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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瑛转而捻了一勺素馨,没一会儿,升起袅袅香烟,她回首淡淡笑道:
“我们有过约法三章,只在外人面前做个样子,不对吗?”
“可这约定中并没有说我不能上你这吧。”
云瑛坐回藤椅,美眸直晃晃的紧盯着他,但笑不语。
在等她开口的同时,他甫一低头,不意见着云瑛那仅跟拖鞋的纤足,他意外的发现——她是天足!
她可是侍郎之女,就算是庶出,又怎么可能……
云瑛瞧他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的脚看个没完,便盈盈站起,朝他佯怒:
“怎么?没看过天足吗?”
潮生见状,心慌意乱的解释道:
“我没有这个意思。小夜她也是天足啊,怎么会怪,一点也不怪。”
云瑛虽知道这样很坏,可她还是忍俊不住,“噗”的一声,哈哈大笑。笑了一阵,缓了缓情绪,才启齿:“你这么解释不怕越描越黑吗!”
潮生让她两极的情绪转变给弄糊涂了,呆愣愣的不知道该说啥。
“你的表情浑似你没见过大脚婆,很稀奇吗?”云瑛似笑非笑的直瞅着他。
她向他走来,俯首与他相对,勾朵刁难笑容,不以为然的道:
“也难怪了,男人都喜欢三寸金莲,不是还时兴玩莲、赏莲的玩意儿吗?”
潮生没有与她反唇相讥。她不以为然的笑颜,恻恻的牵引他的心思。是要多少的时间,她才磨得出这般的性子?“我不是这样的人,至少,对你我不会。”
潮生的神情叫云瑛不禁一怔。太温柔了,这不像他应该对她的神情。
“你这人还算不太坏。”语毕,淡淡一笑。
“原来你一直当我是恶质纨 啊。”
云瑛呵呵笑道:“我没说,你别自个儿露了馅。”
闻言,潮生不由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转而,私心所系,是之于云瑛更多的事。他们对彼此太陌生了,他不要……“你是官家出生的小姐,怎么会没缠足呢?更何况你在京中还颇有名呢,这又是为什么?”潮生本想不着痕迹的发问,不意关心则乱,竟没有修饰就脱口而出。
云瑛双手撑着椅缘,悠悠的晃着秀足,甜净一笑。
“我的身份不够,一个没娘的庶出女儿,哪能奢求我爹多注意我呢;再说那堆姨娘们谁搭理我缠不缠足,所以,就是你现在所看的啦!”
潮生联想到她备受漠视的过往,对她怜意更甚,温言:“你不怨吗?”
“才不呢,见她们每个在缠脚时都叫得惊天动地,而后不能跑、不能跳,这样活着多痛苦;再者,她们取笑,我便回呕她们几句,她们纵要上前追打我,也因小脚没法跑,只能看着我皮皮的笑,大概只能呕得内伤吧。”
说到最后,她的表情有着捉弄人时的贼倭兮兮,潮生让她顽皮的模样给逗笑了。他没想到她的心竟可这么宽阔,无怨无暝,反观自己,连她的一分豁达都没有,他只是固执的作茧自缚!
这回轮到云瑛打量他了。程潮生好像不太一样了,他眉眼流泄出无奈……不知道为什么,云瑛就是懂得。
一声呵欠唤回潮生的思潮,他看到云瑛掩嘴的动作。
潮生些略歉意的笑道:
“瞧我一开话匣子,便唠唠叨叨的没完,都忘了时间早晚了,误你休息。那么,嗯……没事我就不留了。”
“你怎么没留在织造署?两个当家作主的人都消失无踪,下人不是乐疯了。”
他神色一僵,强笑。“我是担心你们三个妇道人家,这才会拨冗来探。”
“那你大可放心,子期今一早便来了,他会同我和娘及小夜子一块回府。你没借口推诿署中大小事了,还是早些回去吧。”云瑛清浅笑意挂在清丽娇颜上。
她的笑颜落在潮生眼底、心头,却成另一种解读——又来了,又是相同的情景,他又让人甩在一边,他只能是点缀、是陪榜……依旧什么都不是。从小他的能干、他的懂事、他的自立,就只换来爹娘的“放心”;然生当他是值得信赖的兄长,小夜亦然;芊茴敬他、重他,当他像哥哥一样,可是就是没有人真的好好看过他,真的投注心思在他身上,他也要关怀、体贴……也要爱——一个用心爱他的人!
