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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脱了衣服在院子里劈柴禾,胳膊上的肌肉高高地鼓起来,盛琴怀疑野味是他打来的。
到吃饭的时候,他还是走了。
下午,村长家的女人来了,她干巴瘦得像个脱水的茄子,脸上布满了皱纹,显得比村长要老出许多去,简直要让人误认成是他的母亲了。她手上还拉着一个小女孩,才五、六岁的样子,耳朵上才打的眼子,还红肿着,吊着线穿的两粒纽扣。那女人说是她的孙女儿,才打城里下来,她父亲在县人武部上班,媳妇去年也跟了去,是正式的农转非。——说到这里,她咧开干扁的嘴唇望盛琴笑了,两粒黑黑的深陷在塌下来的眼眶里的眼仁中闪出得意的光芒,告诉她说,支书家的儿媳妇多少年了还没办成城里人呢!
她是代表村长来请盛琴的,盛琴自然也回绝了。女人着急地说:“这可怎么要得,乡长亲自打电话来的,可怎么好?”
秦琴的奶奶笑道:“没事的,昨儿个支书家里也回了。”
女人不悦地说:“我家的总比支书要矮下一头去,是这个理不是?”
奶奶忙赔笑说:“看她婶你说哪儿去了?支书家那口子怎比你为人?赶明儿吧,明儿我们琴上大学,准请你来吃请,少不得麻烦你呢!”
女人这才笑了,说:“还是她婶你有福啊,我们想都不敢想的!你们女子不知将来要管哪个州哪个府呢,到时候别撞着咱们不识得就行了。”又说笑了一回,这才走了。
秦琴夜里收拾了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回学校了,盛琴本该同她一起去的,不知怎么就留了下来,这决不是应老人的挽留,也不是因为尚青云——其实她到现在还在怀疑万艳的话,就算她说的是真的,尚青云会把她怎样呢?仇恨已在她心中慢慢地褪色了,尚青云对她的情意她也不是毫无感觉。——她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么个穷山沟里留下来。
秦琴走后,老人夜里叫了大牛来守门,在外屋随便搭了个铺。盛琴感到非常地不自在,老人说,这满村的汉子都跟贼似的,有他在这儿安全些。盛琴心里真对她这话表示怀疑,她分不清大牛是否比不可知的危险更危险,听到他在外屋不住地翻身,她一夜都没睡好。
不过,她真不讨厌这大牛,他人勤快,一大早就将水缸挑得满满的,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些碎木片和碎树皮铺在院子里,铺出两条通向院门和茅房的小路来,整个院子都变得十分地清爽,人走在上面又柔软又不起灰土。
他是念过几天书的,但并不识得太多字,他们祖孙三代都是光棍儿,他生活中就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女人,盛琴可以称得上是他第一个亲密接触的陌生女子。
他爷爷吹得一手好唢呐,村里的婚丧嫁娶总少不了他,可他怎么也吹不来个孙媳妇,大牛岁数不大,这一生的命运却差不多定了。
大牛的父亲有些弱智,用他爷爷的话说,当年是吃了个哑巴亏,所以买他的时候,爷爷是精挑细选过的,他一表人才,在这村里真是个拔尖的,可惜落在这么个地方,又能怎么样呢?
