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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去,我真的会砍了你的头。”甄莘莀威胁着道。
刀狻猊却还在慢条斯理地微笑,“你要是舍得砍我的头,又何必这么麻烦回头把我从地洞里救出来?”他悠然地抬头看着地窖的天花板,一双脚舒舒服服地跷在床边的桌上,那模样非但他死也不会去打猎,而是他死也要死在这张床上。
甄莘莀被他一句话噎到,“咚”的一声菜刀剁在床沿上,她发狠地道:“我拆了这张床,看你能赖到什么时候!”说着她居然真的刀刀砍在床板上,恨不得三刀下去把床板砍出一个刀狻猊那么大的洞出来。
刀狻猊却很惬意地继续躺着,好心提醒她:“床塌了我可以躺地板。”
她一怔,停手不砍了,嫣然一笑,绾了绾头发,“没见过你这么懒的人,还说是名门子弟,我说比一头猪还懒。”
刀狻猊正色地说:“这不是我很懒,而是你这里一没有上好的松木,二没有照花斋的油盐酱醋,三没有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掌勺,就算打到了猎物,那又能吃吗?”说完他又喃喃地念叨:“我开始想念桃花家送饭的小白了。”
甄莘莀是连生肉都吃得下去的女人,斜眼看着娇生惯养的大少爷,“果然是富人不知穷人苦,什么是桃花家送饭的小白?”
刀狻猊露出十分垂涎的可怕笑容,“照花斋用来送饭的小白狗,我一直想把它抓来吃了,可惜那朵桃花把它当宝,摸也不让人摸一下。”
“你饿疯了?”她悄悄地翻白眼,哼了一声。
刀狻猊大大地叹口气,向往地道:“你不知道小白是那朵桃花每天用牛奶、鸡蛋、苹果、甘蔗、打浆鱼肉丸、人参和精选嫩草喂大的……那只肥狗的肉啊……那么粉粉的、嘟嘟的,充满弹性……”他啧啧地直摇头,“和一般的鸡鸭牛羊不能比啊不能比,可惜那朵桃花宁可把它塞在床底下当宝,也舍不得拿去下酒。”
她匪夷所思地瞪着他说:“我以为我吃田鼠已经很可怕了,没想到世上还有你这种无事幻想怎么吃别人家狗的变态。”
刀狻猊悠悠地说:“我现在想念它是因为我饿了。”
她开始笑了,“我现在要去打猎,你在这里慢慢饿。”她悠悠地转身出去,又说:“不到半夜我不会回来,你如果抓到老鼠,不妨当点心吃了。”于是她十分恶毒地出门去了。
她就算抓到东西也会在外面立刻吃掉,她就是这个意思。
刀狻猊含笑目送她出去,然后继续舒舒服服地躺在她的床上。
他需要好好考虑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办。江湖上的传闻他已经听见了:刀狻猊原来是女扮男装,和神秘男子暗度春宵身怀六甲,被“神悟刀家”逐出家门。刀望山只说了一句“神悟刀家”的弟子看到刀狻猊立刻要把他抓回家去,那倒很符合他爹的脾气。他现在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最重要的是要搞清楚──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他自然不会相信自己像女人一样能生孩子,就算他能,他也没和男人上过床,哪里来的鬼胎?躺在床上想了半天,突然想起五个月前他们“天下第一”聚会,江湖第一剑君霜桐,江湖第一刀刀狻猊,江湖第一厨桃如丑,江湖第一美人萧守红,还有一个路人甲公孙朝夕,在昆仑山上聚会。那夜萧守红先行下山之后,他们四个男人比拼酒量,在山顶醉得不省人事,第二天清早起来四个人的衣裳鞋袜全都没了。那时是尴尬了好一阵子,但后来他也忘了,要说近半年来遇到的古怪事,也不过就这一件。
难道……问题就出在昆仑山顶上?他沉思着,如果问题出在昆仑山顶,那就意味着他们四个人全部都……身怀鬼胎?他突然“扑哧”一声笑出来,真不知道君书生那一本正经正义凛然的模样,身怀鬼胎之后是什么样子?暗笑了好一阵,他运功默查吸附在肝脏之间的那团东西,它没有长大,依然如故,也分不出来是什么,只要不过于劳累,想必也无大碍。他必须想出一个咸鱼翻生挽回面子的办法,否则他刀二公子是个女人这种谣言说得多了,原本不信的都信了,他要如何是好?
