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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食物的香气自楼下传来,刺激着年昱空空如也的肚腹。
蛋!培根!咖啡!这些东西不可能平空冒出!但年昱不记得屋里还有其他人。
仆人与管家都被他赶走了,除了固定前来清扫的钟点女佣,和一堆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外,这个占地广大的渡假别墅里仅有他一人。
浮上年昱脑海的第一个念头是:有贼。
他四下找寻武器,最后只找到他的网球拍;拍线已松,老早该请穿线师重穿,但穿了又有何用?他根本无法踏上球场,穿好线的球拍只能当装饰品。
正好,废弃不用的球拍有了它的新功用。
年昱本想无声无息地下楼,岂料脚下一个打滑,便从楼梯跌了下去,撞击出极大的声响。他仓皇起身,抑住诅咒的冲动,往飘出食物香味的厨房跑去——
一阵沉默。
“你是谁?”佟子矜抓住一把菜刀护在身前,警戒的看着闯入厨房的陌生男人。
“我才要问……你……”年昱认出佟子矜。“你是昨天那个心理医生?”
“你……”佟子矜透过声音认出这个拿着球拍、看来十分年轻的男子身分。“年昱?”
果真是人要衣装。佟子矜没想过隐藏在那游民外表下的年昱其实长得不赖,难怪他能成为许多少女的梦中情人。
“佟子矜?”年昱皱眉打量佟子矜,她今天的穿著真是糟到不行。
格子衬衫配上格子裙让佟子矜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张网子,看得他眼花。
“如果你唤我『佟』,我会很感激你的。”佟子矜将菜刀放回刀架,坐回原位,继续倒她的咖啡。
“你怎么还在这里?”年昱没有放下球拍,让佟子矜以为假若必要,他一定会用那支破球拍赶她出门。
“我没说过我是来治疗你的吗?”佟子矜用叉子戳破蛋包,切成易入口的大小,洒上盐。
“你该离开,而不是坐在『我』的厨房,享用『我』的早餐!”该死的!那蛋包看起来好好吃,煎得适中的培根边一定相当脆实有口感,火腿虽然没有经过烹调,但切割得相当美形,还有……还有蛋卷……Shit!他已垂涎三尺。
“这些是我煮的。”佟子矜垂敛的眸瞄见年昱在吞口水,掩住笑意,一派正经的宣称。“想吃就开口,说句话不会要你的命。”
年昱的心思全教眼前的食物给吸引住了,他已经连续一个月的早餐都吃牛奶加喜瑞儿,有时会加麦片,吃到他快吐,眼下久违的丰盛早餐让他食指大动!但年昱的大脑下了清晰的警告,要他不能踏进佟子矜设下的陷阱。
可是……他肚子好饿——
那一定很难吃!年昱别开脸试着说服自己,但眼角仍黏在那一桌食物上。
“逞强只会苦了你的肚皮。”佟子矜并不在乎年昱的感受,她只希望年昱的球场恐惧症能突然康复,那她就能早日回到台湾,安分地当她的小小助教。不过才离开两天而已,她已开始想念学校的生活。
“你别想用食物来引诱我答应让你留下!”
“你一定要将所有人都想得那样不堪吗?”佟子矜轻叹口气。“我相信艾索一定向你解释过了。”
“他有。”年昱脸色一变。“我没病,不需要看医生。”
“我是心理医生,这两者中间有差别;如果你想要觉得好过一点的话,也可以叫我心理谘询师。”
“关我屁事!”
“我不想一太早就坏了心情。你是要坐下来和我共用早餐,还是要继续骂下去?”佟子矜挑眉,给了两条路让年昱选择。
年昱神色变换不定。而在他考虑之时,佟子矜已吃掉大半的食物。终于,年昱屈服于生理需求,将球拍一丢,坐到佟子矜对面。
佟子矜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食物推到他面前,收拾已空的盘子,然后开火煮了另一份早餐给年昱。
年昱狼吞虎咽,这才发现自他到黄金海岸、赶走所有人后,就不曾吃过一顿象样的餐点。
“吃完别忘了洗盘子。”佟子矜离开前叮咛。年昱没有回答,佟子矜并不期望他会照做,她弯身拾起被年昱抛弃的球拍,转眸深深凝视他的背影。
球拍很轻,但佟子矜却能理解其衍生出来的无限压迫感。
年昱高大却盈满失落的颓丧身影深深烙进佟子矜的心,这是她第一次对年昱产生同情。
她能理解不能面对最心爱事物的痛苦与绝望;但是能理解不代表能化解,她得好好思考。
佟子矜把玩着球拍,离去。
“你可以留下。”吃了佟子矜所作的一天餐食后年昱高傲地决定。他微微弯身擦干盘子,然后放好。
站在年昱身边洗盘子的佟子矜闻言,微扬眉,似笑非笑地说:“那我是否该行大礼,以示我对您的感激,年昱王子?”
她很希望年昱维持弯腰的姿态,这样她就不必抬高脖子也能与他说话,更毋须让恐惧主宰心海,但年昱天生就长那么高,她不能做如此无礼的要求。
“不必。我可不是让你留下来治疗我的。”年昱接过佟子矜递过来的湿盘子,擦干后放回盘架,突然发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中教佟子矜牵着鼻子走,当下甩下干布,往连接外头的门走去。
“年昱总是半途而废?”佟子矜也不动气,只笑道。
这句话让年昱往外跨出的身子转回,狠瞪佟子矜。“谁半途而废?!”
