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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到江边。那儿有一大片沙滩，沙滩背后是一所大学。此时已有人升起了篝火，一群人围在篝火边，时不时传来女孩的笑声与男孩的吆喝。
没想到真是来游泳，居然连游泳衣都准备了。她躲到比人还高的芦苇丛里换了衣服，拉我下水。可怎么说我都不去。她独自一个人走到江里。我则坐在江边担心地张望，尽管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她不顾我的请求游到较远处。我则每隔半分钟往空气里呼喊一声她的名字。两声不应便心里非常紧张。假如她四次接连不应声，我怕会马上叫人来救险。好在每每呼唤没有落空。她终归还是善解人意的。
直到她湿漉漉从水里走来的时候我才松一口气。〃我要望眼欲穿了，小姐。〃
〃我的泳姿好不好看？〃她微微喘气得意地说。
〃好是好，可江面上黑咕咙咚，我什么也没看清。半夜跑到大江里游泳，这种事今后还是少做为妙。〃
〃你不觉得我游起来真是很漂亮？〃她仿佛没听见我的啰嗦话。
〃漂亮。〃
〃怎么漂亮？〃……好麻烦！
〃像小美人鱼。〃
〃那不算数。你又没见过美人鱼。〃
〃可我不是见过你吗？美人鱼也不过尔尔……好了好了，别抱过来。我的衬衫可是刚换的，你又不帮忙洗。〃
她的拥抱同她一样让人无法拒绝。之后载着她回家换衣服，自己则挑一件干衬衫换上。
还不算太晚，她自以为很有精神，硬是拉我逛街。我当然愿意陪。来到超市，她要我紧跟其身边，不是什么亲密举动，其实要帮忙提篮子而已。
她要的东西可真多，橙汁、威化饼干、巧酸梅、糖果……一大堆零食。可我平常看她不怎么喜欢零食。不能吃的有洗发水、牙膏牙刷、香皂等等。不知道是否想在我的宿舍住下。我考虑了半天，一直也没好意思问她。
后来路过动物园，她说要进去看猴子。
〃猴子有什么好看的？〃我道，〃而且已经关门了。〃
〃那你等着。〃她不由分辩把我撇到一旁，准备爬墙。〃还好不是穿裙子。〃她一边光着脚丫找支点，一边叽叽咕咕地说。
〃就是穿裙子来会有不同吗？喂，你下来吧。有人来了。〃
〃那怎么行，凉鞋还在里面呢。来人了也不怕，就说是你把我的凉鞋丢进去的。我要进去捡。〃
〃让我来好了。〃我急道。
〃好啊。你也上，我们一起番强进去。〃蛮不讲理的女孩。我把袋子往路旁的垃圾箱边上一搁，助跑跳上墙，翻越而入，然后接她下来。
猴子早睡觉了。有几只小可怜的小猴被她用小石块吵醒，勃然大怒，丢出来一点什么小东西。当然了，换成是她，丢出来菜刀也不是不可能。〃对不起，小猴。晚安。〃她居然还敢说。
〃你猜这会儿管理员睡着了没？〃我用手背擦着眼皮道。
〃管他呢？〃她看完猴子要看大象，仿佛动物园是她家的农场。
〃你说关狮子老虎之类的铁笼子会不会有一两个没上锁？〃
〃很有可能。〃但她说话时的模样，简直就当是忘了关上铅笔盒。虽是黑夜，可她在动物园里穿梭自如，敏捷异常。我则木木地跟在后头，盯住她的脚后跟。
〃如果有人问我们来动物园做什么，你怎么回答？〃我道。
〃看猴子嘛！要知道，猴子是人类的祖先，你就说是来探亲的。至于我，我来研究祖先的睡眠行为。〃她不紧不慢地说。
〃猴子不是已经看过了？〃我抗议道。
〃别的动物也一样。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没一点爱心。动物是我们的朋友，你却不把它们当回事。我就不像你……咦，到了，大象大象你好吗？〃
〃把动物当朋友，把我当什么？〃我站在一旁小声嘀咕。
