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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草青青-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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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伤心。
      
      我知道。
      
      虽然不能理解为什么,我却可以感觉到他的伤心。
      
      我剥了一颗糖,问他:“吃吗?水果味的。”
      
      他连头也不摇。好象根本没有听见。
      
      我送到嘴里。
      
      “这个呢?”我又换了一颗,“酥的,很香。”
      
      没有回应。
      
      我自己吃。
      
      又挑了一颗,“这个里面有果仁。”我说,“要吃吗?”
      
      他看我一眼。
      
      “不吃拉倒。”
      
      再拿起一颗,“奶油巧克力。”我说,“爸爸说是瑞士糖,要不要尝一下?”
      
      没等他说话,我又往嘴里塞。
      
      季宏伟一把给抢下来。
      
      “你还要吃?”他说,“这是他们的糖,不许吃。”
      
      是他爸爸的喜糖。
      
      “理我啦?”我说,“你整整三天不跟我说话了,我哪里惹到你了?”
      
      季宏伟抿一下嘴唇,“他们照像你去给他们做花童。”
      
      他不看我,气鼓鼓地说。
      
      其实照像那天,本来季叔叔还有那个小白阿姨要跟季宏伟一起照的,结果季宏伟跑得无影无踪。
      
      我那两个不争气的爸爸妈妈,就把我给推了出去。
      
      照片里,我坐在他们两个人侧后方的台阶上,一只手里倒提着一束鲜花,另一只手拎着小白阿姨漂亮的纱裙长长的裙摆,扭过脸来警惕地盯着镜头。
      
      我抿个小嘴,脸蛋红通通,两只小小绿豆眼瞪个溜圆,丑得理直气壮。
      
      所以我也不太高兴。
      
      “是我爸爸妈妈叫我去的。”我说,“再说季叔叔是你爸爸呀。不然我才不要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句话显然让季宏伟很高兴,因为他脸红了一下,我又看到那两个酒窝了。
      
      但是很快的,他又一脸严肃,不声不响了。
      
      “你在想什么?”我说。
      
      他不吭声。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下巴放在膝盖上。
      
      “在想你妈妈吗?”我说。
      
      季宏伟动了动。他把脸埋在膝盖里。
      
      从上小学到现在,我几乎再没有看到季宏伟哭过。
      
      再说现在又没有人欺负他。
      
      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我说错话吗?
      
      “喂。”我用手轻轻碰碰他的脑袋。
      
      他不动。
      
      “我说错了还不行吗?”我少见地跟他道歉,“你哭啦?”
      
      季宏伟摇摇头,嗡声嗡气地说,“我没有。”
      
      我才不信。
      
      “那你抬起脸来。”
      
      他不动。
      
      “抬起脸来给我看。”
      
      他抬起脸来。
      
      他真的没有哭。
      
      他黝黑的眼睛,离那么近,安静地注视着我。
      
      我突然一阵心慌,突然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坐回去。移开眼睛。
      
      “我真的没有哭。”他说,“我是个男人,不能随随便便就掉眼泪”。
      
      “哦。”我说。
      
      我心慌得厉害,破天荒没有嘲笑他。
      
      我们安安静静地坐着。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四周的人声,渐渐归于安静。
      
      我听见哪里有只小虫子,在轻轻地叫。
      
      “我最讨厌人家骗我。”季宏伟说。
      
      “嗯?”我说。
      
      “我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生病死掉了。”他说。“那个时候,我还不记事。我不太记得她的模样了。”
      
      “五岁时候的事情,我也不怎么记得。”我说。
      
      “可是有一天,”他说,“我跑得太快,跌了一跤。流了很多血,妈妈也不来。”
      
      他待了一会儿,“我好痛啊,害怕得要命,我哭得好大声。爸爸怎么哄都不肯停。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妈妈死掉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摔得再痛,流再多的血,哭得再大声,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从那以后,我就不怎么哭了。”
      
      撒谎。
      
      我在心里说,你明明就是个爱哭鬼。
      
      我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坐在那里。
      
      那个水泥圆筒里面好黑,我都快看不清对面坐着的季宏伟的脸了。
      
      “撒谎。”季宏伟说。
      
      “唔?”我说。
      
      “我爸爸撒谎。”他说。
      
      “爸爸跟我说,只要我乖乖听话,做个懂事的好孩子,妈妈就会回来。”
      
      “我就听话,做个好孩子。我考试总是拿第一名。我自己洗手绢和袜子。我从来不打架。我每学期都拿小红花。”
      
