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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台上,家喻户晓的美女主播以甜美清晰的嗓音播报国内外的新闻时事,屏幕上只见一张秀致的瓜子脸仿佛是上帝描画出的完美线条,接着再以同样完美的笔触一气呵成绘出黛眉、杏眼、巧鼻、樱唇,再赋予黄金比例的身材,雕塑出名叫“龚歆慈”的美丽作品。
她的美,不只是令人惊叹不已的外貌,还有丰富学识累积的深度内在,否则也无法以三年不到的资历坐上主播台,成为当家女主播,甚至荣登台湾男性票选“女友最佳人选第一名”的宝座。
如日中天,正可用来形容龚歆慈目前的事业;蝶起蜂拥,则可用来说明她受异性欢迎的程度。
很快的,短短三十分钟的新闻,在女主播以柔腻的嗓音向观众朋友道晚安之后结束,走下主播台,龚歆慈一如以往,扬着完美的微笑向剧组人员道谢,步向化妆室,准备卸妆离去。
上妆、卸妆,即便她现在是家喻户晓的知名女主播,也不会想假手他人,言行举止一如刚进新闻部那样,谦虚亲切的态度并未随名气有所改变;也因此,从新闻合诸多人选中脱颖而出时,并没有得到他人因嫉妒而起的怨怼。
无论是哪行哪业,只要少了人事方面的纷争,每一件事都能走得很顺——这是前辈教她的,而在新闻部三年多,见闻的一切也证实了前辈所言不假。
但她依旧是她,即便如今小有成就,即使身边追求者众,她还是她,不会改变。
“歆慈姐,你的红茶。”在她恍惚间,负责化妆室的助理小妹从侧后方递来茶水。
“谢谢。”温婉一笑,卸妆后的龚歆慈少了惊艳的美丽,却添上清新的秀雅,就如最真实的她。
“不客气。”小妹灿笑着说,顺道提醒:“对了,歆慈姐,今天花店又送来好多柬花,有王经理的、赵氏公司小开的、凌氏银行柯副总的、商讯林总编的;还有Fans托交的礼物跟卡片,祝你生日快乐!”
“啊?”愣了下,龚歆慈这才想起今天是几月几日。“我都忘了。”她说,却没有一般人生日时的愉悦。她都忘了,忘了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
“真胡涂啊。”小妹用手肘顶了她一下,眨眨眼,不知道自己刚好打断龚歆慈的思绪。
接着,这位助理小妹颇有兴趣地问道:“歆慈姐今晚有什么活动啊?”
当家主播的脾气好是公司里出了名的,不耍大牌、不闹脾气,好相处得很,让他们一票助理级的小角色工作人员,只拿她当姐妹看,不会因为龚歆慈盛名的光环而怕接近她惹来闲话。
面对这个问题,龚歆慈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回答。
“说嘛、说嘛~~”助理小妹讨好地软声逼问,下意识地拍拍自己微鼓的牛仔裤口袋。“就请姐姐告诉妹妹我嘛……”
拜负责整理化妆室之赐,经常有人塞些COCO请她问出偶像明星的行程,今晚恰逢当家女主播的生日,这“细作征询费”从四面八方涌向她,想不收都难。
为了让荷包麦克麦克,她问不出名堂誓不返!
龚歆慈柔柔的挑起眼,表情正经八百的凝视涎着笑脸的助理小妹。
“好啦,说嘛,呃……为什么这样看我?”怦怦怦!她好象听见自己心虚的心跳声。“别这样看我嘛,人家会害羞的……”糟,愈来愈心虚!
不发一语,龚歆慈继续温柔的注视。
“……好嘛,人家不问就是了。”
“谢谢。”正经的丽颜绽出柔美笑靥,响应对方的贴心。“你真好。”
助理小妹额角挂上三条黑线,应得尴尬:“哪、哪里。”
呜呜~~她不忍心出卖歆慈姐,呜呜~~
就在这时,化妆室启用时几乎不关的电视,开始播放自家公司制作的八点档大戏,助理小妹顺势转移话题,好消弭心头盘旋的尴尬。
“歆慈姐你看,女主角的爸爸还是把养在外头的情妇娶进门了。”她指着电视说道,没有注意到当她说着剧情时,龚歆慈登时僵凝的身形。“我就说嘛,编剧果然会这样写,听说之后要设计这个后母虐待女主角,想尽办法把女主角逼出家门,这时候英俊多金的男主角就出场啦,救女主角远离可怕的家庭……厚,超狗血的剧情也写得出来,真是受不了,还有啊……”
接下来的话,龚歆慈并没有认真去听,目光胶着于电视屏幕的瞬间,思绪随之远扬,掉进名为“回忆”的深渊。
暂时的,离开了此刻的现实。
少女情怀总是诗,一篇篇,字数虽少却意韵美妙,十六岁的龚歆慈亦不例外。
跟随父亲离开台北搬到花莲乡下已经三年,有别于台北学府的激烈竞争,在花莲就学对她本就温顺的性子来说,再适合也不过。
就这样无所争的成长,就这样和父亲相依为命……她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顺顺地度过,却没想到只属于她与父亲的家竟会出现第三个人!
当父亲带着一抹羞赧的笑,红着脸介绍身边的女子时,龚歆慈只觉得心痛。
在父亲开口说打算娶那个阿姨的时候,她只想尖叫!