“扑啦”,窗口飞进来一只黄色小鸟,刀狻猊一看就知道奸诈刁滑的“人生祸福如朝夕”公孙朝夕那奸商未死,这鸟是公孙朝夕联络他的惯用工具。接过小鸟,解开它携带的纸条,只见上面写道:“刀二公子是个女人,哇哈哈哈哈哈……”然后就没了,正是公孙朝夕那奸商挺拔的笔迹。
刀狻猊苦笑了下,懒得回信把那张纸揉了,让鸟飞走,倒回床上闭上眼睛,这九天来,他已经不盼这一切是一场梦了。
然后他就睡着了,还睡得很香甜。
当甄莘莀在外面打到兔子吃了半只提了半只回来的时候,正看到这位冤家在她的床上睡得香甜,怔了一怔,心里暗暗叹了口气,目光却没离开他。虽然和他嬉笑怒骂,呼呼喝喝要砍要杀,但是这位冤家啊……她其实不敢……不敢太上心去对他好,无论他是如何落魄还是当真打算要和她“浪迹天涯”,他毕竟是那种过分昂贵的男人,身心都是,昂贵得让她无法真心去爱,就像“丽人刀”无法和一只田鼠相爱一样。
把半只兔子的肉用小刀削了下来放在碟子里,她等着他醒过来吃,结果刀狻猊一觉睡到天亮,她也居然搬张凳子趴在他床头睡着了。
清晨刀狻猊醒来的时候,甄莘莀一手还扶着装着兔子肉的碟子,一手抓着他的衣袖,睡得很沉。他本能的反应是轻轻点了她的睡穴,缩手的时候才惊觉自己怕吵醒她,把她抱上床,轻轻扳开她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掠了掠她散落的长发。
不敢解开她的睡穴,怕她醒来。
她其实长得很朴素,娇媚的神态都是装出来的,不施脂粉的她很普通。
脸上有一些小小的伤痕,他用指尖轻轻去蹭,那是擦伤。
很久以前的伤痕,约莫是被人拉着腿在地上拖,然后擦伤的疤痕,退不掉的。
这个女人有故事,仿佛活得很复杂。刀狻猊抬头看着这小小的“梨涡”,有海南邝家的明珠、山东刘家的短剑、赫赫有名的脂玉美人蛇、少林寺里一尊佛塔、峨嵋派掌门的一件衣服……有些东西价值连城,有些东西一文不值,她偷来放着,都封尘了,看得出自从放在这里,她就一直没动过。
而且她过得很穷,守着价值连城的贼赃,却过着几乎茹毛饮血的日子。
为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轻轻解开甄莘莀的穴道,她居然还在睡,刀狻猊把那碟子的兔子肉放了一块在她嘴唇上,她居然还是没有醒。
猪一样的女人。
他突然去捏她的脸,甄莘莀吃痛惊醒,一张嘴“啊”的一声,那块兔子肉跌入嘴里,吓得她脸都白了。
“原来你怕兔子肉。”刀狻猊故意说。
她怔了怔,居然把那块兔子肉吃了下去,而后嫣然一笑,“兔子肉说不定也怕我。”
刀狻猊忍不住笑着道:“兔子肉如果知道有你这种人,那些兔子说不定一早改长老鼠肉。”
她笑吟吟地说:“说不定老鼠肉也怕我。”
刀狻猊转移话题,看了一眼她偷来的许多东西,“偷这些明珠,短剑也就算了,你偷老尼姑的衣服做什么?又不能卖钱。”
“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峨眉老尼姑的衣橱里偷件东西出来而已,老尼姑穷得丁当响,衣橱里除了这件衣裳什么都没有,让我失望极了。”
“无聊的女人。”
“无聊的男人。”
甄莘莀从床上跳下来,径自去洗脸,突然“扑通”一声跌倒,却是一脚踩到了她昨天丢在地上的披风。她若无其事地爬起来,哼着歌继续去洗脸。
那证明这个女人经常跌倒,连飞跌出去的姿势都很优美,刀狻猊苦笑着捏捏自己的脸,她真的是偷遍江湖无敌手的“偷娘”?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突然看见床底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若非他眼力了得也看不见,伸脚一勾,那竟然是一个肚兜。
一个小孩子的肚兜,只有巴掌那么大,颜色还很鲜艳,但灰尘遍布,连原来的艳紫色都快看不清楚了。
这应该是初生婴儿的肚兜,他心里泛起一股难以置信的心情,这难道是……甄莘莀自己的?她偷的?还是……她孩子的?
