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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天凌似乎微微笑了笑,说道:“现在看这字迹,应该不会错,这个‘有’字的写法是我教她的,还有小兰亭里那幅字有几处用笔也一样。”
十一熟悉夜天凌的字,此时仔细一看,笺上“有”字乃是反笔连书,除了夜天凌外少有人会如此走笔,他笑道:“难道真是她?走,咱们去看看!”
两人并骑往跃马桥而去,卫长征等几名近卫静随其后。跃马桥位于上九坊中部,横跨楚堰江中乐定渠,以白石造砌,长逾十丈,宽可容六车并行,远望去如一匹白练长卧江水,夜色下阔无一人,与气势平稳中静谧无声。
金钩细月,清亮一刃,遥遥衬着暗青色的天幕格外分明,江中水波若明若暗,隐隐起伏,几分光影随之一晃,远去在暗沉深处。
青石路上只闻不急不徐的马蹄声,秋风微凉时而拂面,丝缕寒意叫人分外清醒,似乎身体感官都在这静冷的黑暗里无限伸展,能探触到四周极轻微的风月清光。
夜天凌在空阔的跃马桥上缓缰勒马,夜色平静中淡淡望向楚堰江水滔滔长流。何处轻闻玉楼箫曲,隔着江岸依稀传来,十一在旁轻叹道:“良辰美景,佳人有约,但愿一会儿不叫人失望。”
一阵马蹄声入耳,夜天凌扭头往声音来处看去,长街深处有人策马前来,白衣轻影,飞马快驰,若隐若现时自似深夜覆落的红尘中穿过灯火阑珊瞬间变得清晰。
到了近前那人将马一勒,在十数步外的桥头停下往这边看来,那双湖光幽深的眸子带过笑意,缓带轻衫的清秀模样和曾经青灯影下执笔询问的形容在这其中交叠如一,俊淡的光亮微微浮现在他的眸中,那一笑带来清静舒缓。
便在他身心松弛的片刻,身后弦月之光似乎陡然长盛,杀机如冰刃遽起,他深眸中异芒一闪,风云惊变,剑已出鞘。
秋风花黄,长街寂静。
卿尘一路纵缰马蹄轻快,衣襟随风飘扬,带着心中轻飞的欢悦。远远已见跃马桥上人影,云骋似乎也能感觉到主人的欣喜,纵蹄如飞,将星光树影纷纷遗下,转瞬便至桥前。
卿尘微微收缰,在桥头回马一转往前面看去。一人黑眸惊讶,一人青衫淡定,沉沉夜色中有道清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前,与暗影中浮出鲜有一见轻暖的笑。
她隔着江水细月扬眉将十一和夜天凌打量,星眸清光潋滟,如同心底明媚的欢喜。轻叱一声打马上前,她在微笑时忽然看到玉白桥栏处寒光骤现,冰冷江水蓦然生波,映入其中那道冷月刹那化作锋刃一利,直袭夜天凌。
那一瞬间四周空白,她猛带云骋飞纵而去,疾呼道:“四哥!小心身后!”
