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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满意一笑道:“毕之,其实韩大家的那则故事中,还有一个启示。”
“哦?”他虽然是用疑问的口气,却已经想起来扶苏下句话要说的是什么。这句话,令他魂牵梦绕了两千多年。
“那就是为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无论付出任何代价。都不会后退一步。”青年抬起头,在夜明珠的幽蓝光线下,露出他俊美的脸容,目光坚定地朝他看了过来,“毕之,汝会一直站在吾身后吧?”
“会的,臣一直都在。”
二
“毕之……?”
相似,却并不完全一样的嗓音,像是破过了万重迷雾,最终停留在他的耳边。
老板微微一震,发现他依旧是在那熟悉的咸阳宫暖阁之中,只是暖阁里没有了堆积如山的竹简,没有了那俊美的青年陪伴,有的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几个不应该在这里的客人。
“毕之,汝好像不是很高兴看到吾的样子。”
在医生的身体里,苏醒过来的是扶苏的灵魂。纵使是千百次幻想过会重新见到扶苏,老板也从未想象过自己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老板把手中的眼镜抓得死紧,微微苦笑:“殿下,许久不见。”
扶苏眨了眨眼镜,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胸前并没有被侍卫刺穿的血洞,而是穿着一身怪异的服装。他坐起身,向四周看了看,发觉自己是在熟悉的咸阳宫暖阁,最后目光落到了一旁呆站的胡亥身上。
胡亥自从听到那声“毕之”时,便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僵硬地站在那里,直到接触到那双眼眸中不可错认的复杂视线,才颤抖了一下身体,艰难地吐出两个字:“皇兄……”一开口,胡亥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扶苏并未理会于他,虽然他很好奇为什么胡亥的头发和眼瞳颜色都有了变化,但他并不觉得对方是个很好的询问对象。他把视线转回到身旁跪坐的毕之身上,低声问道:“毕之,这是怎么回事?”他自然能看出来,这里虽然极力模仿了咸阳宫的暖阁,可却并不是。更别说他现在的右手食指指腹有一道细长的薄茧,像是常年拿着什么器具所造成的。
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体。
老板定了定神,却不知道一下子如何回答,下意识地松开另一只手中的亡灵书。倒是一旁的法老王毫不客气地叽里呱啦说了一堆。
由于医生的耳朵上依旧戴着另一只鎏金耳环,所以法老王的古埃及话扶苏听得一点障碍都没有。扶苏摸了摸头上的短发,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已经死了?然后又活了?现在已经过去了两千多年了?
姑且不判断这个衣着怪异的番邦男子说的是不是实话,扶苏转向一旁自他睁开眼睛之后,就没有直视过他的毕之,下意识地感觉到对方的排斥与挣扎。
这是怎么回事?如果这一切是事实的话,那为什么毕之看到他醒过来会是这幅表情?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按照咸阳宫暖阁而重建,就算只是略略扫了一眼,也可以体会到对方重建这里的心意。
扶苏若有所思地眯起了双眼。
“皇兄……”一旁的胡亥试着向前走了两步,但却莫名地停下了脚步。现在他的皇兄如他所愿地醒过来了,但他能说什么?秦帝国已经在他手上被活活糟蹋了,现在的皇兄还不知道当年的历史,若是知道了,肯定会更加不待见他。
更何况,当年,虽然是赵高越俎代庖地下了斩杀令,但天下人都认为是他动的手。就连皇兄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怨恨的也是他吧。
醒了就好,他欠皇兄的不过是一条命,大秦帝国的皇位什么的,他也是凭本事得来的,现在两人互不相欠。
绝不承认自己无言以对的胡亥少爷,绷着一张脸,并未多解释什么,直接越过盘坐在地的扶苏,朝门外走去。而醒来之后一直呆呆得看着他手中长命锁的陆子冈,也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去了。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虚幻漂浮在空中的年轻法老王外,就只剩下老板和医生,或者说是毕之与扶苏两人。
老板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的青砖花纹,就像是被抽离了魂魄的偶人,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他知道扶苏在和法老王说着什么,但他没有分出精神去听,心像是硬生生地被扯成了两瓣,一边是欣喜着时隔两千多年的重逢,而另一边则是良心道义上的谴责。
为什么他刚刚在捏着亡灵书的时候犹豫了?为什么会犹豫呢?为什么要犹豫呢?
那么,在他认为,应该正确的选择是什么?捏碎亡灵书?让扶苏的灵魂灰飞烟灭?还是期待扶苏侵占医生的身体?
为什么不能妥协?为什么他需要面对的是这么一道艰难地选择题?
不是他生,就是他亡……
“毕之,吾现在所在的这具身体,是一个对汝很重要的人吗?”温柔的声音从耳畔响起,老板恍惚地抬起头,注视着这个因为换了一双温润的眼瞳而显得有些陌生的面容。
很重要的人吗?老板认真地想了想,发觉自己无法否认。他迟疑了片刻,凝重地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因为面前的这个人身体里的灵魂,对于他来说,也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个人。
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向了他的额头,亲密得就像是在之前的那个梦中一样,只是这次的指尖微凉。
“毕之,汝还是和从前一样。陷入两难之境,向来都是难以抉择。”扶苏细心地擦去了他额上的细汗,唇边带起了一抹纵容的微笑。
“没关系,如同往日一样,吾来帮汝选择。”
“吾刚问过那个法老王,那人的灵魂应该栖息在吾颈中的水苍玉内,暂时无碍。三日后的月圆之夜,灵力鼎盛之时,吾就把这身体还给他。”
老板愣愣地看着他,慢慢松开了紧攥着眼镜的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即使时间已经过了两千多年,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帮别人做决定,而且不容他人质疑。
“那么现在,还有三天的时间,不为吾介绍介绍这里是何处吗?”
