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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吾同在-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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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指挥大厅的复制品——只是小了一号。大厅内本来有指挥屏幕和各个工作位,不过眼下处于封存状态,没有一个工作人员。姜元善领布德里斯进入一个较小的房间,关上厚重的钢门。令布德里斯奇怪的是,同行的严小晨没有进来而是自动留在外面,显然姜元善事先已经有过吩咐。布德里斯一向机敏,立即悟到姜元善要和他有一场绝密谈话,这才是他这趟中国之行的真实目的。

姜元善请他坐下,说:“我们所处位置在地面之下三百米。这是一间绝密的会议室,多重复合墙壁,包括全封闭的金属墙和绝缘墙。我想,先祖的脑波探测能力不至于穿透到这儿吧。”他自己回答,“应该不会的,一年前在联合国开会时我探问过,他说可以让各国首脑在底层会议室开会,因为两三层墙壁不至于阻挡他发送的脑波。我想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如果在更深的地下,他的脑波就无法穿透了。”

“那时你就在为今天作准备?”

姜元善笑了,“不,那时这个想法只存在于潜意识中,否则恐怕已经被先祖探测到了。还有,他送我的脑波强化器也是一个侧面的证明,如果他的脑波探测具备无限能力,就不需要那个玩意儿了。你说呢?”

“在这一年值班时间中我探询过,先祖的脑波是一种类伽马波,穿透力很强,但它不是中微子,肯定达不到这么深的地下。根据先祖的工作习惯综合分析,我估计,在没有屏蔽的情况下,他能探测到一万米以内的某人的脑波;如果有屏蔽,大概能穿透二十米厚的混凝土掩体。”他补充道,“还有一件事可以作为佐证,当年他通知我当人类代表时,是在潜艇浮到潜望镜高度时才找到我的。他当时说的原话是:‘我总算找到你了。’”

“也就是说,眼下咱们所处的地下肯定是他的盲区,对吧?”

“可以肯定。”

“那么,咱们就在这个能避开先祖的地方,坦率地私下交换一下意见。我早就盼着这一次深谈了。”

布德里斯点点头,“好的。”

“这场战争对人类来说极为危险。正如先祖所说,由于技术上的差距,我们只能采取突袭方式,而且必须一击而中,绝对没有第二次机会。这非常困难,但我想只要有先祖做内应,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问题就变成我们对先祖能不能完全信任?”他解释道,“我在第一次执政会上就说过,我相信他对人类子民的善意。但这一点太重要了,容不得半点儿闪失!毕竟他是恩戈人,又是葛纳吉皇族的直系先祖。他会不会,比如说,突然被负罪心理所控制,向恩戈星远征军透露秘密?会不会因年老昏聩而在通信过程中被对方察觉?只要出现任何一种可能,地球人就危险了。布德里斯,你与他朝夕相处了一年之久,这是非常宝贵的经历。我相信你的直觉和眼力,现在请你给出一个可信的判断。”

布德里斯深知这个问题的分量,认真考虑了一会儿才说:“说说我的几点看法吧。第一,我认为先祖既爱他的恩戈星同胞,也爱他的人类子民;第二,他确实认为,以两个种族的心智水平而言,这场战争没有和解的可能,只能以一方的全胜和另一方的毁灭收场;第三,恩戈星远征军如果全军覆没,他肯定会有强烈的负罪感,但这个结局他已经非常清醒、非常理智地思考过了,所以不大会出现反复;第四,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并未因年迈而糊涂,他的思维非常清晰。”

姜元善专注地听着,在心中默默消化这些内容。

“我说的这四点都有观察事实作依据。我给你举几个例子。”

姜元善立即说:“请讲。我最看重的就是鲜活的实例。”

布德里斯微笑道:“先说我的一个印象,似乎先祖对中国人有偏爱。”

姜元善一愣,“怎么可能呢?虽然他是全人类共同的最高神,我也相信他对各个种族一视同仁,但毕竟他更接近于犹太教和基督教《圣经》中那位原型。如果有偏爱,他也应该偏爱闪族或印欧语族吧。”他笑着说,“你不会因为他偏爱中国食物就得出这个结论吧?”

布德里斯没有反驳,按自己的思路讲下去:“飞球上有一个‘与吾同在’电脑系统,其中有先祖的守护日记,是对守护者脑波的忠实记录,能够同步记录守护者的感情激荡,它是进行时态的,因而是最可信的。实际上,它也记录了人类十万年的历史。它的内容太浩瀚了,我只能挑一些片段阅读。阅读中我总结出一个小窍门,不妨提前介绍一个,等你值班时用得上的——知道我如何从浩瀚的内容中挑选出最重要的章节吗?我只拣那些先祖脑波最强也就是感情最激荡的部分,那基本就是人类文明之路上的重大转折点。”

“比如?”

“比如早期一次最强烈的感情激荡发生在九万年前,先祖发现某个部落利用他提升的语言能力组织吃人战争,那次,他在熊熊怒火中使用了‘地狱火’。”

姜元善立即回想起自己曾经有过的梦境,“我知道。先祖曾给我发送过同样的梦境。我能真切体会到他当时的狂怒和绝望。”

“另一次最强烈的感情激荡是在中国,公元1126年。知道这是什么日子吗?”

