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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讪笑他说,别夸海口!然后时不时跑到厨房门口监督进程。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个乌烟瘴气的厨房,却没想到他正有板有眼地洗菜,切菜,整整齐齐,连惯常男生做菜会弄得乱糟糟的状况都没有出现,看得我一时傻了眼,因为就连我一个女孩子长这么大唯一会做的菜就是……炒鸡蛋!所以当夏至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菜式端上小小的饭桌上时,我的目光已从惊讶直接转为崇拜。
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才能,他冲我眨眨眼,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说完眼神黯了黯,语气低了许多,说,有一年暑假我在一个小饭馆打工,那个夏天闷热得令人窒息,可我每天从上午开始一直到晚餐结束,都得在那个火炉般的小厨房里进进出出,洗菜切菜洗盘子……他顿了顿,脸上恢复一贯懒洋洋的无所谓般的笑容,拍拍我的头说,喂喂喂,盛西曼,你什么表情呀。我也有收获呀,店里那个大师傅的手艺可都被我免费偷学光了,哈哈!
我微微低头,夹起一块排骨送到他碗里,以掩饰自己心疼的神色,我宁肯他抱怨,也不想听他带着无所谓的自嘲来掩饰曾经有过的我永远也无法体会的心酸。
后来很多个夜里,那个唯一一次夏至亲手做饭给我吃的场景入我梦来。梦里是暮春的好光景,陈旧老式的小平房,簇簇拥拥的蔷薇花,粉的白的,幽幽的香气伴着微风送入那间简陋的小屋,我与夏至并肩挤在狭窄的小厨房里洗碗,破败的窗户洞开,夕阳一丝丝照进来,打在洗碗池中浮起的一堆高高的洗洁精泡沫中,折射出奇异的炫彩光芒。那一刻,我忽然想到一句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气味的记忆(6)
可愈是美好的记忆,梦醒时愈是黯然伤神。每一次从梦里醒来,怔怔地望着漆黑的房间,总有一种时间与空间的错乱感。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他已经离开了你,遍寻不获。哪怕你是如此的想念。
我放下汤勺,问苏灿,你这里有没有保温瓶?可以盛汤的那种。亚晨立马嚷起来,喂你想干吗,吃不完兜着走吗!!
我没心思跟他斗嘴,简洁地说,有个朋友住院了,带给他。
是谁呀?男的女的?亚晨忽然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我翻了个白眼,还真不知道他原来这么八婆!
苏灿倒什么也没问,跑到厨房翻了一阵,然后从橱柜底层翻出一个未开封的新保温杯,又用热水细致地烫过,然后将紫砂煲里剩余的鸡汤都盛了进去,满满一大杯。
我拎着它,朝医院去。我不知道江离是否还住院,我打过两次他的电话,可始终是关机状态。天知道我怎么会忽然生出提着鸡汤去医院探望他的想法,只是在走神想起夏至的间隙里,脑海里不由自主便想到了江离。那晚我近距离地看清了他的脸,也真切地听到他的声音,我知道他并不是夏至,可……你们有过这样的时候吗,会在另一个陌生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人的影子,那种影子无关长相,无关声音,只是一种气质,是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你熟悉的气味,或者仅仅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
江离之于我,便是这样的感觉。他确确实实不是夏至,可在他身上,却又真真切切地有那么多与夏至相似的特质,他的画,他走路的姿势,气质,身上淡淡松节油的气味……
这一切的一切,不由自主地吸引着我。而那个时候的我,仅仅只是以为在他身上或许可以找到与夏至消失有关的蛛丝马迹。我知道这样的想法很荒谬,但我却始终有一种近乎疯狂偏执的坚信,那种信念不知从何而来,也找不到一个强大的支撑点,可它确确实实地存在,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带着那样的信念,我一步一步朝江离走近。
05
我运气还不错,护士说江离并未出院,只是从普通病房换到了条件很好的独立病房。完了那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护士小姐又凑近我放低声音说,不过608房的病人似乎情绪不太好,前两天闹着要出院呢,他妈妈不仅禁止他外出,甚至连手机都没收了。除了家人也没见同学朋友过来看他。说着望了眼我手里的保温杯,你是他的同学?朋友……
我赶紧说了句谢谢溜之大吉,接下来只怕她会问,女朋友?我揉了揉眉心,真是八卦无处不在呀!
