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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竟说出这么一句孩子气的话。她斜斜扬眉打量过去,看他着实不像是在玩笑,终于忍俊不禁,伏在他身上笑得肩头微抖。
夜天凌的手臂狠狠一勒,卿尘边笑边道:“人在面前,偏跟一首曲子较真,你这算怎么回事儿?”
夜天凌冷哼道,“其心可诛!”
卿尘听了这话,心里还是没来由地一沉,迟疑片刻,说道:“四哥,或者我可以去试试。”
夜天凌神色瞬间冷下来:“不行!”
卿尘知道商量没用,便激他道:“你难道不相信我?”
夜天凌似能将她的心思看透:“少用这激将的法子,我不信他。”
卿尘待要再说,夜天凌目光一动,殿外卫长征求见,步履匆匆,显然是有急事。
细雨淋得卫长征铠甲半湿,他单膝一跪:“皇上,皇宗司遣人来报,戍卫一时看管不慎,济王趁夜自禁所逃脱,不知所踪!”
皇宗司位于皇城之内,其守卫虽略逊于宫城,却也是戒备森严。济王手中无兵伤势未愈,如何能从皇宗司的看守中逃出皇城?卿尘眉目间温冷一片,暗暗思量,仕族阀门根基深厚,果然不能小觑,竟连皇宗司也能做进手脚。济王若想从谋逆的罪名中洗脱,唯一的机会便是投靠湛王军中,反诬夜天凌挟持天帝,矫诏篡位,则湛王亦出师有名,即刻便能打破此时的僵局,两相对决,至少胜负各半。
却见夜天凌眼底一丝精光如亮电裂空,一闪即逝,瞬间恢复了黑夜般的深沉,“传朕密旨,天都戍卫若遇济王,不必阻拦,让他出城。”
卫长征领旨去办,卿尘看向夜天凌的目光中隐含震惊。
他们要这个理由,他便给他们理由,他们想化僵局为战局,他比他们更愿意打破眼前的对峙。
他遥望夜空的神情冷傲睥睨,那是胜券在握的自信,无所畏惧的坚毅。
卿尘顿时明白济王的逃脱并不是借助了殷家或者卫家的势力,这一切都握在他的手中。万事俱备,他是在等待,甚至亲手制造一个机会,用面前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引诱着对手自取灭亡。
男人的天地,杀伐决断、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徒增一笑而已。
卿尘压下翻涌的心情,缓步上前,站到了他身边,她伸手试了试不时飘入大殿的风雨,对他说道:“连皇宗司都如此疏漏,可见宫城、皇城两面也该整顿一下了,该出宫的出宫,该换的换吧。”
夜天凌扭头,唇角勾出淡淡浅弧,“清儿,有你同行,有时竟盼这山再高些,路再远些,其乐无穷。”
卿尘亦笑道:“山高路远,走走看就是。真到了那绝顶,还有别的山,千山美景千山看,何尝又不好呢?”
