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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逆。”沉沉二字,如重锤敲入卫宗平心里,几乎叫人一抖,这是重罪啊。听殷监正继续道:“说是九殿下一个叫紫瑗的侍妾在府里发现了魇镇仁王的巫蛊,那侍妾原是延熙宫的侍女,便入宫上禀了太后。皇上即刻便下令锁拿九殿下,皇宗司接着在王府里搜出了紫金九龙朝冠和明黄龙袍,这不是谋逆是什么?”
卫宗平只觉得手尖已凉透,此事自己身为丞相竟都不知情,立时想起最近同九王爷走的甚近,难道是失了皇上信任?想到此处,浑身一阵冷汗。见殷监正正看着自己,道:“你来告诉我此事,又是为何?”
殷监正不慌不忙道:“七殿下常说卫相乃是国家重臣,向来行事明白,此等事得同卫相多商量啊。”
“七殿下?”
“七殿下。”
这向来不算和睦,却亦是不得不留心的主。自前些日子众人举荐之后明明被压制着,谁知不声不响便扳倒了九王,并分明是不计前嫌的行事。想必最近户部的事也是握在他手里吧,便无怪单卫骞身上查的严紧,整个的温煦风雅,处处透出的凌厉可真叫人喘不过气来!
卫宗平深深的饮了口茶,抑住心里波动,识时务者为俊杰,他已有了计较,便叹了口气:“最近朝堂上诸事杂乱,人心惶惶啊!”
殷监正却像能知道他心思一般,“听说卫相问过户部的事?”
卫宗平道:“还不是那逆子惹祸,着实叫人烦心。”
“户部里怎样,全在七殿下一句话。”殷监正笑道:“不过小事一桩,卫相大可放心。”
“不愧是七殿下。”卫宗平终于下定了决心:“便请先代为回七殿下的话,改日我必当亲自答谢。”
殷监正领会了话中之意:“如此甚好。”
卫宗平却想起夫人刚刚所言,正好探问一下,便道:“听说府上千金正当妙龄,不知可许了人家?”
殷监正却摇头叹道:“别提小女了,都是被我宠的无法无天,婚姻之事也要自己做主,这几日正闹着呢!”
“这是为何?”
“天都多少英俊才少,她偏偏看上个不能招惹的主,愁煞我也!”殷监正倒不似做戏,看来是真的毫无办法。
卫宗平笑道:“小女儿家难免闹闹脾气,不妨让她和骞儿多去游玩,说不定反而能成了一桩喜事?”
“呵呵!”殷监正一愣笑说:“说的是,说的是。不过若说喜事,皇后娘娘前几日倒提起为七殿下纳正妃的事,卫相府上的二小姐还未许配他人吧?”
卫宗平听出言下有意,说道:“皇后娘娘的意思……”
殷监正笑道:“卫相,咱们两家看来倒是真有儿女缘份呢。”
俩人心照不宣,卫宗平极感慨的抿了口茶,湛王,眼下看来是最明智的选择了!
下卷 第11章 红宵帐底卧鸳鸯
秋夜清浅,月色隐隐的笼在云后,一片淡淡的暗寂。
九王府中早已下了灯火,除了夜天溟禁押在内院,府中所有家眷都被集中在偏阁看守,进进重院悄无声息,黑暗里掩着沉闷的不安。唯有府外皇宗司守卫职责所在,偶尔能听到长靴走动的声息。
夜已中宵,府中一道偏静的侧门处微微响动,一人悄然推门而入,周身罩在件黑色斗篷里,连着风帽遮下整张容颜,丝毫看不清晰。
几乎是熟门熟路的入了内院,那人微微抬头,廊前一盏若隐若现的风灯轻晃,在她苍白的脸上掠过丝光影,眸中是片深寂的黑暗。
院里香桂坠了满地,风过后,丝丝的卷入尘埃。
日日复日日,年年复年年,盛时花开飘香砌,零落又成泥。
那人伫足,似乎看了看这花木逐渐凋谢的庭院,伸手将室门推开。
秋风微瑟,随着她卷入屋内,带着片早凋的枯叶,吹得本已昏暗的烛火一晃。
夜天溟却还未睡,神色微见憔悴,眼中一抹魅冶却竟在烛火中显得分外美异,抬头看去:“是你?”