我站在308室门前,犹豫着开场白该怎样说。毕竟我与他只有一面之缘,而且是在那么混乱的场面里,路灯昏黄,他未必还记得我。
深吸一口气,抬手正准备敲门,却发觉门是虚掩着的,更重要的是,从虚掩着的门缝里的光亮中,我瞥见一抹穿着病号服的身影正爬上窗台,有一半的身体已倾倒了窗外……我耳畔回响起护士小姐的话,心里一颤,猛地一把推开房门,尖叫一声,不要!
我的尖叫声未落,“砰”一声闷响,窗台上的人已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我长长舒一口气,跑过去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急促地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呢?你知不知道你就这样走了你爸妈该有多伤心……”
“喂——”痛呼声中传出一句低吼,江离试图挣脱我的手爬起来,却被我死死地抓住。那一刻我哪里想那么多呀,只想着无论如何都得使出全身力气来扯住他的衣服与手臂,制止他再次……跳窗寻死!
气味的记忆(7)
后来江离说起这一幕,总是忍不住笑话我说,盛西曼你到底是不是女生呀,哪个女生身上有你这种蛮力的呀!
这场闹剧最后以途径的护士进来将蛮力拉扯中的我们拉开而告终。
江离跳起来抬头瞪我,抱怨的话还未来得及出口,就直勾勾地盯着我看,眼神怪异而复杂,我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自然地摸了摸脸颊诺诺地说,干嘛?
他没有理会我,而是径直走近一步,做了一个非常欠扁的举动——他竟然使劲地掐了两把我的脸颊!左边一下,右边再一下,相当之对称!
在我痛呼声中,他接着说了一句更加欠扁的话,他说,我没做梦,是活的!
我……我简直出离愤怒!可他接下来再次做了一个令我跌破眼镜的举动——欢天喜地兴奋异常地给了我一个熊抱。我推开他的手在听到一声开心地喊声时忽地顿住。
他说,珍妮。
他说,珍妮,我就知道你一定没有事。
他说,珍妮,见到你真好。
他说,珍妮,……
江离像个絮絮叨叨的老太太一般在我耳畔一连喊了好多句珍妮,说了好多句在我听来莫名其妙的话。而我,被这个名字与他身上淡淡松节油的气味怔住,良久良久。
可当理智与疑惑一点点在我脑海里复苏时,就算不忍打破他的欣喜可不得不将他推开,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珍妮,我叫盛西曼。
他欣喜的笑容凝固在嘴边,俊秀的眉毛深蹙,说,怎么可能,你分明就是珍妮!