〃朋友呀！当然也是朋友。〃
我恨不能把她关到笼子里才够解气。对此奇妙的想法她仿佛早有预感，突然转身过来看着我说：〃你想办法把象园打开，咱们进去看看。〃估计就是想骗我入瓮，然后把门一锁了之。
〃我没钥匙。〃
〃把你的宿舍钥匙拿出来。〃她说。
〃我的宿舍又不是象园！〃无奈之余只能据理力争。
〃假如是用同一把钥匙呢？〃
真亏她想得出来。
好歹把她拉走。又来到一只什么怪兽的笼子外边，那家伙冷不丁一声叫，把她给吓得跳起来死抱住我。话都不会讲了。我趁机提出回去，她又不肯。〃才不怕呢！〃这一句她至少重复了十几遍。事后固然又解释了一通，大意是〃怪兽吓坏了，大叫起来。而她镇定自若，连哼的一声也没有。〃
我承认她说得有理。〃怪兽看到你，当然吓坏了。〃她听了大为不屑。
之后又逛了别处，估计最终是动物们的臭气把她给熏跑的，否则准会闹到天亮。我们从老地方出来，在垃圾箱边上捡回购物袋子。
〃逃离侏罗纪公园。〃我不由庆幸道。
〃胆小鬼。〃她自得地说，〃我最喜欢去动物园了。我喜欢动物，甚过你。〃
从动物园出来，路过一家汉堡包店。于是一起进去吃东西。我们点了两份套餐。我还要了香辣鸡翅，她要了草莓味圣代。
若大的餐厅没几个人。我和她找了一个靠窗的位子。
〃饿了？〃她问。
〃饿。〃我说。
〃好吃吗？〃她又问。
〃很一般。〃其实是相当不合口味，我真正想要的是一小碗大米、一盘绿油油的青菜和一大锅紫菜汤。
〃你吃什么都很有胃口，真让人看了高兴。〃
我咬了一口汉堡包道：〃也不全是这样。今夜有你胃口大开。〃
她明显有笑容，同时也让我心安理得。
〃最近天天一个人吃饭，没意思透了。〃她拨弄着薯条说。
〃我也一样。〃
〃常想起和你一块儿吃饭的日子。〃
〃我也是。〃
〃你说想一个人真是很奇怪，为什么偏偏要想和他一块儿吃饭呢？〃她歪着脑袋问。
〃这么说，你对我的回忆里尽是一些食品之类的东西。〃
〃差不多，大概是因为以前我们常在一起吃饭。〃
我想了想道：〃可你给我的回忆大多与吃无关。〃
〃与什么有关？〃
〃与等有关。印象中总是在等你，而你的出现会很突然。〃
〃我那样子……是不是太任性了。〃她停下来。
〃不觉得。〃我说，〃因为等待从没失望过。想起来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情，单靠一个人的努力也办不到的。〃
〃喜欢听你这么说。〃她道。
〃可说多了以后会觉没意思。〃
〃不会。我希望永远都不会。〃
以前从不觉得洋快餐有多好，但是今晚很不同。猪柳汉堡包松软适中，鸡翅香脆可口，就连炸薯条也别有风味。我一会儿看着她，一会儿望到窗外。她是以前的她，此刻大街上也依旧车水马龙，全是往日的景物。有某种感触像夏夜的风拂过，转瞬又消逝无踪。
餐厅里不停播放着曲调欢快的音符。不远处一对学生模样的男女并排在一块儿窃窃私语，说着说着男的就把手搭到女孩肩上。更远一点的地方坐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女人，至少远看去年轻，长着电视广告女明星一般的脸。她翘着脚，把一本杂志翻来覆去地看。
〃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做了几个月。〃她一边吃东西一边说。
〃真有本事。〃我只能看着她不失可爱地吃东西。十分钟以前，我早把自己那一份消灭得只剩下包装纸。
〃房子也租到了，是我自己谈成的。离公司很近，也宽敞，就是贵了点。最好还要找一个人合伙。〃
〃男的女的，找到了没？〃
〃什么男的女的？〃她问。
〃你要找的合租伙伴，想要一个男的还是一个女的？〃