那人将手中一个小食盒放在桌上,冷冷的注视着他:“不,是我。”她将斗篷的风帽向后掠去,露出张消瘦的容颜,映在夜天溟魅光微动的眼底。
夜天溟长眉一皱,将她打量,突然神情大变:“是你!”
“对,是我。”那人微微冷笑道:“很诧异吗?”
夜天溟眸中满是惊骇:“不可能,你……不可能!”
“你太低估凤家了。”那人极冷的一笑,自食盒中取出一壶酒:“没想到今日是我来陪你饮酒吧?”
夜天溟此时已然镇定下来,走到案边再次将她打量,终于说出两个字:“鸾飞。”
鸾飞提壶斟酒:“殿下。”
“怪不得他们事情策划的如此周详,原来是你。”夜天溟眼中阴鸷的目光一闪。
“殿下应该亲眼看着我死才对。”鸾飞目光微寒。
“你来干什么?”夜天溟心中暗怒,冷哼一声道。
“来陪殿下饮酒。”鸾飞面上却带了温柔神情,将斗篷解开丢在一旁。
底下是一袭流云轻彩鸾红色衫裙,其红耀目,似血般浓浓的婉转而下,宽幅裙裾衬的身姿俏盈,轻罗抹胸,长襟广带,似是整个人带着回风起舞的风情,惑人心神。
鸾飞托着酒盏,步步轻移,“君若天上云,侬似去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中水,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
夜天溟瞳孔猛的一缩,听她说道:“殿下,你可记得这支《踏歌》舞,在这府中的晏与台上,你见过的。”低低的声音,幽迷而怨恨。
夜天溟却似乎已被魇住,痴痴的看着她转身,起舞。
鸾飞回眸一笑,笑中透着刻骨缠绵的寒意:“像吗?穿上这身衣服格外像是不是?我从七岁那年便看着你们俩,我学着她的一举一动,她走路,她跳舞,她皱眉,她欢笑,只为了你多看我一眼,你看,是不是很像?”酒盏已托到夜天溟面前:“殿下!”
“殿下!”秋波温柔,是纤舞的呢喃击在心头。
夜天溟一把将那盏酒握住,沾唇入喉,灼热的烧烈。
托盏的手罗袖滑下露出玉白皓腕,夜天溟眼中似是跳过一丛焰火,疯魔了一样将她攫住,狠狠的吻了下去。
红唇轻软,“纤舞!”他低唤,唇上却重重一阵剧痛,齿间已是鲜血长流。
夜天溟猛的松手退开,迎面那双眼睛如此强烈的憎恨,似是化做了尖刀,要将他寸寸割透。
“很像?是不是?”鸾飞再问。
夜天溟嘴角殷殷一道鲜血流下,阴鸷的目光带着几分狂乱,他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像,太像了,可惜不是纤舞,永远也不是,你是凤鸾飞!纤舞死了,你也该死!你为什么还活着!”
“因为你说过和我同生死,共富贵。”鸾飞伸手将沾在唇上的血一抹,抬手看了看:“我若死了,你怎能活着?你若活着,我又怎能去死?”
唇间血腥衬着夜天溟妖异的双眸:“好,不愧是凤鸾飞,所以你永远不是纤舞。”
“被人陷害的滋味怎样?”鸾飞冷冷的问道:“被自己身边的人出卖,即将一无所有。”
夜天溟心底生怒,眼前却突然一阵晕眩,“你……”他踉跄扶了桌沿:“你给我喝了什么?”
鸾飞笑着,“你应该很熟悉,离心奈何草。”
夜天溟愣了愣,似乎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你应该用鹤顶红!我早就活够了,纤舞死了,我活着又如何?”