我也望着他,我想我知道他此刻心里所想,就好像我会错把他当做夏至一般,或许我与他口中的珍妮,也有着某种极其相似的特质。
想起曾看过的一部叫做《两生花》的电影,分别生活在法国与波兰的两个名叫薇罗尼卡的少女,她们有着同样的面貌与年龄,都热爱音乐,天生有一幅甜美嗓音。波兰的薇罗尼卡总觉得自己不是独自一人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她相信一定有一个跟她一摸一样的女孩的存在。后来波兰的薇罗尼卡在一次歌唱表演中因心脏病突发暴毙在舞台上。而同一时刻身在法国的薇罗尼卡忽然觉得特别的黯然神伤,此后她的生活中便时常响起一段极其哀怨的曲子……
世界这么大,无奇不有,而或许在我们所不知道的世界另一端,真的存在着另一个与自己无限近似的一个人。
我再次轻声对江离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是你所认识的那个珍妮。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
他的表情变幻莫测,交织着各种神色,怀疑、不可思议、悲伤、沉痛,直至最后慢慢地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我想我或许真的认错了人。他抱歉地冲我笑了笑,可是,你们真的很像。
那个叫珍妮的女孩子……是不是那幅油画《珍妮》中的模特?我犹豫了片刻,终是决定直截了当地问出心中梗了很久的疑问。
你怎么知道那幅画?他挑了挑眉。
我在美术馆看过你的画展。我顿了顿,说,我有很多疑问想要请教你,这也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目的。我知道这或许很唐突,你现在对忽然出现的我一定也很莫名其妙……
他忽然轻笑一声打断了我有点乱糟糟神志不清的话,我猛地住嘴,怔怔地望着他的笑,那个懒洋洋的笑容……令我在恍惚间,以为是看到了……夏至。
江离收起笑容,转身跑到门口探身出去张望了片刻,而后将病房门锁上,回头对我说,不管你打哪儿冒出来,有什么想问的,我们先溜出这烦死人的医院好吗?他说着提起被我冷落在一旁地板上的保温瓶,拧开,一股鸡汤的清香立即冒着热气窜出来,他深深呼吸一口,好香呀。抬头问我,给我带的?
气味的记忆(8)
我点了点头。他又将盖子拧上,像抱着宝贝似地紧紧搂在怀里,再次爬上了窗台。而后回头冲呆怔中的我喊,愣着干嘛呢,快点呀!
那一刻,我简直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一了百了。真是狗血极了,他哪里是想跳窗呀,他是想逃跑!
不知道江离从哪儿弄到了一根长而粗的绳子,一头固定在3楼窗户外的水管上,一头垂到了一楼的花园里,我站在窗边往下看,用目光丈量了下高度以及绳子的承受力度,心里立即打了退堂鼓,没好气地说,又没人拦着你,干吗学壁虎漫步!
江离蹲在窗台上侧了侧身,说,我家老太太安排在医院的眼线岂止一个!再说了,光明正大地走出医院能有这种刺激感么!说着冲我眨了眨眼。然后将怀里的保温瓶塞到我手里,哦我忘了没有人在监视你,你走出去吧,医院旁的花店门口汇合……说完就顺着绳子“唰”地溜了下去,身手敏捷得半点病患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在我愣神的片刻,他已经稳稳当当地站在了一楼花园冲我得意地比手势,叫我把绳子收回来。我叹口气,心想我这是在做什么呢。无奈地将绳子一点点收回,而后将窗户关闭,转身走出病房。
06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十多年,可我却从来不知道在青河的下游有一个那么美妙的地方。那是近郊的一座废弃的灯塔。斑驳的水泥柱子,旋转楼梯,高高耸立在河边,在午后微醺的秋日阳光下,尽是陈旧破败的沧桑感。远远望去,那种气息令我着迷。
若不是江离,我想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去到那个地方吧。我抱着保温杯,像个丫头似地跟在他身后,穿越一片荒芜杂乱的草地,一直走到尽头。
他说,我有一年外出写生的时候发觉了这个地方。这里很少有人来,偶然有捕鱼的人在这里撒网。
站在灯塔顶层,可以眺望到城区的青河,以及城市建筑群迷蒙的轮廓。有风徐徐吹来,凉而寂静,鼓起江离的病号服,吹乱了我的头发。
这个地方很美吧?他也不顾栏杆上是否脏兮兮地,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全倚在上面,目光望向远处。
嗯。我说。
我没有去里昂之前很多个周末都在这里度过,画画,或者就是吹吹风。你知道吗,有一次我竟然坐在这里睡着了……江离忽然回头望着我,仿佛意识到什么似地顿住话题,片刻才又说,盛西曼?你叫西曼对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跟你讲起这些。嗯,你相信吗,我仿佛很久以前就见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