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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皮皮清闲倒是清闲,不过站久了,也未免无聊。两个人往里面看了看,没见掌柜的坐在他平时老坐着的狗皮太师椅上,故而又凑到一起说起了悄悄话。
说着说着,皮皮突然面带羞涩地说:“桃叶,我可能做满今年就不做了。”
“为什么?你爹还是你哥哥谋到好差使了?”
说起来,皮皮还是她家的娇娇独女呢,又是家里的老幺,只要条件稍微好一点,都不会要她出来的。
“都不是”,皮皮的头越发低了下去,嘴角却不自禁地噙着一抹笑。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问:“不会是,你要出嫁了吧?”
皮皮含笑点了点头。
“恭喜恭喜”,我拉着她的手直摇。看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终于找到了好归宿,我由衷地替她高兴。
“谢谢,我……出嫁那天你一定要来哦。”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她还是一边偷笑一边没忘了邀请我。
看皮皮眉开眼笑的样子。对这桩亲事还挺满意地。这让我有点好奇男方是谁了。
只是。“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件事啊,什么时候订婚地?事先一点消息都不透露,捂得严严实实的,现在猛不丁地就说要结亲了,你心里到底当不当我是朋友嘛。”我带点嗔怪地问。
皮皮比我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了,要说出嫁也正当年了。只是因为以前一直没听她说起过这件事,现在突然听到,觉得有点突兀而已。
皮皮忙说:“就是这个月定的啦,那时候你病着。我想告诉你也没法告诉啊。”
我诧异地问:“这个月定的?那一共才定了几天啊,现在就要结亲,是不是快了点?”
这么短的时间,对男方及其家庭能了解多少?皮皮是个老实孩子,遇到良人还好,若遇到一个不好的。将来只有吃亏的份。
皮皮却一派安心的样子,笑着告诉我:“那个人你也认识的。就是我大表姑的儿子,小名叫甩甩地,以前来我家玩过。他家的家境不错,永嘉变乱那年就随朝廷一起逃难过来了。我们这些家境差的才沦陷在那边,直到这两年道路通畅了才慢慢搬过来。”
是的。但凡家境好点的。手里有两个钱的,当年就随朝廷一起南迁过来了。
印象中,地确有一个叫甩甩的男孩跟在皮皮地哥哥后面走动过。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他的名字太有特色了:甩甩。当时还曾经专门问过这个名字的由来。据说是几代单传,奶奶迷信,说要取个贱名才好养活,故而叫甩甩。
想来,两个家庭在离散多年后偶尔相遇,才发现孩子们都已经到了该婚嫁的年龄,于是一拍即合,很快就定下了亲事。甩甩既是几代单传,他父母自然希望早点给儿子娶亲好抱孙子了。
虽然这样,“一个月就结亲也太快了点吧,那些礼节都到不了位,聘礼、嫁妆也来不及置办呀。”
皮皮笑着说:“不是马上就结亲啊,是他家说,既然下了聘,我就算是他家的媳妇了,他家不喜欢我再在外面抛头露面。本来是要我马上就辞工地,我看都到年尾了,掌柜地一时也找不到人手,你又总不来,才没有说,好歹把今年撑过去。”
“那日子定在哪天呢?”我问她。
“明年四月初八。”
“那还好,还来得及准备东西。尤其是你,那些压箱的女红都还没做吧?”问是这样问,只是就算她没做,我也抽不出时间来帮她。
皮皮摇了摇头:“你看我哪有功夫?白天在这里做事,晚上回去帮我妈做家务。就算熬夜做一些鞋子袜子,也都是现给我哥哥他们做的。”
皮皮一共有三个哥哥,她家地孩子好像是相隔两岁一个的,那么她大哥二哥都二十多了。可我印象中,好像没听她说过定亲结亲的事。
我问她:“你哥哥他们,都还没定亲吗?”