云瑛呢?这个他名义上的妻子呢?他们只能是这样子吗?
云瑛没注意潮生的沉默,兀自吹拂茶面上的浮叶。
一波波的轻漪,将他推向无尽处……
这些念头如电的闪过他的心,他装作若无其事。
“你是在下逐客令吗?”
云瑛抬头看他,唇畔有一朵优雅笑意。
“没有,我怎么敢呢,说明白些,你不要两头忙、两边跑,一根蜡烛两头烧,你身子可会吃不消。”
潮生错愕的睇视着云瑛满面的温婉笑容,他几乎不相信这真是出于她口。
“你是关心我吗?”
看潮生一脸不置信,云瑛怀疑是否自己还不够诚恳。
他慢步踽踽走到门边,回首相询:
“嗯……云瑛,我还可以再同你聊聊吗?我是说待你回织造署之后。”
云瑛教他劈头一问弄得发怔,愣了会儿,随即笑道:
“这个自然是——好的,只要你别再给我没脸或对我冷嘲热讽。”
潮生闻言,一个箭步上前,欣喜的直笑,忘情的握住云瑛双手。
“我不会的,不会这样对你的。”
云瑛又让他突如其来的举措弄得傻眼。“什么?”
潮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放开她手,强作镇定的旋身往门口行去。
他一直快步的走,直到出了西厢,才缓下步伐。本来去找云瑛的原由是什么,都不重要了!最初是因为她与小弟的事,可是一见她面,这些话没一字说得出口。他心臆间满是云瑛的笑、云瑛的面容、云瑛的话,和所有她的一切。
冷风扑过,他却丝毫不觉得冷,嘴角逸了一抹他自己也没发现的笑容。
霎时,他不禁悚然而惊。
“这就是我的心吗!我……喜欢她……”
终于,这些时日的疑惑得解,他聆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
第八章
腊月一过十五,年节的气氛就益发浓厚,整个织造署几乎人人难得闲,不过还是有例外,这例外当然就是有富贵闲人美称的然生公子喽。
云瑛因为身为主母,署中大小事都要她拿主意、打点,几次让她撞见然生在藻韵馆宴请文士,她就不禁眼红。
都怪程潮生,不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了,居然认为她有持家长才,便一古脑的塞了一堆事给她打理。
原本她也是米虫一枚,哪像现在,好不容易得闲才能歇口气喝茶。她不由自主又看向桌案上的帐册、卷宗,叹了口气。当家主母这位子真的这么值得那么多女子去争吗?
不过想到程潮生,云瑛就舒坦多了。毕竟自己不过统领内院中事,而那位有苏杭织造头衔的男子,要管的事可就多了——苏州、杭州等地今年的进贡、盐赋,以及打点各州道、藩台官员的摺子,他只苦于百只有十二个时辰可用!
很快,时间推移届大年夜,程府大小齐聚,光看小厮、丫环们忙进忙出就眼花撩乱了。入夜之后,府第正堂大厅更为热络,这一顿年夜饭直吃到西时方休。
大伙吃茶闲聊,就听然生道:
“明儿个便要起个大早上香祈恩,又逢年夜,咱们今晚玩个尽兴如何?”