姜元善迅速进行了心算,“你是说北宋靖康二年?那是金兵攻陷北宋都成东京的时间。”

“对,就是那个时刻。先祖对北宋王朝评价极高,认为它是人类文明的奇葩,是封建社会的顶峰。那时的中国人已进入高度文明时期,人文思想浓厚,技术发达,文学艺术极其繁荣,社会中已经出现了现代社会的萌芽。先祖认为,”布德里斯加重了语气,“如果现代社会能从中国北宋接续而来,人类文明的发展会提前近千年,而且肯定会少了很多血腥,像‘羊吃人’、鸦片战争、对新大陆的种族灭绝、劫掠黑奴等——如果幸而如此,我的母族还会存在,而这个世界也就少了一个被仇恨浸透的恐怖分子。可惜……”布德里斯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关于“由北宋直接发展到现代社会”这个假设,姜元善早就思考过。试想一下,如果北宋王朝统一了世界,像王安石、司马光、苏拭、宋仁宗、宋徽宗、宋钦宗这类文人政治家握着盖世权柄,怎么可能干出像后来白人移民时所干出的那些暴行?

“但是,正因为北宋王朝的善之花开得过早,过于诱人,注定了它必然灭亡的命运,因为它处在野蛮国家的包围中。汴京城破时,先祖一直在汴京城的上空逗留,悲怆地注视着人类文明的这次大倒退。他那时已经是垂暮老人,按说应该心如止水,但他几乎无法克制出手干涉的冲动……”

布德里斯突然中断了叙述,因为他在姜元善的目光中看到奇特的痛楚。姜元善低声说:“你不用说了,这个时刻我可以说是身临其境。”

他想起了青年时另一个怪梦,梦境异常清晰:

自己位于汴京城的上空,悲凉地俯瞰着尘世间的这场劫难。世界上最繁华的不夜城、高度文明的弦歌之地变成了血腥的屠场,多少建筑艺术和文学艺术的绝品被付之一炬!趾高气扬的金兵劫掠着如山的财富,踩着宋版书、官窑瓷的碎片,裹胁了数百万宋朝百姓向北面而去,洒下一路血泪。而那些蝼蚁般的被害者中,有宋徽宗、宋钦宗这样天才的书画大家,有技艺出众的各类工匠,有众多娇嫩如花、仙肌胜雪的女性……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的帐前铁杆上穿着两个女子,那是抗拒强暴的烈女张氏和曹氏,她们流血三日才痛苦地死去……那个向北行进的队列中还有一个庞然大物,即中国古代最宏伟、最复杂的天文仪器“水运仪象台”,那也是当时世界科技的顶峰之作。这座高达十二米的仪器使用水力为动力,经变速、传动和控制系统,使浑仪、浑象和报时三部分仪器联动。其中浑仪上的望筒可对准并自动跟踪天体,而随望筒运动的三辰仪时圈则可指示出时间的变化。浑仪所在小室的屋顶可以启闭,这与现代天文台上的望远镜转仪钟及活动圆顶作用相同。报时部分也精巧绝伦。有木人二百五十四个,到了时辰可自动击鼓、敲钲、举牌。报时装置已经配备了“天衡”,即近代钟表的擒纵器。更难得的是,水运仪象台的制作者苏颂留下了《新仪象法要》一书,对其机械结构作了详细的记载,这部书可以说是现代制图法的先驱,本来现代制造业应该自它而始的……金人也知道这部仪器的珍贵,所以才不惮麻烦把它运往金都。但这一朵科学技术的奇葩,只能存活在适宜的土壤中。果然,它到金都后就不能运转了,也没人能修复,之后不知所终,消失在一条断流的历史河流中……

我的悲怆、痛楚和痛恨超越了种族,并非是汉人针对“胡虏”的,而是泛化的,它超越了被害者和施暴者,是痛惜文明被野蛮奸污,善被恶摧残。那时我还有一个想法——其实我有神力改变这一切。我只需按一下按钮,就能将残暴的金朝皇帝烧成焦炭,让东京恢复歌舞升平的日子。但冥冥之中,另有一种比神力更强的东西在限制着我,让我明白,我的神力无法改变人类历史上弱肉强食的客观规律。征服世界的绝不会是善良文弱的羊,而只可能是残暴剽悍的狼。这让我的悲怆更为深重……

布德里斯轻声唤:“姜?”

姜元善眼神闪烁了一下,从“上帝”的心境中走出来,但仍走不出痛楚。布德里斯完全理解此刻姜元善的心情,因为他也有过同样的梦境,同样的痛楚——在天上俯瞰塔斯马尼亚土著的灭绝。

姜元善沉默良久,努力平息了感情激荡:“你不必再举例了,你已经让我完全信服了——先祖的根已经深深扎在地球上,与地球人成了一体。”

“对,是这样。我们可以完全信任他。”

刚才那些画面击中了姜元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或者说是最坚硬的地方。现在,他对“上帝的大爱”已经没有任何怀疑了。正因如此,他很难说出下面的话,那几乎是对上帝的背叛。不过——

“我还是得狠下心来说一句诛心之语:虽然我们相信先祖对人类的善意,但如果战争以恩戈人的胜利为结局,先祖会承认现实吗?”

布德里斯想了想,“我想——会的。”

“他会不会替已经灭绝的人类向恩戈人复仇?”

布德里斯立即回答:“当然不会,绝对不会。我说过,他在这场战斗中决定站到人类这边,是冷静思考的结果,是两难之中的理性选择。但如果他尽了力而未能得到预想的结果,他也会平静地接受它。”

姜元善冷静地说:“对,这就是他同我们的区别。所以,尽管他是人类的救世主,我们也并不能完全指望他,必须得作进一步的准备。”

“什么准备?”

“当然首先要力争人类的全胜;如果不行,则应当尽量为人类保留一些种子,保留地下抵抗力量,努力反败为胜;再不行,就与恩戈人同归于尽;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至少要尽力多杀死一些侵略者。”他的表情变得狰狞,“用一句中国俗语: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

“那么——先祖最多在前两个目标中同我们一致。”

“是的,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布德里斯拍拍姜的肩膀,“说吧,打算让我干什么。”

“我打算把这件事全权委托给你。你将领导一支秘密别动军。你要考虑的是:如果我们的优先目标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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