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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俑-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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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在听到这里时,轻轻叹了一声:“卓老爷子,这是你自己不对,你总不能叫她先向你开口。”

卓长根伸出他的大手,在他自己满是皱纹的脸上,重重抹了一下:“是她不讲理在先,她要问的话,我根本不知道,她爱不讲话,只好由得她。”

我对著这个耿直的老人,又好气又好笑,他心中分明对当年的这段暗恋,极之在乎,可是一直到现在,他还是要装出若无其事。

他本来要向我们讲他心中的一个“谜团”,可是一讲到马金花,他却连说她,带说自己,扯了开去,说了那么多。

由于卓长根和马金花之间的感情纠缠,和以后事情的发展,有相当大的关系,而且过程也十分有趣,所以我不嫌其烦地记述了下来。

白素当时又摇著头:“对一个自己喜欢的女孩讲一句话,根本不是困难的事,就算你讲了,她不睬你,反正已讲了一句,再讲几句,也就更加不是难事。”

白素看出卓长根十分豪爽,所以她也不转弯抹角,毫不客气地责备他。卓长根一听,先是呆了一呆,接著,就扬起手来,“拍”地一声,在他自己的光头之上,重重打了一下。他那下下手还真重,把我和白素吓了一大跳。

他一面打自己,一面骂:“猪,真是猪,我怎么没想到?”

说著,他又再度扬起手来去打自己,我叫:“老爷子。”一面叫著,一面疾伸出手去,抓向他的手腕,不让他自己打自己。

可是我的手才一伸出去,他手腕陡然一翻,反向我抓了过来,应变之快,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一缩手,他斜斜一掌,向我砍来,我趁机翻手,和他的手抓在一起,两个人都不约而同,较了一下劲。

我真的未曾想到,一个九十三岁的老人,还会有那么强的劲道,我并没有用全力,看卓长根的神情,他也没有用全力,可是也已经令我感到他力道的强劲。接著,他突然一缩手,想把我拉向前去,我几乎站立不稳。

我总算应变得快,连忙沉气扎马,总算稳住了身子,没给他拉了过去。

卓长根哈哈一笑,松开了手,我由衷地道:“老爷子好功夫。”

卓长根笑道:“不算甚么,自小就练的,谁都会几下子,金花姑娘的武功,就比我高。”

他提到武术修为,仍然不忘记马金花,令得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都有点忍俊不禁。卓长根有点忸怩,叹了一声:“或许是由于不讲话的时间太久了,每多一天不讲话,就觉得更不好意思讲。当时,如果第二天我就开了口,事情也许不会那么僵。”

白素笑了一下:“那毕竟是许多年之前的事了,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们,马金花莫名其妙失踪了五年之久,就是在那次放马时失踪的?”

卓长根现出了十分惘然的神情来:“是的,这个疙瘩,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我……我……”

他讲到这里,可能是由于太激动了,竟然讲不下去,他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道:“老爷子,你心中的谜团,应该有两个,一个是马金花的神秘失踪,另一个谜团,应该是令尊的神秘失踪。”

卓长根怔了一怔,像是他从来也未曾想及过这个问题一样:“我爹?他可不是失踪,他要到一个地方去死,从此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那当然是他已到了那个目的地,而且,已经死了。”

我摇了摇头:“不那么简单,其中一定还有许多曲折,当时的搜索,是不是够彻底?”

卓长根又用他的大手在脸上抹了一下,神情沉重,过了一会,才道:“彻底之至,甚至后来找金花姑娘的那次搜索,也不过如此。马场主真是对得住我爹,在找不到他之后,他还派了很多人出去──”

马醉木在卓长根的父亲失踪之后,凭他的地位,组织了搜索队,可是这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于是马醉木又派了一大批人出去,去调查卓长根父亲的过去,一个四十出头的人,一生之中,总会和别人有过接触。他曾对马醉木说过,十年之前发生过一件事,如今非去就死不可,查明那是一件甚么事,事情就多少可以有点眉目。

这项调查工作,做得十分彻底,而且在开始的时候,进行得也算是顺利。

卓长根的父亲是养马的好手,长期在蒙古草原上活动,而蒙古民族是爱马,内蒙草原上各部落的王公和首脑,都对他十分礼遇,他只说自己姓卓,从来也没有向人提及过自己的名字。

蒙古人上下,都对他十分尊敬,一致称呼他“卓大叔”。卓大叔曾在好几个部落中生活,在达里湖边住的时间最久,长达三年,在那里娶妻生子,娶的是克什克腾旗中最漂亮能干的一位蒙古姑娘。蒙古姑娘一般来说,很少嫁给外族人,但是由于他养牧马匹的才能实在太出色,所以不被当作外人,克什克腾旗的旗主想把他留在旗里,这才有了这宗婚姻。

结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卓长根,可是三年一过,他却坚决要离开,因为那位蒙古姑娘  他的妻子  得病身亡,他感到十分伤心,不想再留在伤心地。

从此,他就带著小卓长根,一直在草原上,从这里走到那里,也带著他精心培育出来的良种马,而且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种马,给各处的蒙古养马人去配种。

所以,卓大叔的名头,在内蒙草原上,极之响亮。打听起来,十分容易,而且只嫌搜集到的资料太多。

可是调查他的过去,却发现了一桩怪事。

卓大叔那么出名,一直可以追查他带了一百匹马,带了卓长根到马氏牧场来。往上推,可以推到他十年之前,在克什克腾旗出现,结婚,生子。但是再向前追查:他在克什克腾旗出现之前,在哪里,干甚么的?是甚么出身的?却全然无可追寻,不论如何追查,一点线索也没有。

