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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他猛地打住,然后不自然地看了我一眼,低下了头。我也低下了头。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我才找出话来问他:“你小时候得过伤寒吗?”
他说:“好像得过了,所以你不用担心会传染给我啦。”
我疑惑地问:“感染伤寒也跟出天花一样,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了吗?”
这一点他也不确定了,想了想说:“这个,好像应该是吧。”
我马上说:“你看,你只是‘好像应该’,也不能肯定一定不传染的,所以,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他却轻轻嘀咕了一句:“我又不介意被你传染。”
“我介意!”我马上冲口道。
他看着我
笑得非常甜蜜:“我可以把你这句话理解为你心疼我我又生病,对吗?”
我斜了他一眼:“废话,谁我都一样不忍的,不光你。”
某些人,就不能给他一点好脸色,否则他立刻就得寸进尺,顺杆子猛爬了。
他的脸瞬间戏剧性地垮了下来:“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啊,我才大病了一场。刚刚能起床,就专门坐船过江来看你,你就算看在我专程跑来的份上也该对我好点吧。”
耶,好委屈噢。想不到一惯又凶又酷的大少爷居然跟我撒起娇了,这可稀罕得紧。
不过他能过江来看我,也的确让我感动。于是我安慰道:“好好好,我等会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
我算是明白了,大少爷平日在人前拽得二五八万的,私底下,却可以黏腻得要死,活脱脱跟换了一个人一样。同一个人,怎么会有这么多种面貌呢?
这时,我突然想到了桓济,他的行为也同样让我大感意外。可见,人本来就是有多面性的。
这时,只见王献之抚着桃心砚,感概地说:“书法这东西,真的要拳不离口曲不离手。这次我病了这么久,手感就差了很多。刚才题写那个‘文房五宝‘的时候,要不是你正好站在我面前,我都不敢下笔了。”
“少贫嘴”,我笑嗔道。
不过呢,被大少爷拍马屁的滋味还是很受用的。
说到书法,我立刻想到了一件事,于是问他:“你生病期间,卫夫人在筹办一个书法比赛,你听他们三个说过了的吧,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他笑道:“我当然是热心支持了。这个书法赛可是为了你举办的,用桓济的话说,是为了给你的才女选拔赛铺路的。”
听到桓济这两个字,我沉吟了一下,但现在我还不想跟他说。也许,永远都不会说。
但才女选拔赛的事情我不想瞒他,曾经我还有过一点点怀疑他,虽然他的嫌疑不是很大。
我把卫夫人给我衣料首饰的事原原本本地给他讲了一遍,一边说一边观察他的表情变化。这一观察,让我更加肯定了原先的想法:这事,真的与他无关。
他也赶紧申明:“不是我,我一直卧病在床,就算我想帮也帮不了。”
那会是谁呢?我当然首当其冲地猜到了六殿下头上。
王献之却马上摇头说:“也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如果不是他,我就真的想不起其他人选了。
“因为他母妃病了,据说已病入膏肓,现在只是在拖日子而已。”
难怪最近一直都没见到那对变态兄妹了,我抄写的经书也没人来拿。原来是他们的母妃病危了。
我问他:“如果他们的母妃真的不在了的话,他们以后是不是就没有那么猖狂了?”
没有了母妃撑腰,兄妹俩多少要收敛点吧。
“不会的。而且,这件事对他们说不定是好事。”
“还是好事?这又是为什么?”我不解了。
王献之给我解释道:“六殿下的母妃死了,他没有了亲娘,皇后心里的天平就会偏向他这边,他被立为太子的可能性就比另一个有亲娘的皇子大多了。”
我听懂了他的意思。如果六殿下有亲娘,将来他登基后,自然封自己的母妃和现今的皇后为并列皇太后。那以后,后宫就是那个亲娘皇太后的天下了。皇后不过占个皇太后虚名,她作为跳板的使命也已完成,新皇帝还用得着趋奉她吗?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原来他并没有消失,只是暂时顾不上骚扰我而已。
王献之也看出了我的担忧,轻轻地问:“你怕他吗?”
我点头。我是真的怕。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走过来抱住我,姿势就跟我梦中的一模一样。
有些梦,比真实的更像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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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碧云深 (70)朝露初晞
休了十天后,终于可以去上工了。
早上起来,对着菱花镜,仔细端详自己的容颜。病了一场,前几天只是昏睡,几乎不吃东西,后来也只吃稀饭咸菜。故而的确清减了不少,下巴越发尖了。
虽说女人秀气点好看,但我这个样子,似乎又太瘦了,所谓过犹不及。看来,以后还要努力加餐,把身体养好。
就算不为了美,也要尽可能让自己健康一点,不然,叫桃根以后依靠谁?
