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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摇头道:“这里不比别的地方,新兵本来就良莠不齐了,明天还有那么多匪兵要来投军。凡事小心点总没错,以后你们走到哪儿都不要单独行动,身边一定要带着随从知道吗?九公主的护卫要一直带着,黑头,你以后就跟定七少奶奶,她在哪儿你在哪儿,知道吗?”
“知道了,少爷。”
王献之走了,新安公主呆坐良久,才渭然叹道:“他让下人叫你七少奶奶!一场儿戏一样的婚礼,你认为这一声‘七少奶奶’有意义吗?”
“当然有。”
“能维持多久?只怕离开了这里,回到京城就自动作废了。”
我轻轻笑道:“能维持多久是多久,到作废的那天再说吧。九公主,我不能跟您比,您是公主,要什么有什么,我要什么没什么。子敬却是出身那样的家庭,他家要讲门当户对也不为过,谁不想自己的孩子好呢?这些是我没法强求的。如今我也不想那么多了,这七少奶奶,当一天,是一天吧,只要知道他心里真当我是他的妻子,就够了。”
新安公主瞅了瞅我说:“要说起来,你也是个可怜人。别人再怎样不过一无所有,你一无所有就算了,偏偏还带着一个拖油瓶小妹妹,在富豪之家的择媳榜上,你肯定是排不上号的。唉,我都不知道是该嫉恨你还是该可怜你了。”
“都不要”,我笑道:“就拿我当宫里的一名女官,不带成见地看我,也不刻意为难我,这样桃叶就万分感激了。”
她眼睛瞪起来:“本公主以前为难过你吗?”
“您说呢?”
她窒住了,停顿了片刻后才说:“就算是,你待如何?”
真够无赖的,不过,我也越来越发现,无赖公主其实也有几分可爱,于是我耸肩道:“不如何,公主要为难一个小小的民女,那不是容易得很。这有个成语的,叫什么,哦对了,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她气急败坏地嚷着“得了,少在我面前装可怜!就会扮猪吃老虎,是谁不声不响地就把我觊觎了半辈子的男人抢跑了?还说什么刀俎鱼肉,无耻!背着人偷偷拜堂,既没有父母之言,又没有媒妁之言,无耻之极!”
“启禀公主,俺有齿。”我把嘴巴张大给她看。
“你……气死我了,吃你那体贴的夫君送来的点心吧,趁早给我吃完,要是晚上逗来一大堆老鼠,看我怎么收拾你。”
“公主不吃?”
“不吃,又不是送给我的。我才不吃。”
“真的吗?好好吃的,黑头真细心,知道他家主子有时候爱吃这些大路货的东西,所以走到哪儿都备着,海棠糕啊,梅花糕啊,都是宫里没有的。”
新安公主的脸马上转了过来:“海棠糕?”