大牛饭后要去接山泉水,盛琴想跟他一起去,大牛不好意思,老人一再地说让他带去转转,他这才红着脸答应了。
大牛背上背了一个像打农药时用的塑料桶,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直没有交谈。大牛总是一个人远远地走在前头,离得太远了,又停下来等一会儿,基本上保持相同的距离。盛琴不觉要笑了,觉得他很有意思。这山在村子的左侧,山势有些怪异。走了大约有二十多分钟,人声就听不见了,林子里也暗了下来,风似乎也凉了。盛琴发现这里的树明显与村子里的不同,苍劲许多,树龄也要老些,有的树已经枯了,却直立不倒。越往里走,风越凉,山势也越陡。一会儿,大牛站住了,四处观看。
“怎么了?” 盛琴问,有些紧张。
大牛摇摇头,又走起来。一群鸟被他们惊飞了,不知什么兽叫了一声,大牛俯身拾了一根棍子在手中。盛琴紧走了几步,离他近些。越走林子里越黑,风也越凉,盛琴想到那天晚上他一个人来这里取水,也真够要点胆量的了。
树叶上突然有水滴下来,接着就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这雨来得很快,树叶上滴下来的水珠越来越大,她的衣服很快就湿了。盛琴藏没处藏,躲没处躲,抱了头正不知如何是好,大牛跑过来扔掉背上的桶,脱了自己的衣服来顶到她的头上。他的呼吸很急促,他腋下散发出的男人味更大得呛人,盛琴也不禁不好意思起来,曲了身子躲在他支起的衣服下,一动也不敢动。幸好雨忽然地就住了,正如来时一样。阳光又重新照进林子里来,盛琴湿湿的身子被风一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又扔下她走在前头,天越走越亮,眼前陡地豁然开朗,是一片青草地,地上还有些小野花正随风摇曳。
“哇!” 盛琴禁不住叫起来。
大牛也在前面停住了。
这里的风很柔和,只在人的指尖上透出一丝凉气。盛琴忍不住跑到了草地的中央,那儿的阳光好温柔好慈爱,像那辞世的母亲在高高的空中望着她。
大牛独自走回林子里去了,盛琴怕他是去解手,不敢跟过去。再说,这里的风景好棒啊,她真舍不得走开。
她坐在草地上,双手向后撑着,仰头望着天空,这里的天真蓝,大概只有来自西藏的照片上才能看得到。空气很香,比她早晨起来在村子里闻到的还要香,她闭起双目,尽情地享受着。
不知什么时候,大牛已坐在了她的身边。阳光斜斜地照到他的脸上,使他的鼻尖看起来像是透明的,泛着血色。他的脸真有一股东方男子的动人味道。
在这样空旷的地方,他身上的男人味轻多了,也好闻了。他回过头来望她一笑。
她也笑了一笑。从小她就生活在各式各样男人的目光下,已经习以为常了。男人的目光总带着欲望和欣赏,但大牛的没有,他的双目清澈似水,与这里的空气很般配。
其实,自从十四岁上失身之后,她就不太看重肉体了,她也不觉得自己比别的女孩子另样些,她觉得人的价值在于灵魂,人的肉体可以被伤害、被剥夺,但只要灵魂不屈,仍然不失一个完整、纯净的人!与刘星雨相爱之后,她的身子有一阵子完全拒绝别的男人,不得已时,心里非常痛苦,但自刘星雨死后,这种感觉又消失了。——这并不是说,她可以将自己随便地给什么人,而是说:在被强迫被污辱的时候,她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痛苦。也许在她的潜意识里,幼年的烙印太深了,摧毁了她对自己肉体应有的尊重。
但是,在这样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与这样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并肩坐在一起,她还是自觉不自觉地感到了一种压迫。
“他在想什么呢?”她想,不禁问道:“你有想过离开这儿吗?”
大牛老实地点点头,手上扯了一根草来放进嘴里咬着。
“那为什么不走呢?”盛琴望着他问。
“走了家里咋办?”大牛说。
“可是,你也该有自己的生活啊?”
大牛笑了一笑,他的笑富有感染力。
盛琴觉得他很有趣,便进一步问道:“难道,你不想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吗?”
大牛的脸红了,使劲地咬着嘴里的草。
盛琴笑道:“外面的生活很精彩,你出去就不想回来了。”
大牛点头:“外面有很高的房子,有漂亮的女子,咱在书记家的电视里见过的,咱还以为那是假的,现在知道那是真的了。”
“那你还不想去见见吗?”
