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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凌面色稍缓,却仍不减狐疑之色,只淡淡道:“是了。舒贵太妃在宫外修行,不比朕当年与母后在宫中能日日相见。”他语气冷一冷,“难为你思母之情。”
玄清道:“惠仪贵妃一顾之恩,臣弟不能不报,更不能见皇兄与贵妃唯一血脉有险而袖手旁观,”他微微一笑,“臣弟还有一层私心。玉隐跟随淑妃多年,若淑妃有不测,玉隐必定对臣弟怨恨之致。”
玄清徐徐笑了,笑得那样浅淡,好像初秋阳光下恬然舒展的一片枝叶,“抱歉,让皇兄失望了。您方才说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臆想而已。臣弟也很高兴,皇兄这样臆想诚然是对臣弟不公,欲是真的很在意淑妃。”他垂衣拱手,口气是对我无比的尊崇,“恭喜淑妃,”
他望向我的时候,恰如一个亲王对宠妃应有的神色,温文尔雅的样子,礼貌的措辞保持着无懈可击的距离感。
心里有酸楚和欣慰的番叠交错,仿佛被撕开的伤口被人撒上盐,痛虽痛,欲知能凝结伤处。我的眼前有滚热的白雾翻涌,他的面孔渐渐模糊。但是我知,我都知,要他说出这样的话,要他在玄凌面前说出玄凌几多在意我而恭贺我,是如何在他心中一刀一刀割下伤痕。
玄凌目光稍稍温和些,只是语气依旧冷峻,如他手上的力道一般,并不放松。“你若顾忌隐妃,便不该与淑妃在宫中私会。若隐妃知道,该当如何疑心呢?”他停一停,“朕前日耳朵里落了些闲话,仿佛你与隐妃有些不睦,情分冷淡。”
他挑一挑眉,“臣弟自然知道不该与宫妃私下相见,但是臣弟确是有要事询问淑妃,此事事关静娴。。。。。”
“是关于静妃。。。”
我几乎是与他同时脱口分辩。玄凌面色一沉,玄凌不等他讲完,只是居高临下()着我,“淑妃,清河王说的够多了,朕想听你说。”
我不动声色的泯去泪意,端正跪下,却不避他的目光,“六王冷落隐妃其实自静妃死后便如是,玉隐每每伤心告之,却也说不出是何道理,臣妾身为玉隐之姐,不能不为她担心。今日王爷遇见臣妾,也曾欲言又止,臣妾担心不过,再三追问,王爷才肯吐露一二。且从前府中两位侧妃总有些不睦之处,国公府想必也有些闲言碎语,王爷便觉得静妃之死有些蹊跷,臣妾主理后宫,当日之事又是众人亲眼所见,不能这般冤屈了玉隐,所以为此劝解王爷平息对玉隐的疑心。”我转而怅然,“其实夫妇之间这般疑心又有什么意思,臣妾身为旁人,再多劝解,终究也是枉然。”
玄清长眉一轩,“至于与淑妃私会之事臣弟不敢茍同,不知是何人与皇兄面前嚼舌,淑妃开解过臣弟不久,玉隐也出来寻臣弟,臣弟与她将话说清也说无事了。〃
我眼中微蕴了泪意,“方才臣妾与王爷异口同声,皇上该知臣妾并未与王爷串供。”我俯身垂泣道,“臣妾不怕为大周受些折辱,但前有温太医之事,今又事涉王爷,臣妾实在不能不心灰意冷。”
“心灰意冷吗?”他淡淡一笑,“朕曾有一转念的疑心,老六因小像一事而娶隐妃,那张小像的确与隐妃相似,但若说像你也无不可。若那张小像真是你的,而隐妃又李代桃僵,朕真不敢想下去了。”
“皇兄多虑了,”
“是朕多虑了,”玄凌稍稍和蔼神气,“母后在世时再三告诫朕不要多美貌女子,淑妃无心也好有意也好,横()于我们兄弟之间,又外惹蛮夷觊觎,实是祸水。若再留在宫中实在有不详之虞,朕便从摩格之求,送她远离大周,许赫赫和亲。”
玄清神色微变,拱手道:“皇上三思。。。。。”
他果断的挥一挥手,“你回去罢,朕心意已决,再不会改。”