夜天凌低头看着她道:“不错,怎么都好。”
夜雨略急,夜天凌将卿尘挽在怀中,避开了雨中寒气,一起往殿内走去。
进了寝宫,卿尘将案前一摞奏章指给他:“大概都好了,只是有几道你再看看,我拿不准。”
夜天凌在案前坐下,和她对视一眼,俩人眼中竟都有些小小的恶作剧得逞的意味。若此时有人在旁看到,定会忍不住猜想是什么人不小心落入了他们的算计。
当真说起来,群臣罢朝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如此庞大的一个国家,从中枢到地方环环相扣处处关联,上下协调才能保证正常运转,如果忽然断掉这么多环节,诸事堆积如山,其影响自然非同小可。这也正是但凡有群臣击鼓跪谏,历朝皇帝无不如临大敌,被迫退让的原因之一。
但如今却似与以往不同。跪谏当日,中书省便宣旨,六部九司可将无法定夺之事直接送达天听,听候天子亲笔圣裁。
圣旨一出,致远殿中奏本倍增,众臣都等着看皇上如何能有三头六臂独自处理这么多朝政。谁知送进去的奏本第二天必定决断分明退发各处,御笔朱墨事无错漏,当真让群臣瞠目结舌。更有一些臣子看了本章朱批,竟汗颜退出了跪谏之列。据说老臣孙普读完朱批后,合本深叹了一句“国之德者,幸哉!”,此后闭门称病,未曾再至太极殿半步。
自然不会有人知道,这一笔朱批出自两人之手。皇上没有三头六臂,只有一个可以信任如己的皇后而已。
夜天凌翻看了几道奏本,卿尘亲手取来一盏镂银宫灯放在案头,空气中立刻有股袅袅的淡香散发开来,宁神静气。
她见夜天凌取过朱笔在奏章上迅速写了几个字,再看他果然是将新帝即位大赦天下的奏请驳回了,笑着揶揄了一句:“薄凉寡恩。”
夜天凌未曾抬眸,目光专注在下一道奏章上,“我用不着赦这些作奸犯科之人笼络人心。”说着朱笔一挥,一份秋决的名单勾了出来,上面赫然便有邵休兵等人的名字。
如此很快处理了几件事朝,夜天凌只觉得今晚异常困倦,传殿中内侍将批好的奏章取走,以便明日一早回发各部司办理,他松驰了一下筋骨,往后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卿尘伸手替他揉着肩头,夜天凌闭着眼睛握了她的手,却不知不觉便沉沉睡去。
待他睡得深了,卿尘轻轻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起身将案头那盏光亮的灯火熄灭,悄声步出了寝宫。
寝宫殿前的禁卫都是严密挑选过的心腹之人,其中不少来自冥衣楼。卿尘将冥执叫来,低声吩咐:“随我出宫一趟,不要惊动他人。”
无限月前沧波意
夜雨如幕,细针一般洒在深黑色的披风上,夜天湛负手站在一壁高起的山崖前,白皙的手指间那支玉笛被雨洗得清透,而他的人亦如这美玉,气度超拔,风神润泽。
他像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却又似乎没有任何目的,只是站在这里看着笼罩在深夜风雨中的帝都。
细雨无声,越飘越淡,先前的急促仿佛都融入了他的一双眼眸深处,只余一片清湛的水色,浮光微亮。
雨已尽,天将晓,他已无法再做停留,他的身后还有数十万将士枕戈待命,还有多少仕族更迭阀门兴衰尽系于此。
披风一扬,他转身举步,隐在暗处的黑衣铁卫随着他的动作无声而有序地悄然离开。
该来的,不该来的,终究都没有来。
想见的,不想见的,到底都未曾见。
他竟说不出此时心中是何滋味,隐隐有着失望,却又好像松了口气。那么他究竟是在盼望着什么,又紧张着什么?
沿着宝麓山脉逐渐离开帝都范围,与楚堰江相连的易水已近在眼前。夜天湛勒马微停,扭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雨意寥落,乌云缓收,又一个黎明便要到了。
就在这一刻停留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江上传来缥缈的琴声,随着这易水江流轻涛拍岸,琴音高远而逍遥。大江之畔,一叶扁舟独系。他刹时从震惊中回醒,扬鞭纵马,疾驰而去,江水纷纷飞溅,那琴声越来越近。
轻云隐隐,雾绕江畔,舱内一灯如豆,浅影如梦。
夜天湛在掀起船舱那道幕帘的瞬间停住了动作,深深呼吸。江上风吹云动,徐徐散开黛青色的天底,琴声渐停,幕帘飘扬,一只纤纤玉手挽起了垂帘,一个白衣女子缓步走出。
她仿佛自烟雨深处轻轻抬头一笑,云水浩渺如她的眼波,江风轻扬是她的风姿。不该出现在这里,不敢让他想像的人,近在咫尺。
卿尘唇角淡噙一丝浅笑,“我听到了那首曲子,原来真的是你。”
夜天湛看着她:“真的是你来了。”
卿尘将他让进船舱,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若不是我,你希望是谁?”