大牛摇头道:“现在不行,咱爷老了,活不了几年了。”
盛琴替他不平道:“那你也不应该就牺牲掉自己啊?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
“啥叫‘牺牲’?”大牛不解地扭过头来问。
“就是,就是你得不到那些美好的东西了。”盛琴觉得同他说话真累,不过,他的眼睛也真亮。
大牛摇头道:“没什么比咱爷还要紧的。”
盛琴瞪大了眼睛,半天方说道:“他、他不是你的亲爷爷啊?”
大牛乐了,说:“他把咱买来,又把咱拉扯大,还不亲?那谁亲?”
盛琴瞠目结舌不知该说什么。
大牛望她笑道:“他并没有抢咱,他是给过咱爹娘银子钱的;更没有饿过咱的饭,什么都尽着咱先吃。这世上再没人比他更疼咱的了,难道这还不叫亲吗?”
盛琴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你心里就、就真地没有怨恨吗?”
“怨恨?”
“是啊,”盛琴点头道:“你对自己的生活就不抱怨吗?这对你不公平啊!”
“啥不公平?”大牛更糊涂了,“没人对咱不好啊?咱这儿的人是没你们外面的人好,可他们不是心坏,是真地没有,拿不出来,不是不想给。”
仙女崖
“不是,”盛琴连连摇头,“我是说:命运对你不公,你应该活得更好的!”
“活得更好?”大牛奇怪了,“咱遇着了一个好人家,咱爷对咱不错,咱爹虽然人不明白,也知道疼咱,啥叫更好?”
盛琴哑然失笑,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说道:“在自己亲生父母身边长大,有一个女人来爱你,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这叫更好!”
大牛更乐了,一拍手道:“那咱压根儿就不会坐这儿,长不大的,咱爹娘可养不活咱,咱家弟兄太多了。”
盛琴此时不知道是他傻还是自己傻了!
大牛笑道:“你们外头的人真有意思,咱搞不懂,难道家里的人不要,倒去要别的吗?”
盛琴被他问得咽了口唾沫。
“咱们这儿是穷一点,”大牛说,“但都能吃饱穿暖,国家年年还白给钱花,还要咋样呢?咱是想出去,但那要等到家里只剩咱一人的时候,咱再出去看看外面到底啥样儿。趁当下学点手艺在身上,到那时走到哪儿都有饭吃,真老了,走不动了,就回来。”
“你会什么手艺呢?”盛琴问。
大牛不好意思起来,说:“咱会点木活,还会描花样,你别笑,咱婶是描花的圣手,咱自小儿在她家玩着就会了,琴妹也会。”
盛琴笑道:“好奇怪啊,怎么你叫她奶奶婶婶,又叫她妹妹呢?这不错辈份吗?”
大牛道:“不错的,这头讲,她该当叫咱哥,咱亲爹那头,她奶是咱婶。”
盛琴点头,又叹道:“可是,人生苦短啊!也许到那时你已经老了,没机会出去了,更没机会成家了,难道你甘愿打一辈子光棍吗?”
大牛将嘴里的草吐出来,腼腆地笑道:“这会儿就算有个七仙女要嫁咱,咱也不能娶啊!”
“为什么?”盛琴好不惊讶。
大牛笑道:“咱这样儿,家里还有两位老的,咋娶人家?人总不能只想着自个儿吧?再说了,仙女总是要飞的!”
盛琴心中一震,忽然觉得脖子上面顶着的东西有点脏,脏得不配呼吸这么清纯的空气了!
大牛见盛琴抬头望着天,默默不语,便说道:“咱知道,你是为咱好,你们外头的人都是想帮咱的。可是,咱们真地不错了,真的,人不是非得吃好喝好才叫好,人只要快活就是好了,咱们这地界虽说穷,可人自在,干部们也不总来为难咱,真的,已经很好了。”
盛琴长叹一声,说:“是啊,也许,真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