和氏璧
三
老板端着茶具推开房门,哑舍的这个店面是有地下室的,他平时就住在地下室中,这间地下室只有一间卧房和一处隔离开来的浴室。他的房间很简单,除了古香古色的明代楠木拔步床之外,就只有一书架的书籍。这些很多都是古书,但却并不是他特意收集,而是平日里随手翻看的。
自然,里面有着各种历史典籍。
他知道扶苏的决定,三日后如果身体还给了医生,那么扶苏的灵魂是绝对经受不住再一次魂魄附体的,所以连备用的身体都不用准备,老板打算让扶苏的灵魂附在和氏璧或者水苍玉上,好玉不光可以滋养人体,更适合魂体的修养。
这一次,他再陪她几千年又何妨?
老板一推开门,就看到扶苏很不适应地翻看着手中的书籍。秦朝的时候还没有纸的出现,一开始的古书都是沿袭书简的书写习惯,从右至左,从上到下的竖版印刷。可是现在在扶苏的手中,却是一本近年来才出版的《二十四史》,扶苏没见过简体字,更不习惯从左至右的横板排版。
老板倒并不意外,只看扶苏手边那些有翻看过痕迹的古旧《史记》,就知道他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看完大概了。历史说长也不长,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天下大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大秦的皇太子殿下睿智无双,自然不会纠结于那些细碎繁杂的小事。
更何况,那上面写着的史实,有几分真,有几分假,都无从得知。
老板的视线看向红酸枝书桌上的眼镜,扶苏戴不惯眼镜是肯定的,因为医生的眼睛其实并不近视,据他自己说是做过近视激光手术之后,不习惯鼻梁上空空的,才挂上的一副平光眼镜。
“毕之,这书上所写,都是真的吗?”扶苏把有些挡眼睛的过长刘海向脑后梳去,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的心情不太好。他翻遍了屋中史书上关于秦朝的记载,都无法相信在自己死后居然仅仅四年时间,父皇一手建立的大秦帝国就轰然倒塌。居然只有四年!就连一向不轻易动怒的扶苏都难免恼火,有点明白了今天看到胡亥的时候,为什么那小子一脸的忐忑不安。
简直就是史上最败家的败家子啊!
老板知道扶苏看到这个肯定会难以置信,其实就算当初亲身经历一切的他,也觉得不可思议。但这就是历史的法则,一个帝国的崩塌永远要比建设一个帝国简单多了。
“先喝点茶吧。”老板并未直接回答,把手中青花瓷盖碗递了过去,从未见过如此精致细腻的瓷器的扶苏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头顶上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扶苏捧着茶碗的手顿了一下,嗅着茶香疑惑地向老板看去。
老板淡定地笑了笑道:“逮住了一个误闯的扁毛畜生而已。”屋里简直是一地鸟毛,三青和鸣鸿两只鸟也不知道是去哪里掐架了,刚刚泡茶的时候老板看到两只都瘫倒在地上。他自然不会轻易放鸣鸿回去,直接把它灌倒了鸟笼里。而三青却享受到了最优的待遇,只是那家伙心疼自己掉下来的翎羽,听上面的那个架势,估计是正在笼子外面伺机报仇呢。
扶苏也没多问,喝了几口香气四溢的清茶,便也不再追问史书上的事情,而是扯了扯身上的领带西服,微笑着问道:“毕之,可有替换的衣服?这种衣服吾委实穿不惯。”
和氏璧
沉重的冠服并不适合平日里的行动。扶苏在沉默了半晌之后,俯身拉起了仍然匍匐在地的老板,在把所有累赘的饰物和冠冕去掉之后,扶苏仅穿着玄衣绛裳,倒显得他整个人俊秀挺拔,丰神俊朗。
两人坐下来喝着茶,老板知道扶苏肯定想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自是不可能详细地把自己这两千多年的事情一一讲述,对方也不会感兴趣。所以他只是简单地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何可以长生不死,和发觉扶苏转世每一世都会早夭之后的追随等等。
扶苏一直静静地听着,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青花瓷盖碗的碗边,像是对这个润泽剔透的瓷器爱不释手。直到老板提到某事的时候,才忽然开口问道:“依汝所言,吾现在的这具身体,其实是吾的转世?”
老板闻言一呆,心下有种说不出来的慌乱。“是的。”他只能从唇间挤出这两个字,多一个字都无法说出口。他能说什么呢?如果说医生虽然是扶苏的转世,但却是不同的两个灵魂,这种话一旦说出口,不就是怀疑扶苏不会归还身体了吗?
扶苏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优雅地掩唇打了个哈欠,略显疲惫的说道:“夜深了,吾想休息了。”
老板这时才发现夜已经很深了,因为他很少需要睡眠,所以卧室里的拔步床基本就是装饰。又重新换上被褥,老板把卧室留给复苏,自己则回到楼上的哑舍中。胡亥来过之后,一片狼藉,除了还要给三青上药外,还有许多被惊扰的古物都需要重新整理一遍。
一夜无话,老板在天井中清扫完毕,发现天已经亮了,回想昨天发生了一切,还有股不真实感。迷迷怔怔地在寒风中站了许久,才想起扶苏和他不一样,现在是在医生的身体里,早饭自是需要的,连忙放下手中的扫帚,打算出去买早点。可是一回头却看到了一身休闲装的医生,正微笑着朝他示意着手中的早餐盒。
老板怔忡了一下,还以为昨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做的一个梦,医生还是那个医生,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还是像往常一样,不顾他意愿地拽着他一起吃饭。
“给,街角的小笼包,刚出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