皮皮叹息着说:“没有,我家现在这个条件,房子都没一间,租着别人的房住,也没一分田产,哪个姑娘肯嫁过来啊。现在我爹娘就指着快点把我嫁出去
一笔彩礼,然后用来给我大哥娶亲呢。我二哥三哥的有着落了。”
我忙安慰道:“别急,皮皮,我以后再多找点抄抄写写的活儿给你三哥做,让他自己慢慢存点钱娶媳妇,你爹娘他们只要管你二哥就好了。”
皮皮苦笑道:“存不住的,上次你给我三哥抄经书的钱,早就被我娘拿来贴补家用了。”
我有点纳闷了。皮皮家其实真不该这么窘迫的。她家除了她妈,就没一个吃闲饭的人了。她爹,她哥,个个都在外面做事,连皮皮这个家里的独女儿都出来挣钱了,家里怎么着也不该这么穷啊。
我提出了我的疑问,皮皮解释道:“我爹和哥哥他们做的都是苦力,每天累死累活的,工钱却很少,有时候甚至领不到工钱。现在物价又贵,我家还要付房租,我妈身体又不好,时不时要上医馆看病抓药。”
听到这里,我无语了。自从朝廷南渡后,为守住南方这块偏安的土地,朝廷每年花费大量的人财物力扩充战备,苛捐杂税名目繁多。因此造成的局面是:物资缺乏,物价飞涨。除了像王献之他们那样的显贵世族之家可以穷奢极欲外,其余的普通老百姓,谁不是勒紧裤带过日子?若再加上一个病号,家境就可想而知了。
说完了家里的境况,皮皮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好半天欲言又止。直到我挑起了眉头,才嗫嚅道:“桃叶,你认识那么多公子,能不能帮我哥哥谋个清闲的差使?我大哥二哥都算了,就是我三哥,他的身体你也知道的,实在单薄得很。他是读书人的身板,却干着苦力活,我看着他那样子就心疼。”
我点头应诺,脑海里紧急过滤人选:王献之和桓济两个人是不好开口的,但谢玄那人为人豪爽,也许可以试试。
正琢磨着这件事呢,皮皮突然问我:“桃叶,你也只比我小两岁,今年十五了。对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可有什么打算?。”
我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打算?”
姻缘事,只看各人的缘分如何,不是能由我打算的。
皮皮着急地说:“你父母又不在了,你不为自己打算,谁为你打算?这种事,还是早点打算的好,不然,女孩子,年纪大了,拖成老姑娘就不好了。”
我苦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这个道理我何尝不明白,但我如何打算呢?难道我这会子自己去找谁帮我介绍一门亲事?
要说我完全不担心这个是不可能的,毕竟我也是十五岁的姑娘了,看年龄相仿的姑娘纷纷披上嫁衣,我心里肯定是酸楚的。人家有爹娘关心疼爱,所以婚姻大事早早地就安排好了,不像我,是个没人过问的孤儿。
自从娘死后,因为有妹妹在,也因为我自己的倔强,我一直不肯承认自己是孤儿。可现在,眼看着皮皮也要出嫁了,这才陡然发现自己和别人的区别。皮皮家里再穷,可人家也是有父有母的,到了什么年龄该做什么事,自有爹娘打点着,不像我,什么都要自己承担。
越想越难过,以至于店里来了人也没注意,直到一个声音响起:“小姐,请问你就是卫家书馆的桃叶小姐吗?”
我抬起头,就见一个斯斯文文,颀长挺拔的书生站在我面前。
“嗯”,我赶紧点头。桃叶姑娘也还,桃叶小姐也好,可不都是我?