“是啊,糯糯软软,又香又甜,真好吃。”
话音未落,一只手飞快地伸过来,连纸包一起抢过去了。
卷七 关河令 (195)戏王村一夜(二)
吃完点心后,新安公主心满意足地躺在地铺上,四仰八叉,大字朝天,真的很不雅观,很不淑女。
但人家惬意得很,手还舒服地摸着肚子,嘴里犹自回味不已:“嗯,真好吃,好几种宫里都没吃过的。”
我噗哧一笑。她这表现,就跟书塾时那几位大少放着家里满篮子精致的点心看都不看,让我到街上买大路货回来解馋一样。
王献之他们离开京城已久,这些点心不可能是府里的名厨做出来的,多半是黑头沿途买的土特产,所以公主这么稀罕。
我们吹熄灯各自躺下,安息香在黑暗中闪着一点暗红的光。
想不到黑头连这个都带了。
黑头名如其人,黑头黑脑,五大三粗,却是王献之出门在外时最贴心的仆人,照顾主人十分周到妥帖,有些女仆想不到的事情他都能想到。比如我们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带了几大箱子吃的用的,就没想到要带什么安息香。
正因为黑子这么妥帖,又有几分武功,王献之才专门把他拨过来照顾我的吧。
晚饭的时候山里下了一场透雨,空气清新爽洁。躺在临时搭成的地铺上,新安公主居然很兴奋的说:“感觉真好啊,真舒服,我和你就在这里住着吧,有时候回去看看我哥就行了。反正在宫里我也是和他各住各的,经常几天才见一次面。”
我有点慌了。新安公主刚才嚷着要留下来的时候太子的脸就已经拉得老长了,走的时候还特意交代公主,最多只能再在这里玩半天,到明天午膳之前一定要赶回去。若是公主一直不肯走,太子会不会怪罪到我头上?彩珠本来就已经在他耳边进了我不少谗言了,真惹怒了太子。我可扛不起。
想到这里,我几乎用哀恳的语气说:“您还是听太子殿下的话,明天上午就回去吧。您待在这里。万一出点什么事,这里地人都会被降罪的,首当其冲的就是微臣。”
新安公主咯咯一笑:“别‘微臣’,‘下官’了,这里又不是宫里,荒郊野外地还讲那么多礼数干嘛。”
“九公主,下官有一事不明。”我承认自己心眼小,事情不问清楚睡不着。
“又‘下官’了,好吧。你这个下官有哪事不明?”
“下官一向不入公主您的法眼,但是今天,您怎么反而在太子面前一再帮我说好话呢?”
她不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认真地说:“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是你今天的举动感动了我。”
“我今天什么举动?”
“就是你在土匪面前把我推到身后。说有什么都冲着你来。但请饶过你妹妹。你不能辜负娘临终的嘱托。那一刻我真的觉得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也只有亲姐姐才会在那种时候舍身挡在妹妹面前。虽然我年纪比你还大一点。但因为我的母妃也刚好去世了。所以我的感受很真切。这世上,在那种环境下。还肯舍身保护我地,我本来以为只有我哥哥了,想不到还有你。”
我忙表示:“我是公主的随行女官,保护公主是我的义务。”
这是真话,如果我撺掇公主出门,结果让公主受了什么伤害回去,我也罪无可恕。这是义务,是责任,同时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我当时说的话可能正好触动了公主的某根神经,让她至今仍然感触良多:“你当时地语言,动作,你表露出来地感情,都是拿我当亲妹妹一样保护着。尤其你说到死去地娘亲,我差点眼泪都下来了。”
真是惭愧,当时我会那样悲伤慷慨,是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的亲妹妹——远在京城地小桃根——想到我以后不能再照顾她,想到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这风雨人间地愧疚和憾恨。
可是这话我不敢对公主讲,保留公主的感动和感激对我是一件有利地事情。
带着羞愧,我把我自己身上盖的一床小毯子也盖到公主身上说:“下过雨后,山里晚上会有点冷,公主再多盖一点,免得着凉了就不好了。”
“那你呢?都给我了,你盖什么?”她推拒着。
我按住她的手说:“我没关系的,我是穷人家的女儿,家里本来就没有毯子。这个时候晚上冷了,也只能盖盖被单什么的。我盖我的外衣就行了。”
她把我一把拉进她的毯子里,自己往里面移了移:“那我们一起睡吧,这样就都能盖到了。”
我只好道谢,然后在她身边躺下。一开始还很僵硬,努力往最外面挪,深怕挤占了高贵的公主的空间。
但后来慢慢的,也就没那么在意了,两个人挨到了一起,听公主叽里咕噜地讲一些宫里的趣闻轶事。
等公主呵欠连天,我也睡意朦胧的时候,脑海里却蹦出了一件事。遂迷迷糊糊地问公主:“你哥哥,我是说太子殿下,不会真的杀了前皇子拉来投军的人马吧?”