身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那样的熟悉。
红衣翩跹,轻歌长舞,玉楼宴影,上阳三月新春时,花正艳,娥眉正奇绝。
“纤舞……”
鸾飞静静看着夜天溟倒下,眼角滑落泪水,“我爱了你一生,随了你一生,等了你一生,最后,你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还是纤舞。”
她跪下来,伸手抚摸夜天溟的脸:“不过现在,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我们一起还了欠下的债,等见到了纤舞,我也把你还给她。”
她执起那盏明灭不定的烛火,慢慢的划过纱帐、窗帷,艳红的舞衣在骤然明亮的火焰中带出一道绝美的风姿。
火起势成,她在夜天溟用过的酒杯中斟满,就手饮尽,轻轻的念道:“常来夜醉酒,月下霓裳舞,胭脂玉肌雪,唇齿琼液香,笙歌满春院,横波媚明霞,轻飞牡丹裙,临水看君来。”
秋夜风高,烈焰长飞,终于映红了上九坊的天空。
圣武二十六年秋,九王谋逆,事败,畏罪纵火,焚府自绝。帝诏,九王出皇宗,除爵位,其眷属七十六人入千悯寺,不复追究。
九王府一夜大火,如同当年东宫焚毁,风流落去,只剩下了断瓦残垣。
因前几日微有不适,卿尘一直便未进宫,突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似是一夜秋风,已换了世颜。
宫闱生变,朝政纷乱,北晏侯虞?却恰在此时上了道称病请撤的表章,如同夜天凌所预料,四藩趁隙欲乱,已是迫在眉睫。
卿尘自帝宇宫走出,有些出神的立在那里,御苑中不知何时开了盏盏秋菊,摇白纤弱,素色如雪。
卿尘将手掌轻轻伸开,映着秋阳湛湛透明的莹白,隐约可以看到丝丝血脉川流其间。
或许这个身体里真正流淌的着便是权臣阀门的血,怜悯亦或优柔竟如此的轻渺,翻手亦可覆雨为云,将别人的命运倾覆于指掌。
只是即便罪有应得,究竟谁有权利去惩戒,这惩戒又是对是错?
天帝膝下最小的瑞阳公主,正咿咿呀呀,由几个??引着在苑中玩耍。
远远看着那小巧的身影蹒跚学步,心底有一丝酸楚微微泛上。
金檐丹壁的宫廷,在孩子眼中似是华彩溢美琉璃世界,不知等她长大后,历尽红尘万丈,是否依旧记得这琼宇仙境中曾有的嘻笑欢闹。
多少人困布其中,为权痴,为情狂。鸾飞之痴狂,宁愿与夜天溟同归于尽,撇下尚未足月的孩子。
遗书托孤,以身还情,以命抵债,却又种下新的孽缘轮回。
她从未想问夜天灏是不是会原谅她,亦从未看到同样的痴恋心碎,只因爱情的眼中只能容下一人,即便早知错以终身。
那孩子似是能感到母亲的离去,终日哭闹不休。卿尘无奈,只得同夜天凌商量去请夜天灏。
许是血脉相连,孩子见到夜天灏竟然停止了哭泣,张开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瞳仁乌黑清澈,映着隽雅面容苍白如死。
狠心弃子,她终究还是爱着九弟。夜天灏语出哀痛,却当即入宫请求天帝准许收养婴儿,天帝未曾追究只语片言,默然应允。
鸾车离开宫门,驶在回府的路上。卿尘轻轻掀开繁华重绣的锦帘,秋阳下的街道,行人安恬,有父子、母女、夫妻,或行走,或交谈,或叫卖,或闲暇。
盛华风流的坊肆间,天高云淡,迎面秋风飒飒。
如此琐碎而又平淡的生活,禁宫朱墙里,却是一片片刀光剑影。
万里江山锦绣下,亦是烽烟将起。
回到府中,卿尘颇有些神不守舍的往天机府走去。雕花长窗半掩,几人声音传入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