那人开心地说:“我也收到你们书馆的邀请函了。那天,小姐会参赛吗?听说小姐的书法也是很有功底的,曾在两次课堂比赛中战胜了其他四位公子拔得头筹。小姐你可知道,这个消息传出来,让我们多么震惊?小姐已经成了我们这些学子心目中的偶像了。”
不是这么夸张吧?我赶紧澄清:“没有两次,就一次侥幸啦。”
他却笑看着我说:“是两次!一次写的是‘乐’字,一次写的是‘笑’字,连那两个字我们都看到过,真的写得很好。尤其是那个‘乐’字,写得真是太好了,连我……都折服了。”
我听呆了。我每次在书塾写过字后,字纸自然随手就丢一边了,怎么会流传出去的呢?想不到,我收集王献之写过的字纸,我的字也有人收集,并且还传到别的书馆去了。
这个人会是谁呢?
想来想去,王献之肯定不会做这样的事,谢、两个也不会。这事,只能是桓济做的了。
他关注我,难道就是从这些字开始?
卷四 杏花天 (84)又是一个飘雪的日子
个书生跟我说话的时候,皮皮就一直看着我笑。
当然我不可能光站在那里陪他聊天,我的职业是“店小二”,又不是“陪聊”。那个家伙倒也还知趣——简直太知趣了。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让我给他拿这拿那,几乎没有挑拣,凡是我拿给他的他都说要。
最后结帐的时候,居然结了快十吊钱。他买的东西,皮皮足足给他包成了三大包。所以他走的时候,两只手各拎了一个,胳肢窝里还夹着一个。
他刚一走,掌柜的就从里屋冒了出来,两眼都快笑得没缝了,连连说:“还是桃叶在这里好啊,一下子的生意就顶我们十天了。”
我诧异地问:“大掌柜,您不是睡了吗?”明明那狗皮椅上没见人了的。
皮皮笑着说:“有生意上门,大掌柜的梦里都笑醒了,哪里还睡得着。”
掌柜的居然不否认,乐呵呵地承认道:“我本来的确睡了的,又没生意,你们俩都闲得无聊了,我还守着干嘛?可刚刚那个书生来,你们聊天把我吵醒了,我又听到他买那么多东西,自然就睡不住了。”
“是啊”,皮皮也一脸欣喜地告诉我:“桃叶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十多天,有时候我们一天都卖不了一吊钱。”
虽然的确少了点,不过也可以理解,“天气冷嘛,人们都懒得出门了。”
皮皮说:“才不是呢,有时候也有不少人进来的。可一进门就打听你,听说你病了不能来上工,就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随便问问。看看,就走了,买也只买一点便宜的东西,大概是想等你回来再买吧。唉,这美女地魅力就是大啊,谁叫我不是美女,掌柜地又是糟老头呢。”
这话掌柜的不爱听了,虎着脸说:“什么?我是糟老头?你们再仔细看看,我还是很俊俏的,虽然俊得很不明显。”
我笑开了。皮皮却嘴一撇:“那又如何?来买文具的可都是男的!”
掌柜的一叹:“也是啊,所以我们每天都需要桃叶美女来撑场子。”
我惊讶地看着皮皮,这丫头,不知道是不是定亲的缘故,平时那样羞答答不善言辞的姑娘,一下子就活泼大方起来了。
皮皮朝我眨了眨眼。然后对掌柜的说:“现在桃叶回来上工了,那些书生还是会来的。他们前些天只是把钱暂时先存着。该用地笔墨纸砚还是非买不可的,推迟了几天买而已。”
掌柜的听得直点头,这样吉利的话他当然最爱听了,忙不迭地附和道:“嗯嗯,是这个理。就是这样的。”
皮皮趁热打铁地说:“大掌柜。桃叶刚刚做了这么大一笔生意,你就不要扣她工钱了。她本来就没钱,病了又要钱治病。她生病的时候跑掉地那些生意以后都会回来的啦。还有。她当选才女后,肯定会变得很有名地,她在你这里站柜台,你的店子也会跟着出名。以后这里的生意肯定好得不得了,你不给她加工钱就算了,怎么能扣钱呢?”
别说掌柜的反应不过来,连我都愣住了。因为皮皮一贯老实,现在突然这么伶牙俐齿起来,我们都有点不适应了。
呆了一会儿后,我才想起来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