新安公主含糊地答:“那些土匪,平时干了多少烧杀掳掠的坏事,杀了也好。不肃清匪患,老百姓也没有安宁日子过。”
“可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呀。多一股军队加入,就多了一股抗敌的力量,我们和苻坚相比本来就力量悬殊,多一分力,不是就多了一分胜算吗?”
“也是。那就让他们先投军,帮我们杀敌,等杀退了苻坚再杀他们。这叫‘一石二鸟’,嗯嗯,就这样,你看我聪明吧。,啊……”又一个特大的哈欠。
我有点急了“怎么能这样呢?我们明明跟人家说得那样好,还答应等他和我们一起消灭苻坚后,就支持他复国。人不能言而无信啊。”
“傻瓜”,新安公主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小,但气势犹在:“什么是信?有国有家才讲得起信,一个一无所有的无赖,他拿什么讲信?那前皇子都当了打家劫舍的土匪了,还有什么信可言?还帮他复国,他做梦呢,他复国了,兴旺起来了,以后好来打我们啊。你别傻了,睡吧。”
新安公主睡着了,但她的一番话却让我彻底清醒了。
我在黑暗中久久难以入睡,一直在反复地想:到底是我太傻?还是他们兄妹太狡诈?
是的,狡诈。
曾以为公主只是蛮横的,为人还算直爽。但她今天的这番话却让我吃惊。
皇家中人就是皇家中人,无论他们本身的性格若何,都会永远把他们家族的整体利益,他们皇朝的兴衰,放在最首要的位置上,一切的思虑都围绕这个总目标进行。所以,那些道德信条,乃至一整套国家制度、忠信原则,都不过是用来糊弄、禁锢老百姓的枷锁。他们自己则置身在这些信条之外,以稳固皇朝江山,让皇家血脉永远绵延为唯一旨归。
卷七 关河令 (196) 投诚啦
二天,新兵营严阵以待,岗哨也比平时增加了几倍。急磋商,连早点都是端进议事厅解决的。
我也在外面急得团团转,生怕前皇子领着匪兵们一来,马上就要命丧黄泉,将戏王庙前的戏台——如今的点将台——变成血污的祭台。
试想,几千人同时殒命,把庙前的小溪染成一条血河,那将是多么可怕的场景!
越想越恐惧,等几位少爷从议事厅里一出来,我连招呼都顾不上跟那几位打,直接把王献之拉到戏台后面,劈头就问:“你们是怎么决定的?”
“什么怎么决定的?”他居然一幅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就是怎么对付那帮土匪啊。”
“哦,那还用问,难得人家在这个关键时刻不捣乱,又肯出人又肯还粮草,我们当然是举双手双脚欢迎了。”
就这么简单?我疑惑地问:“可是,太子昨晚那口气,明明是要你们格杀勿论啊。”
就连新安公主都和她哥哥一个鼻孔出气。
“不管他。”提起太子,他的语气颇有点不屑。
我认真打量着他,一字一句地问:“这是你自己的观点,还是你们几个人商量好了的一致意见?”
“一致意见!太子怎么想是他的事。我们这个新兵营,问他要点粮草都不肯,好像京口城的兵才是兵,我们这里都是后妈生的。就算京口城那边的存粮也只够吃十来天了,那起码也要一视同仁吧。你不知道,就现在这点粮草,还是谢玄他大哥自行作主调拨的,若依太子的主意,一粒米都不会拨给我们。让我们自生自灭去。如今有人愿意给我们送粮草我们当然欢迎了,无论人还是粮草都是我们急需的,凭什么把人家挡在外面?这个时候还跟土匪作对。那是自寻死路。”
我点头如捣蒜:“是啊是啊,燕国前皇子说自己带人来投奔,可没说八百斤大王也要来。人家也是留了一手的。自古官匪不两立,他们在大晋地土地上横行多年,积怨这么深,无论对打苻坚有多积极,也断不敢倾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