唯一让我觉得庆幸的是,我的头发并没有掉很多。当然这主要还是由于我的头发本来就属于很多很厚的那种,病中掉了一些,现在看起来反而厚薄适中了。
小时候娘给我梳头,总爱自吹自擂:“我女儿就跟我一样,有一头世上最好的头发,又黑又光滑,又多又浓密,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我总是打趣她:“娘,你到底是夸自己还是夸女儿啊,世上最好的只有一个,不可能我们俩都是最好的吧。”
娘就笑着说:“我们母女俩并列第一,不行啊。”
要是爹坐在旁边,准会马上恭维一句:“行行行,当然行。我的娘子和女儿,本来就是世上最美的两个。”
末了,还会文绉绉地吟上两句诗:“绿云委地无人绾,素面朝天我自怜。
娘自从嫁给爹后,就被爹强行收为入室弟子,每天手把手地教她读书写字念诗。多年熏染下来,肚子里也算有一、两滴墨水了。当时就从镜子里笑看着爹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也念,“宿昔不梳头,丝发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他们的目光于是在镜中呈胶着状,镜里镜外简直火花四溅。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跳起来跑掉,一边跑一边嚷着:“太过分了,也不知道清场。”
记得以前还曾有人深为我娘叹惋,说她如此美貌,却只嫁得一个酸儒,一辈子跟他挨穷。可是我眼中所见,父母却恩爱了一生,家里虽不富裕,但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
即使在清贫的日子里,娘也一直很注意保养,记得那时候家里曾经养过一只小山羊,娘每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先一天搁在窗台上的羊奶拿进来,用羊奶皮敷面。敷面之前会燃上一只香,香点完了,才揭下羊奶皮。
由于保养得当,她的皮肤一直都特别好。
对一头秀发,她也很是爱惜。每次听到了有什么护发秘方,都会想办法调制出来,先在自己头上试用。如果效果真的很好的的话,再拿来给我用上。
关于美貌,娘最常说的一句话是:不负上苍,不负爹娘。
意思就是,美貌是老天爷和爹娘给的恩典,要好好珍惜才对。
娘死后,我把齐膝的长发剪下一截,放在娘怀里随她入土为安了。剩下的,也还够挽成任何时兴发髻。可惜我辜负了娘的教诲,梳妆打扮总是马马虎虎的。因为我比较忙,早上又赶时间,故而一般只是随手梳成最简单的发式。
再有就是,我的观念也跟娘的不一样。我始终不认为“三分人才七分打扮”是普适真理。这一条鼓励女人卖力修饰的俗语只适合那些不多不少,刚好有两、三分“人才”的女人。真正的美人是浑然天成的,不需要修饰,真正的丑女也最好本分朴实点,越打扮,只会越扎眼。
但现在,回想起娘的话,我汗颜了。我虽然在人前自谦,其实暗地里,还是当自己是真正的美女的。可是现在对镜一看,只不过一场病,就让我消瘦憔悴,容色一下子减了三分。要是再不打扮,那还能看吗?这个样子还去参加变相美女大赛的才女选拔赛,这是丢死人了。
有了这个自觉,我第一次仔细梳妆,认真地打点自己。我猜,我迟到了卫夫人还不会怎么生气,我若把自己弄得不像样子她才会气急败坏。她可是接受了别人的嘱托要把我捧成才女榜上的明星的。
一切都弄好后,我在镜前再次打量自己。嗯,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打扮跟不打扮是完全不同的。
我对着镜子问自己:我算是美人吗?
这个问题不问还好,真正自诘起来,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无法回答。人,总是很难客观地评价自己的长相,无法给自己打分。我见过一些明明很美的女孩很不自信,也见过明明长得歪瓜裂枣的,却自我感觉良好。或者,我就是后面的那一种也说不定。
反正,以后谨遵娘的教诲:不负上苍,不负爹娘。每天都好好地梳妆打扮,至于到底美不美,就不用去穷诘了。美也罢,不美也罢,尽力了,就行了。
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胡大娘的屋子,本来想狠狠心走过去的。可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往前走了几步,又调转头走了过去。
还没进屋,胡大娘已经抱着桃根走了出来。
我立刻站住不再靠前,只是远远地看着桃根。桃根一看到我,立刻绽开了一朵可爱的笑靥。
我的眼眶微微湿润了,轻轻喊了一声:“妹妹”,然后,鼻子一酸,居然泣不成声。
才十天而已,中途胡大娘还抱她过去站在门口让我远远地看了几眼。可是如今再见到了,竟像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
妹妹一边笑一边朝我伸出小手,我大惊道:“大娘,她这是要我抱吗?她什么时候会伸手的?”
胡大娘说:“就是刚刚啊。可能太久没看到你了,她突然就学会伸手了,本来是一直都不会的。”
我无言地抹着泪。
胡大娘朝我走过来说:“那你抱抱她嘛,没关系的,你的病已经好了,不会传染的。”
我笑着后退,口里劝阻道:“还是不要了,你快抱她进屋去吧。小心驶得万年船,我十天都忍了,就再多忍两天。妹妹还太小了,抵抗力差,比大人更容易传染上。”
胡大娘见我后退,只得站住了。
我跟胡大娘道辛苦,然后问她:“怎么今日这么早就都起来了呢?“
胡大娘说:“这些天都是这样啊,小丫头好久没看见你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也有感应,一直不大安稳。每天晚上很晚才睡,早上又很早就吵着要起来。”
我很是过意不去地说:“这段时间我生病,把你们家都闹得人仰马翻的,桃根现在都快成你家的丫头了。”
胡大娘笑呵呵地说:“我喜欢这样啊,我一辈子没生到一个女儿,一直很遗憾。现在有你和桃根,我不知道多高兴了。”
胡大娘是个聪明人,她大概也看出,我跟胡二哥之间是不可能有戏了。所以她现在这样说,给我的感觉,就是在自己转口风,找退路,好到时候有台阶下。
又是感激又是愧疚,让我差点冲口而出:“那不如,我和桃根就认您做干娘吧?”
话到口边,还好即时打住了。
这样说,一来,怕胡二哥心里有想法,以为王献之一跑来看我,我就急忙撇清跟他的关系。二来,我对认干娘之类的素来没好感,也不知道为什么。
告别了妹妹和胡大娘,往码头走去。一路上,居然有好多人跟我打招呼。越接近码头,打招呼的人越多,个个都笑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