是不能改!这么久的岁月,朱()赤壁中的宫闱岁月,我无比清晰,我与玄凌,不过是鲜艳花丛中的一朵,开的再好再美也终有凋谢的一日,何况这朵花谢了,自然有别的花会开。若能以我平边乱,他自是肯的,至于颜面,他自然有法子保全,况且里子足了也罢了。我望一眼玄清,他的唇色发白,手指紧紧扣在袖中,极力保持着镇静。心中如被刺穿一般,玄凌已经疑心,我与玄清之间必然有一人不能被保全。我定下心神,如果是他,宁愿是我。
我只默然承受他施于我的命运,俯身三拜,“春日宴,缘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我克制不住后头的哽咽,泪光模糊里瞥见玄清隐忍的神色,终于有泪滑落于金砖,在烛火下闪出一点桔红的光,我继续道:“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常相见。臣妾本是废弃之人,能得皇上爱幸,再度随侍左右已是万幸,今日能以鄙薄之躯为皇上尽绵薄之力,臣妾无可推诿。即便日后不得与皇上岁岁相见,也盼皇上万寿永康。”
玄清,他应当是听得懂的吧,我要他“郎君千岁”,万万不能在因我而见罪于玄凌了。
玄清面色如沉水,恭身告退。
月色空濛如许,落在人身上如被雪披霜一般。这样炎热的天气,回顾西窗下,竟觉漏下的月光有寒凉之意,满地丁玄香堆积,亦如清霜覆地。
玄凌靠近我一些,几乎能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轻轻拂在面上,他问我:“你怎么打算?”
我本能的摒住呼吸,“臣妾不敢有违君命。”
他靠得更近一点,迫视着我:“朕问你,你答允和亲后会怎样打算?”
睫毛上犹有泪珠未干,将落未落的一滴,似小小一颗冰珠。我凄然一笑,“臣妾还记得回宫那年的九月,皇上告诉臣妾梨园排了新曲子《汉宫秋月》,还曾携臣妾一同观看。昭君被迫离宫出塞,臣妾记得极清楚,昭君身负君恩,不肯远离故乡,在两国交界的黑水河投水自尽。”我低低道:“臣妾不敢为蛮夷所辱,连累皇上清誉。”
语毕,惊地想起玄清。当年为形势所逼回宫再侍玄凌已是迫不得已,若再居赫赫。。。此生些世,我已经对不起他一次,断断不能再有第二次了。我轻轻吸一口气,夏夜带着花香酥靡的空气吸入鼻中如细细的刀锋般凛冽,激出我满腔酸楚的泪意。
他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我脸上,片刻,他终于缓缓放开我的手腕,行至东室西侧的紫竹书架边,取下一个小小的青瓷梅花瓶。他过来,沉默的将瓶中的雪白粉末仔细撒在我手腕青紫处,细软的药粉触及肌肤有清凉的触感。他取过一卷细白纱布帮我包好,“这是太医院新呈的消肿药,朕刚才在气头上,下手重了。”
我不知他意欲何为,只得道:“多谢皇上。”
“朕不是汉元帝!也不希望你成了有去无回的明妃昭君。”他伸手温柔扶起我,颇含意味的看我一眼,从袖中取也小而溥的一个黯黄纸包。我接过打开,那是一种研磨的极细的粉末,仔细看是浅浅的绿色,只有一指甲盖的份量。散发着薄薄的酒香。他不动声色,只低语道,“只需一点点,用不着太费力,朕知道你聪慧过人,一定会让它派上用场。”
我留得寸许长的指甲轻轻按在纸包上,指甲淡淡的蔻丹色映着那些绿莹莹的粉末,有种妖异的鲜明色泽。“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皇上思谋不错,只是摩格子嗣不少,只怕杀了他也无济于事。”