十年之前,突然出现,十年之后,突然消失。在他出现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在他消失之后,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人,有那么超卓的养马才能,固然要天生爱马,有和马匹之间沟通的天生本领,但是各种各样的技术,决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培养出来,必须是经年累月严格训练的结果。

那也就是说,卓大叔之前,也必然是一个牧马人,不可能从事别的行业。而且绝对可以肯定,他早就是一个十分出色的牧马人!马醉木认为,一定可以把他的来历找出来,就算他曾经改名换姓,但是相貌改不了。就算他连相貌也能改变,他那种养马的手法,也必然传诵在他工作过的牧场。于是,第一阶段的调查工作再度展开,所有的人,以为一定很快就有结果,在时间上,恰好是十年,人人都猜想,卓大叔多半是在十年之前,在他的身上,发生了一件重大的事,所以才到了内蒙古草原。

十年的时间并不算太长,以他那种出色的牧马人,只要曾在牧场生活过,人家一定会记得他。所以,派出去调查的人,先在附近的大小牧场中去问,渐渐地,越问越远,一直扩展出去,直到南到河南南部,东到山东沿海,北到外蒙古,西到天山脚下,问遍了大大小小的牧场,找遍了所有可能养牧马匹的大小部落,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卓大叔的。

那真是怪诞之极!这个人是哪里来的?总不会是从江南水乡来的吧?

虽然江南也有人养马,但是决不会有这样一个连蒙古人也奉若神明的养马好手。

经过了将近两年的调查,所得的只是卓大叔十年内生活情形,那十年中,他的生活情形,详细得不能再详细。但是在十年之前,却半点也查不出来。

马醉木无可奈何,把卓长根叫到了面前,先和卓长根对喝了三碗酒,再把这两年多来,调查他父亲来历的经过告诉他。然后才问:“你爹在克什克腾旗出现之前,究竟是干甚么的?”

卓长根的回答,令马醉木啼笑皆非,他楞头楞脑地道:“那我怎么知道?那时我还没有出世。”

马醉木“吓”地一声:“他难道没有对你说过他的过去?”

卓长根摇头:“没有,爹很少说他自己,总是说妈妈是怎么漂亮,怎么能干……爹根本没有说过他自己甚么,我也没有问过他。”

马醉木叹了一口气,真正无法可施。

我听到这里,大声道:“老爷子,这不是很对劲吧,你们父子两人,相依为命,他一定对你说他自己的过去的,一定会说的。”

卓长根大有怒容:“我说的是实话,真没说过。”

白素忙打圆场:“老爷子说没说过,一定是没说过。”她说著,又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苦笑了一下,但仍然咕哝了一句:“你不问,这也说不过去。”

卓长根叹了一下:“那时我年纪还小,不懂得那么多,等到我渐渐长大,想问,也不知道去问甚么人了。”

他的语调之中,充满了伤感的意味,我摇著头:“那位马场主的做法,也不是十分对,应该著力于去调查他到哪里去了,而不应该去调查他是从哪里来。”

卓长根只是简单地回答:“他尽了力,我们大家都尽了力。”

我还想说甚么,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示意我不要乱说话,所以我想了一想才开口:“一个人,可以来自任何地方,中国地方那么大,他从哪里来,无从调查。”

卓长根缓缓地道:“他不可能从很远的地方来,因为在克什克腾旗,第一个发现他的人和他交谈,他说的话,是地道的陕甘土腔。就像我现在说的。小伙子,听说你对各地方言都很有研究,你学句我听听。”

陕甘一带的语言,基本上是黄河以北的北方语言系统,但是另有一股自己的腔调,我就学了几句,卓长根呵呵笑了起来:“学是学得很像,可是一听就听出,那是学的。”

我有点不服气:“第一个见到令尊的人,对辨别语言的能力十分高强?”

卓长根点头:“是,他是一个马贩子,陕西人,经常来往关内外。”

我望著他,白素说道:“老爷子,你后来又到克什克腾旗去调查过?”

卓长根点头:“是,我是半个蒙古人,我的外婆还健在,舅舅也在,我在十五岁那年,曾离开马氏牧场,回到克什克腾,去看他们,同时,也想进一步知道我爹的来龙去脉。”

我问:“你有甚么发现?”

卓长根皱著眉:“问下来,第一个遇见我爹的,我已经说过了,是一个马贩子,那个马贩子……后来我也找到了他,他详细说了怎么遇上我爹的经过。”

我和白素都十分感到兴趣,卓长根的父亲,真可以说是一个神秘人物,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落。充满神秘气氛,第一个见到他的人,自然十分重要。

我来不及地问:“那马贩子说当时的情形怎么样?”

蒙古包中的每一个人神情焦急,部落的首脑全在,马贩子江忠也在,他更是愁眉苦脸,因为上个月他拣定了的一群马,都患了病。

草原上,最怕牲口生病,不怕人有病。人生病一个一个生的,而牲口生病,一群一群生,几千匹马的马群,可以在三四天之内,全部因病死亡,使牧马人多年的心血,一下子就变得甚么也没有!

江忠来了两天,一切都准备好,准备把马群赶到关内去,可是马群却生起病来,部落中擅于医治牲口的人,甚至说不出马群患的是甚么病,对横卧在地上,看来奄奄一息的大量马匹,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大家在商议著如何对付,可是谁也想不出办法,江忠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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