猝然生变,原本淡寂的秋风随剑影铺卷而来,砭人肌肤,仿佛寒江怒浪化为暴雨遍洒长桥。
桥上残秋落叶被剑气所激,飞舞凌乱,铺天盖地的寒芒中,一点有若实质的白光迅疾驰往夜天凌后心。
卿尘被激荡的剑气迫的目不能视,只觉寒意及身,左臂微微一痛,接着云骋缰绳被人大力前带。
身旁剑啸刺耳,呵斥声怒。
就在此时,无边夜色中突然亮起一道长电般的惊光,光芒凛冽,撕天裂地。
“当!”的激越交鸣,一人黑衣蒙面出现在被攻破的剑影中。
夜天凌手中剑华狂肆长盛,势如白虹,夺目亮芒伴着清啸直追那人后退的身形,迫的他回剑自守。
一剑光寒,九州失色。
散去了先前剑气的压力,卿尘睁开眼睛,只见刺客右肩血光迸现,踉跄后退。
十一足尖微点自马上跃起,佩剑出鞘,四名玄衣侍卫也已和刺客缠斗一起。
一切只在瞬间,快的仿佛不真实。
卿尘扭头,夜天凌傲然马上,清冷目光凝注在她脸的庞,手中三尺青锋斜指马下,鲜血染了剑寒,缓缓流动,滴滴没入尘土。
漫天黄叶此时方纷纷飘落,西风瑟瑟,远方秋夜中灯火依稀,无限深凉。
他浑身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凌冽,青衫疏朗反更添无声冷然。夜色,秋寒,仿佛都沦为了那双深眸的陪衬,一切都在寂冷中低俯收敛。
“果真是你。”夜天凌手臂微微一动,长剑回鞘。
卿尘看着月光微亮映入他那深邃的眸子,说道:“嗯,是我。”
夜天凌对近旁刀影剑光视若无睹,淡声道:“方才在四面楼抚琴的人是你。”不是问,而是陈述早已知道的事实。
卿尘愣了愣,笑道:“文烟便是卿尘,卿尘便是文烟,竟然瞒不过你。”
夜天凌又道:“那幅《兰亭序》也是出自你笔下。”
卿尘汗颜点头:“我已经尽力好好写了。”
夜天凌薄唇扬起个缓缓的轻弧:“不错。”继而目光一动,随着唇角瞬间恢复不着痕迹的坚冷,左手握着的缰绳一抖,云骋被他牵过几步,不满的低嘶出声,但却没有做出反抗的举动。
卿尘冷不防到了与他并列的位置,才发现云骋的缰绳握在他手中。他座下的风驰微微嘶鸣,同云骋两首相依蹭了蹭,似是久别重逢,显得十分亲热。她方要说话,夜天凌已伸手握住她的手臂,随着他的动作低头,她发现自己衣袖上血迹鲜红,不由轻呼:“啊!”
夜天凌眸底生寒,手下却微微一松,接着抬手“嗤”的裂下她那截染血的衣袖,她本能的往后一缩,但被攥住动弹不得。底下白色丝衣并无多少血迹,她急忙说道:“刚才好像只是被飞石击了一下,这应该是刺客的血。”
“嗯。”夜天凌松开手,回身叫道:“十一弟。”
十一兴致已过,懒得和刺客再纠缠,手底清光急闪,一剑挑飞刺客蒙面黑巾,半空旋身抄中潇洒退回,落在俩人身边。他漫不经心的用黑巾拭过剑身,抬手丢开,“呛”的一声长剑利落入鞘,扭头将卿尘上下打量:“真的是你!你怎么这幅打扮?”
卿尘俏然抬手说道:“这样方便啊,好久不见你们了!”
十一朗朗扬眉:“我们还以为……哈!急坏我和四哥!”
卿尘微笑答道:“我也是。”
三个人同时沉默了一下,十一和卿尘突然开怀大笑,就连夜天凌也目蕴笑意。
卿尘心情畅快,无意扭头看去,那刺客转身时面容在眼前闪过,她忽然浑身一震,脸上所有颜色仿佛都在刹那间落尽,失声叫道:“谢大哥!”
那刺客本已被夜天凌剑气所伤,听到呼声手下微滞,与卫长征硬碰一招难以支撑,长剑脱手飞落,卫长征的剑已指在喉间。淡淡月光洒下,清楚的照出他的形容,赫然正是谢经。
卿尘不能置信的望着长堤楚堰上,白石桥栏前谢经熟悉的身形,夜天凌看了她一眼:“你认识他?”