玄凌眼中有浅浅的笑意,单手抵着下颌,“摩格有五个成年的儿子,英勇善战,不过都是有勇无谋之辈,不足为虑。唯一有些出息的是他第七子,乃是西域公主东帐关氏朵兰哥所出。只不过那孩子和十岁,算不得什么。”玄凌厌恶的挥一挥手,似要甩掉什么脏东西似的,“只要这个野心勃勃的东西一死,赫赫自然会臣服于朕,不敢在起祸心。”
“皇上思虑周详。只是摩格有大军护卫,臣妾自知得手后也难以脱身。”我凝望他,缓缓启唇,“只愿皇上能善待臣妾膝下的儿女,臣妾为大周殉身,死而无憾。”
他微微一笑,仿佛与我闲话家常一般,“放心,你一旦得手,朕自会安排人接应。你毫发无伤回来,还是朕最心爱的淑妃。”他展臂搂过我,微笑仿若往日恩爱时一般,“即便老六有什么不轨之心,朕也不会真生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难怪他们船到垂涎于你。”他停一停,骤然放重了语气,“只是嬛嬛,不过旁人如何爱慕你的美色,你的心只能在朕这里。”
他加大了搂我的手势,极用力的,似乎想要把我摁进他的骨子里去。我的面庞紧紧的被压迫在他的衣上,整个人似乎如窒息一般透不过气来。隔着他手臂的缝隙,见窗外月色如霜,心底如下着一场无休无止的大雪,一片白沧沧的茫然。
39、西風愁起綠波間
次日晨起回去;玄凌便告知六宫;淑妃为熊罴所伤;忧郁成病;无法料理后宫事;命贵妃。德妃与贞一夫人。庄敏夫人共协六宫。挑选掖庭中自愿出塞得得窈窕宫女赐予赫赫可汗和亲;妃嫔宫眷无事不得惊扰淑妃。
贞一夫人的宠幸与荣光在一夜之间便轻而易举获得;这样的荣宠本是要惹人妒忌与非议的;然而众人无不清晰的记得她那日奋不顾身的深情;即便是庄敏夫人也不能苛责;更无旁人多言了。
只是槿汐偶然疑心道: “别的倒也罢了;只是那日熊罴性情大作的原因是因为庄敏夫人的小帝姬举止不慎;怎么皇上也不责怪;反而给了庄敏夫人协理六宫的荣宠?”
彼时我半靠在榻上;伸手剪了两块膏药对镜仔细贴好;揉着额角道: “胡蕴蓉耳聪目明;皇上不能不偏爱。”
槿汐微微沉吟;眸光一跳; “皇上那日怎知娘娘午后与六王私下见面;只怕是…………。”
我眸中一沉; “我心中有数。”我对镜微微一笑; “槿汐;贴了这膏药是不是更像忧郁成病的样子了?”
槿汐眼角微湿; “娘娘位分尊贵;却要受此命行事;奴婢是在心有不忍………”
窗外开了一树又一树的石榴花;明艳艳的照在薄薄的云影纱上;仿佛浮着一朵朵殷红的云霞。
那鲜艳明亮的红映着我沉静如水的面庞;愈加显得我脸色发青;不忍卒睹。我悠悠道: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宠妃与臣子有何异;修成玉颜色;卖与帝王家;一并连性命都是皇上的。若他真要我以身事敌;我除了一头碰死;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槿汐满面戚色; “一夜夫妻百日恩;奴婢总以为皇上会念些旧情的………。”
我微微一笑;手指按着那云影纱上艳红的花影; “槿汐;你一向聪慧;怎么今日到婆婆妈妈起来了。”
即便她素性克制;亦难免愤然之色; “大周开国百年;奴婢未曾听说以帝妃之尊而受此折辱。”
“总有第一个;不是吗”我握住她的手; “槿汐;我信不过别人;只能你陪我去。”
她手指微凉;郑重搭在身边; “自娘娘入宫;奴婢不曾有一日与娘娘分离;娘娘不说;奴婢也会生死相随。”
我 心口一热;无论人事如何凉薄颠覆;我总还有槿汐;总还有世事如霜里给我一息温暖与安慰的人。”
忽听得花宜在外头轻声道: “娘娘;九王妃和隐妃来了。”
槿汐“咦”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