“好好,小哥说得好极了!”程夜闻言乐坏了,直道好。
“正好由娘、云姐、小夜子、我四人凑上一桌抹牌通宵,可好?”然生颇有凑宋雨容的兴味。
宋雨容看大伙都乐着呢,也就含笑应允。
云瑛看了潮生一眼,微微一笑。
“怎么子期忘了算你一份?我不玩,你替我吧。”
潮生来不及回答,程夜便凑来取笑:
“呵呵,云姐,二哥最不擅此道了。”
潮生摇首轻笑,一手推了云瑛向前些。
“还是你玩吧。”
云瑛冲他嫣然一笑。
“我若输了采头,你可得帮我垫上啊。”
潮生看她满脸的俏皮神采,又是一笑。
“这个自然。”
突然舞文匆匆忙忙的跑入,急切的忙向潮生通报,潮生神容一肃,转身便起,云瑛见状,拉了拉他衣角,道:
“怎么了?”
“突然有点事,不碍事的,我处理得当便来。”
云瑛解意笑颜,荡漾在潮生眼眸底处,就听她说道:
“你忙便是,不过不要忘了子时要祭天。”
潮生点首,一面接过暮霞为他递上的袍裘,遂偕同舞文等使厮回倚庐去了。
于是剩下四人理所当然的凑一台麻将,唏哩呼噜的就玩了起来。
这场牌一路打下来,一直玩到子时,一阵响天听的爆竹声起,四人不自禁的伸了个懒腰,总算牌局告终。
云瑛与程然生相视一笑。程夜乐翻了,便凑热闹的挤进。
“小哥,多谢多谢!真是大发利市。”
云瑛轻捏了她的秀脸。“这利市全让你讨去喽!”
闻此言,小夜子自是得意的咯咯娇笑。
此时,署中所有的婢女、小厮、管家等等,全都成群排行的向主子们贺年,之后打发了利市钱,又烧了烟花,着实闹烘烘了一会儿,宋雨容禁不住累,大伙才渐渐散去。
云瑛朝宋雨容又说了几句,摆摆裙幅,便要准备回香藕斋。然生见状,遂嘻嘻哈哈的道:“好姐姐,今晚我们大战个几局,你意下如何呢?”
云瑛笑而未答。程夜看小哥似乎要另辟战场,再闹上一晚,她赶紧上前挽着然生衣袖。“小哥,我也要上你那去玩!云姐,好嘛!一块去吧!”
程夜一脸企盼的看着云瑛,大眼眨巴眨巴的闪动着,满脸的撒娇。
“明早还要起个透早呢!你今儿个也玩得累了,回去休息吧。”
程夜嘟着小嘴,心下不是挺情愿,可是云瑛这样温柔解意,要人不听从着实不易,她只好点头答应。
“改明儿个二哥带你去逛街市,好吗?”潮生安慰性的提出补偿。
程夜一听,立刻绽出一朵甜笑。
“二哥,你没骗人?”
潮生揉了揉她的发,宠爱的笑道:
“我哪个时候说话不算话了。”
“耶!太好了,我好久没上街市逛街了!二哥,你真好。”说完,蹦蹦跳跳的像只小鹿,一面哼唱歌谣,回潇岚院去了。
云瑛把他的好脾性看在眼里。他是真的对小夜好,呵护疼宠,生怕这惟一的小妹子有半点不悦。云瑛不由笑得深了。
潮生恰好回过头,与云瑛带笑的目光一接,千言万语俱化为一笑。
回到香藕斋,云瑛换上湖绿色袄子、翠绿儒裙。眼见外头瑞雪翩翩,精神随之一振,加上她素来爱雪,面对此景,岂能轻易错失!
手擎着一只暖炉,便要推门而出。
“小姐,天寒地冻,多添件袍子吧。”说着,已经将锦袍覆上了。
云瑛回眸一笑,腾出另一只手握住暮霞。“一道去。”
只见雪花一瓣瓣的倚落枝头,一层一层的,像是棉絮,紧紧缠绵。
猛地,有双手轻放于云瑛肩胛,她回过一看——是潮生。
程潮生转而与她对坐,温言问道:
“怎么了?累了一天还不休息?”
云瑛见满园子开得癫狂的梅花,不由轻吁:
“我自小爱梅,就单纯喜欢它素素雅雅的姿态,最羡林和靖妻梅子鹤的逍遥,我若能如他,终老一生亦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