“这里除了我,就只有你喽。”佟子矜将最后一个盘子放在旁边。“我洗完了。”
年昱低声诅咒,回到原地,粗鲁地擦完盘子,还将布挂好,然后微笑道:“瞧,我没有半途而废。”
“Bravo!Bravo!”佟子矜边取纸巾拭手,边拍手喝采。
不知为何,佟子矜说的一字一句总能影响年昱的情绪,就像此刻,即使佟子矜称赞了他,他却一点也不高兴;事实上,他也不知心头那冒升的五味杂陈所为何来。
“你真令人火大。”年昱苦恼的说。
“你绝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佟子矜很清楚自己有什么能耐。
“我该庆幸我不是第一个吗?”年昱双手交抱,靠着流理台,挫败的看着佟子矜。
“也许。”佟子矜语意不明地笑了笑。
“要不是你煮的东西尚可入口,我不会留你。”吃过佟子矜煮的东西后,他再也不想吃那些垃圾食物了。
“你本来有个厨子,但你将他赶走。正因为如此,你得忍受我这尚可的厨艺,这样的结果是你自作自受。”佟子矜推推眼镜,实话实说。
“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不会说话?”年昱说服自己别动气,与佟子矜相处不过三天,他一生的耐性似已用罄。
“实话向来不讨人喜欢。”
“别说了。”年昱有预感佟子矜接下来的话会惹他生气,他不想破坏难得的好心情。
“愿意谈谈你的网球恐惧症吗?”佟子矜切入正题,不让年昱有逃避的机会。
“那不关你的事。”年昱深吸口气,耳边有一瞬间响起了鼓噪的嗡嗡声,那一度是他熟悉且享受的声音,现下却成了纠缠缚绑他的咒语。
“你想知道恐惧症怎么治疗吗?”
“不想!”年昱的呼吸开始急促、心跳加快,他持续听见吵闹声,虽然他知道那些都是幻觉,可它们却真实到让他以为自己正被活埋其中。球场是那样的广大无垠,而他是如此渺小,渺小到即使是球场里飞拂的尘埃亦能击倒他。
佟子矜迟疑了下后走向年昱,微凉的手搭上年昱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仰头望着他陷落自我想象的面容。
一时间,有好几张扭曲的脸在她眼前飞闪而过,她呼吸一窒,眨了眨眼,眨去眼前闪过的那张可怕脸孔,扯出个笑容,抑住逃离的冲动,安抚道:“害怕不可耻。”
“闭嘴!”年昱的思绪被拉回,他挥开她的手,忿忿不平的瞪着她。“你不是我,又怎么知道我的恐惧?!别跟我说这些话!这些话人人都会说!”
语毕,他转身欲走,佟子矜的声音幽幽响起,止住他的脚步——
“我不是你,所以你的恐惧只有你自己能面对,因为只有你最清楚是怎么回事。”
就像她一样。
“滚!”年昱大拳一挥,捶向墙壁。“你若不想成为我生平第一个揍的女人就闭嘴!”
撂下威胁后的年昱飞也似地离开厨房,高大的身影隐没于黑暗中。
佟子矜呼吸一窒,眼前一黑,胃一阵翻搅,但她及时压下那自内心深处涌现的恐惧,假若现在倒下,她就再也无法接近年昱了。
年昱的高度令她脑海里的警钟呜呜作响。她还不够了解年昱,以致于在靠近他时,心里总是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是有时候自欺欺人会好过些……”一股恶心猛然涌现,佟子矜摀着嘴往洗碗槽冲,然后吐出方才吃进的食物。
黄金海岸的夏夜燠热无比,可佟子矜却冷得发抖。
“我已经撑过了三天,一定也可以撑过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的……可以的……呜呕……”佟子矜吐空所有的食物,甚至连胆汁也一并吐了出来,却仍是不停地干呕。
燠热的夜,佟子矜破碎的低语在孤独的空间中萦绕。
“艾索!”佟子矜在电话接通的瞬间即唤道,握着话筒的手不停地颤抖。
“佟,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半,你不睡的吗?”艾索困倦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我这里是白天。”佟子矜等不及算时差,一醒来,收拾好行李便打电话给艾索,就当是交代。“我要回台湾。”
佟子矜发现自己没办法再撑下去。
“你不能撒手不管!”艾索一听,睡意全消。
“他不是我的责任。”
“你已经答应我了!”
“我后悔了,不行吗?”佟子矜的声音在抖。
“佟,发生什么事了?”艾索听出佟子矜的声调不对。
“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心爱的年昱无关。”佟子矜调整呼吸,试图将话说完整。
“是那次意外,对不对?”佟子矜的不对劲让艾索轻易起了联想。“你始终不肯跟我谈它。”
“没什么好谈的。”佟子矜轻描淡写,搁在腿上的手紧握。谈论无用,一次又一次的坦白只会让恶梦不断重演。
到最后,她不再谈论,在心底挖了个大洞,将它深埋,即使她仍不断地面临它的威胁,但那对她而言不过是冰山一角,她深信只要忍受,那么直到下次恐惧来临之前,就能过一段平静的日子。
“佟……”
“艾索,现在的年昱需要有人陪在他身边,你愿意来吗?”佟子矜发现自己连续几天都在晨间呕吐,便知自己的忍耐已至极限,若再这么吐下去,她迟早得厌食症。
她现在连自己都摆不平,如何治疗年昱?
“我不能去!年昱会拿东西丢我——事实上,他攻击每个出现在他面前的人。”艾索仍心有余悸。
“他没有攻击我。”即使他常口头威胁她。
“所以我才会求你去,毕竟你们两人有相同的经历……”
“艾索,你错了,我们完全不一样。”一股恶心直涌上来,佟子矜忙喝杯水,压下那份恶心感,不住低喃:“年昱太高……他太高了……”
佟子矜咬住下唇,不愿在艾索面前崩溃。
“我比年昱还高。”艾索疑惑的指出:“怎就不见你怕我?”
“你不一样,我认识你。”而且了解。
“佟,你是唯一一个留在那里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