〃没想过。你以为呢？〃她舀了一小勺冰激凌送到嘴里。
〃与你一样的女孩子比较合适些。〃我说。
〃也许。不过我还是喜欢一个人。〃她开心地摇晃脑袋道，〃但假如你偶尔要来陪我，碰巧心情好的话，我也不反对。〃
我一定去。因为我也期待已久。我握她的手表示回答。
这天夜里，我和可怀没有回公司住所。我们不知不觉又回到刚才游泳的江边。
〃啊！我又回来啦。〃她踩着细沙向前跑去，迎风张开双臂，大声呼喊。远处篝火燃烧正旺，就在不眠的夏夜江边。
〃我爱你！〃她面对江水。
我把袋子放到一旁，找了一个小斜坡，歪歪地躺下，仰望苍穹，心情是缓缓无声流淌的江水。她走回我的身旁，静静地抱膝而坐。在我们左侧不远处是一座大桥，一排闪亮的桥灯连接大江两岸。桥灯下不时有车灯来来往往，若有某种暗示。我注视它们良久。不知不觉陷入了沉默，沉默太深，竟忘了时间与空间。
〃好像还没准备好要离开你来着，非常想念，所以自作主张跑来了。〃她轻轻说。
我没说话，手臂搂过她的腰。
〃知道我会回来？〃
〃确信。〃
〃假如不回来呢？〃
〃我就去找你。〃
〃不论身在何处？〃
〃不论何处。〃
她枕着我的手臂躺下来，问：〃假如找不到我，会不会一个人走开。〃
〃不会。〃
〃我爱你！〃她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真的，至少当时脑子里模糊一片。我说：〃我也……〃试了两次都只到这里。其实恍惚之中觉得已经重复这句话无数遍了，说不说出口有区别吗？不如等以后，以后有的是机会。到时候一天说上好几次，直到让双方听起来不痛不痒为止。
14
送走可怀后的几天，我把有关倪福的资料复制后寄走。我感到一种崇高的正义感，但又觉得自己的行为近乎怯懦和愚蠢。就目前而言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说到底，你我都只是一小颗螺丝钉，不是上帝。
藏在《百年孤独》里的那张单子我以叶羽客的名义寄给他妹妹。因为这是他的钱，谁也拿不走。
临行前，郑铗找我倾谈。
他是一个知情者，公司的活动他几乎全参与了。也难怪，他没读完大学，跟随张资鉴多年，应该深得老板信任。我偷偷溜进公司那天晚上，老板让他带人来搜查完全合情合理。但他仍不知道张资鉴是谁。叶羽客生前一直在暗中调查老板。为此他曾数次告密。
李德康之死，张资鉴逃脱不了关系。张资鉴一直都在找自己的钱。当然了，那么一大钱数目，眼睁睁送给别人，谁都会气得发疯。换成我，我也会。听得出张资鉴是有相当势力的家伙，不过我一直搞不清像他这种人怎么仍可混到今天。看来还有很多东西我是一无所知。
张资鉴希望通过郑铗给我最后的合作机会。但我拒绝了。
就在我离开的当天夜里，我被人拖到黑巷子里。几个男人围着我。撕打搏斗的混乱中，似乎没有疼痛，也记不清多少次被打倒又爬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那伙人才走，但自己已经没有爬起的力气了。不知会不会有人来救。我想，我应该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同叶羽客一样。此刻也一动也不能不动。我依稀感到体内的某种东西在流淌，也许是血。可是连验证的体力都消失了。
巷子里隐约传来声音，我知道那是《卡萨布兰卡》：
与你一起看《卡萨布兰卡》时，我坠入爱河
在星空下，露天汽车剧院后排摇曳的亮光中
可乐与玉米花，仿佛成了香槟和鱼子酱
漫长炎热的夏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