      他抬起头,黑暗中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我吃完饭碗里从来不剩一颗米粒。我从来都会把菜里面的青椒跟胡萝卜吃下去。我讨厌数学老师,可我数学从来都考100分。爸爸说踢球影响学习,兴趣小组我就不参加。老师要求我们写日记,我每天都写,从来没有间断过。我还天天自己起床,从来不用爸爸叫。而且我从来没有用爸爸给我的零花钱去打过电动。。。。。。”
      
      我伸出手去,把那个刚刚还说过不哭的男生抱住,轻轻拍着他。
      
      “可是妈妈没有回来。”他说。
      
      “嘘。。。。。。”我学着每次打破头或者是跌破膝盖以后妈妈的样子,摸着他的头,哄他,“。。。。。。不怕不怕。”
      
      “我绝对不要跟那个女人叫妈妈。”他说。
      
      “那就不要叫。”我说。
      
      “爸爸撒谎骗我。”他说。
      
      “撒谎叫大花咬他的舌头。”我说。
      
      这是爸爸常常用来吓我的警句之一。
      
      大花是胡同口梁爷爷家一条好凶的狗狗。
      
      我去摘梁爷爷家的无花果跟酸石榴的时候,跟它打过照面。
      
      “他干嘛要骗我?”他说。
      
      “我就不会骗你。”我说,“我跟你保证。”
      
      我想,他需要这个保证。
      
      果然,季宏伟不吭声了。
      
      我也不说话了。
      
      哪里的那只小虫子,还在轻轻地叫。
      
      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我好象是从那一天起,一下子长大了。
      
      那一年,我上初中二年级。
      
      那一年,我十三岁半。
      
      在一个初夏的黄昏,一只不知名的小虫子轻轻的叫声,过了这么久,我也没有忘记过。
      
      


    2007…10…01 07:45
    第二十四章 不分胜负
      第二天,我一整天也没有办法安心上课。
      
      中午去学生会办公室,季宏伟还是不在。
      
      石磊探头探脑,一付想要打听点什么内幕消息的八卦样子,让他看上去非常可笑。
      
      我没有理他。
      
      下午下了课,我溜进中心实验楼,爬楼梯上到五楼。
      
      在他们实验室刚一探头,那个范虹就瞧见我了。
      
      “来找小季吗?”她温柔地问。
      
      “是啊。对不起打扰了。”
      
      季宏伟在这里。
      
      如果他不在。上述对话就会是这样的:
      
      “怎么又是你?”
      
      “你管得着吗?”
      
      “你又来干什么?”
      
      “问太多了吧?反正我又不是来找你的。”
      
      季宏伟在做实验。
      
      我趴在无菌室门口,隔着玻璃门向里张望。
      
      他俯身在倒置显微镜前面,在给细胞计数。
      
      我趴在那里看着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抬起头来活动一下脖子。看到我。
      
      我屏住呼吸。
      
      结果他继续伏下身去工作,好似根本当我是空气。
      
      我盯了一会儿那道玻璃推拉门。
      
      估计一脚踢过去,是会碎掉的。
      
      我吐了口长气,走出去,拐个弯,在楼梯口坐下来。
      
      书包抱在怀里,跟自己讲道理。
      
      我是来道歉的。
      
      所以不能发脾气。
      
      昨天是我不对。
      
      所以待会儿不能骂人。
      
      首先是要解释清楚。
      
      所以绝对不能先动手打人。
      
      自己的事情解释清楚了,才可以问到范冰原跟他之间的过节。
      
      两个大男人,有了什么矛盾不能解决,要这么拖泥带水的?
      
      我跟你们无怨无仇,无缘无故干嘛要被搅进去当炮灰?
      
      要说有什么事情我瞒着你是不对。
      
      可是你还不是一样有事情瞒着我?
      
      再说,这件事情是你不仁在先,我不义在后。
      
      怎么你好象比我还要委屈?
      
      你以为只有你会伤心啊?
      
      伤心有什么了不起的?
      
      难道我就不会伤心吗?
      
      我在想什么?
      
      我是来道歉的。
      
      态度要好一点。
      
      骂人不可以。
      
      打人更不行。
      
      哪怕心里再不痛快,要打要骂可以以后再说嘛。
      
      今天我是来道歉的。
      
      走道里有人走过来。
      
      一边走,一边聊天。
      
      那个女声细细切切,听不清楚。
      
      那个男的,嗯了一声。
      
      是季宏伟。
      
      他们走过来,转向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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