夜天湛眼中的笑意一顿,渐缓下来:“我希望来的人是你。”
卿尘眼角微垂,指尖拭过冰弦如丝:“我来了。”
“为谁?”
“为我自己。”
俩人间忽然降临的寂静令舱外涛声显得分外清晰,过了些时候,夜天湛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父皇好吗?”
卿尘道:“好。”
夜天湛再问:“母后呢?”
卿尘顿了顿,道:“不好。”
夜天湛眼眸骤抬,目光锐利,“母后怎么了?”
卿尘道:“今晚之前,我有把握保她安然无恙,但过了今晚将会如何,却取决于你。”
夜天湛一瞬不瞬盯着她:“你今晚来此,是为了他。”
卿尘指下用力,丝弦微低,她复又慢慢松手,抬手覆在琴上,“我只是来做我想做的事情。”
夜天湛眼底似有微澜一晃,“那么你来见我,又是想要我做什么?”
卿尘抬眸道:“回天都,公主入嫁的大礼、册封九章亲王的典仪都已准备停当,等你率军凯旋。”
夜天湛唇角那抹笑始终如一,却渐渐掺杂了雪样的冰冷:“你是要我对他拱手认输,俯首称臣!”
卿尘语音沉静:“除非你当真要与他兵刃相见,让这些本该为国而战的将士们在帝都流血牺牲,只为了抢夺太极殿上那张龙椅。更甚至你还要舍下自己的母亲和整个殷氏家族,让他们首先成为这场战争的代价!”
夜天湛猛地自案前站了起来,面色如笼薄冰。
卿尘亦徐徐起身。夜天湛似乎在极力克制着冲上心头的怒意,迅速转身面对着舱外,脊梁紧绷,肩头因急促的呼吸而频频起伏。
卿尘却紧逼不舍:“即便是放手一战,你有几分把握能赢他?”
夜天湛回头时一道精电般的目光闪落她眼底,他素来文雅的脸上此时隐有几分犀利与冷傲,“你以为,他真的是战无不胜的神吗?”
卿尘道:“折冲府十三路兵马已经如期抵达,伊歌城内尚有一万玄甲军,两万御林军,两军交锋,胜算几何?”
夜天湛道:“神策、神御两部乃是天军精兵之重,岂是各州散骑兵马所能抵挡?”
卿尘立刻问道:“倘若神御军阵前倒戈呢?”
夜天湛眼底一沉,卿尘接着道:“神御林军十余年来都在他统帅之下,他若要调遣神御军,如臂使指,我不信你没有想过。”
夜天湛神色平静:“你既知我必定想过,便应该知道我自会有所防范。让他们立刻完全忠于我虽不易,但要他们为此一时而战,我自信有把握做到。”
卿尘并不怀疑他的话,凭他在朝野的声望,要做到此点的确绝非难事。她无法直接否认他:“你只是在赌。”
“他又何尝不是在赌?”夜天湛双眸中已逐渐恢复了往日温雅,只是暗处细密的锋锐隐隐,如针如芒,“不到最后一刻,鹿死谁手,尚难定论。我只问你一件事,当日清和殿变乱,传位的旨意究竟是真是假?”
卿尘道:“传位诏书乃是天帝亲笔所书,御印封存,绝无半丝疑义。”
夜天湛的目光似要将她看穿,她从容迎对:“自相识以来,我从来不曾欺瞒于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夜天湛身子微微震动,脸上难以掩饰地浮起一抹伤感与失落,他仰面抬头,怅然叹道:“父皇,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能做个好皇帝。”
卿尘摇头道:“并不是天帝不信你,而是你做的太好了。自从太子被废之后,整个天朝从阀门仕族到六品以上在京官员,大半唯你马首是瞻。你抬手将天舞醉坊牵出那么大的案子,却又反手便能压下;京隶赈灾,那些阀门权贵一毛不拔,但只要你一句话,他们却肯慷慨千金。天帝皇子众多,各具贤能,而举荐太子,你独占鳌头。如果你是天帝,会作何感想?”
江风飘摇,夜天湛目光遥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