古人的一半。我不知道这样的便宜,究竟有多少人能占到?
天启四年(公元1624年)初的形势,实在让东林党人睡不着觉——魏忠贤操纵皇权的技巧越来越高;三党残余分子几乎全部投奔阉党,阉党之盛,很难看到它覆亡的可能。于是水往低处流,人也不见得愿往高处奔,大家就都一齐不要脸吧。众人不要脸,总比一个人不要脸更理直气壮些。
东林党的势力,只剩下两个孤零零的山头——吏部、都察院。可是这两个权力部门,怎能抗得过泰山压顶的皇权?
压力之大,令人窒息。因为皇权制度是刚性的,没有减压阀,所以天启四年的朝局就成了个压力超负荷的大锅炉。
五月,一个偶然的契机,明朝的政治锅炉轰然引爆了!
五月下旬,因为一件小事,天启帝对魏忠贤发了怒,令他出宫,在私宅中闭门思过。是因为什么事,不可考。总之,魏大珰也遇到了“伴君如伴虎”的问题。
机不可失啊!
时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的杨涟,决定出手了。
杨涟是个一触即发的刚烈汉子,天启二年(公元1622年)起复回京以后,他已经几次险些忍不住了。忍到现在,实不能再忍。环视朝中,东林干将,走的走,未走的也因曾被弹劾而不好开口。内阁里说话还算有些分量的叶阁老,则对魏忠贤持怀柔政策,根本指望不上。
那么,我不下地狱,谁还能下?
他要给魏忠贤来一家伙!博浪一椎,易水一别,志士千古立德,就在此一举。
他和左光斗、魏大中等一干人商量了一下。左、魏都没有什么异议。杨涟确实是一位重量级的狙击手。他的优势有二:名望高,阉党反击起来比较难;皇帝对他非常信任,有可能一击而中。
但是东林党中,也有人决不赞同杨大人去冒这个险。
御史李应升头一个不同意,他的看法是杨涟身为东林重镇,是旗帜式的人物,不易轻动。因为倘若一击不中,那就连个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东林党势必土崩瓦解。还不如由他李应升来打头炮,万一失败,不过是牺牲一个人,不至于牵动全局。
老谋深算的黄尊素也不赞同,并且已经预见到杨涟此举的严重后果。他对魏大中说:“若清君侧,必有内援,请问杨公可有?若此疏已发,则我辈死无葬身之地矣!”
杨涟豁出性命孤注一掷(2)
以前嫌叶向高太过温情的缪昌期,也不赞成这个极端行为。他对左光斗说:“攻击内珰,成败只差呼吸之间。若一击不中,则国家随之败坏。今宫内无援手之内侍,外廷无主持之大臣,万难成功!”
没有内援,就无法离间天启帝与魏忠贤的关系,这确实是此次行动的致命劣势。李应升、黄尊素两人,显然是深谙宫廷斗争规律的老手,分析得不错。以前刘瑾倒台并死得很难看,是因为内廷发生了内讧,外廷借势而上。真正能干倒权阉的力量,须是他的同类。外廷的舆论,只不过是一个催化剂。
因此,杨涟此举的效果,不能不令人担忧。
听了他们的话,左、魏二人的心情也不由得由晴转阴。
但是杨涟已欲罢不能。在东林的内部,也有温和派与激进派之分。像叶向高、黄尊素、邹元标等人,都是温和一路。但是正因为他们温和,在激烈的党争中,话语权就不够硬气。甚至有人据此论证:叶向高根本就不能算东林一系。
杨涟则是个典型的激进派,他的好友曾把他比喻为“虎”。对魏忠贤这样的政治杂种,他早就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堂堂的国家精英,与这样无卵的小人周旋,就已是奇耻大辱,更何况还要日日在他的威势下生存!
天启二年回京后,杨涟就想面奏天启帝,请赐尚方剑诛杀魏忠贤。这在古代,叫做“请剑”,也就是豁出命来直谏,有他无我,与奸人拼一回命。但那次“请剑”,被亲友们苦苦劝住。
此次他也知道并不是最佳机会。但是,恶人可以日日作威作福,好人却要日日忍耐下去,天理又何在?自古的道理,都是说邪不压正,为何临到我辈,就要看恶人的脸色苟且存活?
他不是不知道这是孤注一掷,他不可能不知道后果难测,但是——
“此时不言,迨至逆谋已成,请剑何及?无使天下后世笑举朝无一人有男子气!”
这就是杨涟,这就是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