她有过孩子吗?她看起来还那么年轻……
“刀狻猊!你在干什么……”从外面洗漱整齐进来的甄莘莀手里端着的脸盆“哐啷”一声跌在地上,水溅了一地,她呆呆地看着刀狻猊拾起来的肚兜,一时竟然好像忘了自己在做什么。
刀狻猊抖了抖上面的灰尘,这约莫是三四年前的东西了,“这是……你的?”
她怔怔地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如梦初醒,慢慢拾起被她失手跌在地上的脸盆,“那是我女儿的。”
“你女儿?”刀狻猊试图笑得很自然,“原来你有女儿……”
她摇摇头,“她死了。”
刀狻猊差点儿被自己的话噎死,瞪着甄莘莀,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恨自己为什么要从床底下把这种东西翻出来。
幸好甄莘莀很快嫣然一笑,“我有女儿很奇怪吗?像我这样又聪明又美貌的女人,你以为我会独守空闺很久?”
他心里难以言喻的滋味在蔓延,说不上是苦是喜是悲是怨,“你女儿的爹……还在吗?”
“他也死了。”她答得轻松自在,就像说昨天有一只蚂蚁死了一样!
刀狻猊望着她,半晌喃喃地说:“幸好他死了……”
甄莘莀也望着他,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是奇异的眼神。
“如果他没死,他老婆要爬墙,他岂不是要和我拼命?”刀狻猊微微一笑,居然笑得有点儿可爱。
甄莘莀也咬唇轻笑,“幸好他死了……阿弥陀佛……”她眨了眨眼,居然一个字没提她死去的女儿和丈夫,“所以你如果怀了孩子,在我这里住绝对没问题,我是过来人有经验,就算给你接生,也会很温柔。”
刀狻猊被她的话呛了一口,“不管我肚子里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孩子!”
她狡猾地看着他,末了小心翼翼地问:“如果是,你怎么办?”
他一口咬定:“如果是,我就找棵大树去吊颈。”
“那么那时候我给你搬凳子垫脚。”说着她笑吟吟地点点他的额头,“以我过来人的眼光看,你肚子里肯定是个男孩子。”
“你再说下去,我现在就要找棵大树去吊颈了。”说着他真的从地窖里窜了出去──去洗漱。
深宅大院里古井的水清凉冰冷,他撩起来泼在脸上,深吸一口气,甄莘莀的夫婿究竟是谁?孩子和孩子的爹又是怎么死去的?她又是怎么一个人化身为“偷娘”,貌似风光地活到了现在?那些拖拽的伤痕是哪里来的?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为什么他看到的都是温情……全是温情……只是一个孤苦潦倒的女人的温情……
还有传说中她杀的那些人,失落的“苦寒勾”,全部的全部都是……一个谜。
他凝视着古井里自己的倒影,有一剎那觉得嘴里尝到的古井的清水,是苦的。
※※※※※※※※
在“梨涡”住下以后,刀狻猊居然安分守己地在这穷山僻壤住了半年。
江湖上的“刀二公子”已经失踪很久了,而这“青钱村”附近,人人都知道有位年轻人乐于助人,笑容可掬,村里的老老少少都很喜欢他。
他自称阿刀,而难得在村里露面的甄丫头也回来了,青钱村里小日子过得平静,两个人进进出出,宛若年轻夫妇,十分温馨。
“听说西山来了一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