她心中电念飞转,如同被冰冷江水当头浇中,一时不能言语。迟疑许久,终于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说道:“他是我四面楼的人。”
“四面楼的人?”夜天凌面无表情,声音中听不出喜怒。
卿尘脸上的震惊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静默,她依旧目视着谢经,缓缓说道:“不错,他是四面楼的人。”
四周气氛仿佛因这句话而沉入冰凌丛生的寒地,围困谢经的玄衣侍卫看向这边,显而易见的警惕中有两人身形一侧,便是剑气寒意悄无声息的蔓延开来。
夜天凌黑眸沉沉,落在谢经身上,谢经松开肩头伤口,对他遥遥抱拳:“江湖上一剑便能伤我之人不多,得遇凌王殿下如此对手,在下败的心服口服。”
夜天凌道:“阁下方才剑中若再果决些,我倒有兴趣同你多较量几招。”
谢经神情别样的轻笑一声,微微侧身说道:“抱歉。”似是对夜天凌,又似是对卿尘。
卿尘静看了他一会儿,扭头缓声对夜天凌道:“似乎我每一次遇见你,总有人想要你的命。”
夜天凌淡淡道:“想要我命的人确实不少。”
跃马桥上,月色清好,良辰美景,佳人有约,都在这刀光剑影的暗杀中化作了诡异而阴谋的味道。
如果说上次是巧遇,然这次却是,相约。
卿尘修眉蹙拧,在她即将说什么的时候几人听到一声凌厉的刀啸,黑夜中绯光急闪,两柄薄刀飞袭卫长征制住谢经的剑,有人闪现谢经身旁,娇喝道:“大哥!快走!”
卫长征怒声低叱,侧剑攻向来人,那薄刀在半空轻啸回闪,银光绯色交织如练,俩人以快打快招招疾拼。余下三名玄衣侍卫无声无息步履一错,已封住四周出路。
卿尘见到那两柄薄刀,脸上闪过难以掩饰的诧异,随即又在疑惑中化作惊怒交替的神色,凤眸之下渐升寒意,轻微的,如弦月光刃一浮。
“放他们走。”夜天凌忽然冷冷开口,卫长征几人闻言怔愕,但即刻罢手撤剑,抽身后退。那人与谢经身形同时一晃,水声哗然响起,转瞬便恢复之前的寂静。
卿尘慢慢回头,夜天凌眸心深冷无垠,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其中纯粹的暗色可以吞噬所有,可以使一切无所遁形。她便那样安静的看着眼前无止尽的黑寂,眸光深浅澄明,在他讳莫如深的注视中只见透底的清澈,然而两厢无言的沉默却久久隔与其中。
她不知该如何逾越,在这冷凝如刀锋的寒冽中,四周凉意潋潋,暗影沉沉。
偏偏这时,云骋向前迈了一步,风驰似乎是回应它一样,亦缓步靠上前来。两人间的距离骤然缩短,卿尘终将心中万般浪涛敛下:“三天时间,此事我定然给你个交待。”
说罢缰绳在手上狠狠一缠,勒的云骋猛然惊嘶,扬蹄转身。低头时那一刻的心骨黯凉,在极深处点燃一簇幽冷的怒意,她突然听到夜天凌沉定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相信你。”
短短数字,风息云退的落入心间。
秋凉缓淡掠过衣衫,新月深明,轻叶静飞,她没有回身,往前方寂然的长街静冷望着,低声道:“多谢四哥。”说罢扬鞭抽马,绝尘而去。
上卷 第27章 三秋楚堰江水长
夜声初静,歌舞阑珊,四面楼中半隐着琉璃灯光,幕纱在秋风中明暗飘扬,偶尔带出环佩叮咚静响,似一段风流的余音清寂。
卿尘在门前甩蹬下马,面上神色让上前伺候的伙计一愣,她不发一言掷下马缰,抬手掠过绡纱拂面,快步入内。
幕帘影里,兰?等姑娘还在堂前,素娘不知为何自天舞醉坊回来这边,正轻声和她们说话。大家一见卿尘都起身过来,兰璐深深福下,对她说道:“今晚多谢公子!”
卿尘静了静,神情冷淡的看了素娘一眼,方伸手扶起兰璐,温言说道:“谢什么,我四面楼的人岂会容别人欺负?”
兰璐她们此时都察觉她脸色有些异样,眉宇间似隐着怒意,声音虽说温和,但不似往日清水冰丝般的柔润,淡淡的,却叫人听起来不太敢回话。
卿尘平时与她们总是谈笑自如,从未有过这种态度,便是四面楼任何一个人也见过她如此过,一时间都悄声不语。卿尘见状眉间微松,笑道:“都怎么了,难不成是没见过喝醉的人吓着了?”
兰璐迟疑一下,怯怯问道:“是不是今晚……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