从小到大,她在老师、同学面前都是个脾气好,不知道什么叫任性、什么是生气的乖女孩,就连她自己也以为是这样没错,直到那一刻,满满的怨愤横亘于心,她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会生气的。
她气!气父亲的害羞!气父亲脸上那明显可见的情意!气那个突然闯进她家不请自来的女人!气父亲竟然选在她生日这天送她这样的生日礼物!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呜呜……”气得失去理智夺门而出,龚歆慈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又跑了多远,直到气喘不过来,被石头绊了脚跌倒在地,满心的怨怼才随着眼泪冲出体外,化成呜咽。“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呜呜呜……”
“唔唔呜唔唔?”
含糊不清的怪声在她满心酸楚的时刻,不晓得从哪儿冒出来,吓得龚歆慈倒抽一口气。“吓!谁?”泪眼四巡,寻找声音来源处,龚歆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跑到村尾的榕树下。
但目光梭巡,并未见到人影。
抽抽鼻,擦擦眼泪。难道刚刚是她听错了?
“唔唔唔……”
明明就有声音!
“是谁?”不要吓她,她今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她不要再……
想着想着,一双不安的眼又盈满了新泪,明明是季春的午后,她却觉得自己浑身发寒,好冷、好冷……
“呜呜呜~~”
“唔唔唔?”
旧的泪痕未干,新泪又被不知从哪儿来的声音吓得夺眶而出。“到、到底是谁?不要再吓……不要再吓我呜……”
窸窸窣窣……头顶上突然响起窸窣声响,龚歆慈直觉抬头,黑鸦鸦的影子就在此刻迅速跃下,站定在她身边,毫无心理准备的她吓得倒退一步。
再定睛一看,认出人。
“小谨?”婆娑泪眼映进一个男孩,嘴里咬着一只鸡腿,圆黑的大眼晶亮亮瞅着她,像只正准备大啖口中美食的小狗狗。
如果是平常,她会被这逗趣的一幕惹笑,但此刻,原谅她,实在没有心情笑。
“唔唔……”男孩终于想起自己嘴里咬着鸡腿,连忙拿下来。“你在哭什么?”十二岁的男孩说话很直接。
龚歆慈狼狈地拭去眼泪,佯装没事样。“刚才是你出的声音?”
他点头。
“为什么吓我?”龚歆慈端出大姐姐的姿态,哭红的眼瞪着矮自己一截的男孩。
“我才没有吓你。”上官谨急忙解释,“我刚在爬树,没手可以拿鸡腿才咬在嘴里,爬到一半看见你,想出声跟你打招呼而已,谁知道你在哭……”
上文不接下文的解释实在难懂,而此刻的龚歆慈也没有心思懂,更没心情去计较这些。
她只想哭,一个人好好的哭、好好的发泄满心的不甘,泪痕满布的小脸埋进曲起的膝间,白皙的臂膀像是抓紧浮木般地抱住自己。
然而,身边突兀的存在感没有消失的迹象,相反的,她听见脚边响起落坐时与草地摩擦出的声音。
“你走开……”没有抬头,但她就是明显感受到身边有个温热的物体。
“我妈说要对女生好一点,尤其是看见女生哭的时候,妈妈说这时候更不能不管。”他说,如果没有在说完之后大咬一口鸡腿肉,会更有说服力得多。
龚歆慈拾起脸,转向邻家小弟,被突然变成特写的卤鸡腿吓一大跳。“你……”
“妈妈说要拔刀相助,不过我没有刀,只有一只鸡腿。”上官谨表情严肃的说,突然又将只差没贴上龚歆慈脸的鸡腿移回自己怀里,另一只小手挡在中间,深怕被抢了似的,防备的说:“但是不能分给你。”他最爱吃妈妈卤的鸡腿了。
霎间,龚歆慈愣住,本欲脱口的呜咽哽在喉间,一股笑气又突然来袭,两者上下相交集,哽痛她胸腔,又是哭又是笑,又是难止的咳嗽。
“呜~~噗哧,咳咳咳……”
啪啪啪,上官谨体贴的拍抚龚歆慈背部,熟练得仿佛经常这么做似的。
“你没事吧?”黑白分明的大眼专注在又红又被泪水弄得狼狈不堪的俏颜,眸中不含杂质,是天真孩童一派的纯净。
龚歆慈看着他,突然觉得好羡慕。如果她年纪再小一点,再少不更事一些,对于父亲再娶的事,是不是就不会像现在这般难过与排斥?
父亲说,过世的母亲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其次爱的,就是她了。
排在母亲后面她心甘情愿,甚至是开心的,因为父亲是这么深爱已逝的母亲,父亲的痴情一直是她的骄傲。
但是现在呢?
她的父亲不再爱母亲了,那痴情且令她感到骄傲的父亲即将再娶,最爱的不是母亲,已经不再是了!
“最”这个字明明就有不可替代的意思,但为何父亲能用另一名女子换掉原本在他心中“最”爱的妻子?他怎么能?
“呜呜……”
“不哭不哭。”十二岁的上官谨没有别扭的男女之分,这全得归功于上官家女权当道的环境使然,让他不像一般的小鬼头,对于男生女生这么敏感,坚持泾渭分明,甚至还要在学校课桌椅用粉笔划下楚河汉界。
女生是宝,男生是草——上官家训第一条第一项。
而他,是妈妈眼中听话的乖孩子,也是姐姐们心目中的好弟弟,所以,他细长的手臂环住再度抱膝痛哭的龚歆慈,聪明如他,还知道把鸡腿拿远点,免得不小心沾污邻家姐姐的衣服。
“乖乖,我惜惜,姐姐不哭哦。虽然我的鸡腿不能分你吃,但是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等你哭完再送你回家。”童稚的嗓音单纯地道,压根儿不解少女心中的苦。
然而,这样不请自来的温热触感意外的活络了龚歆慈寒凉的心境,如温泉般暖热的热流涌上心头。
龚歆慈想起学校老师曾提过小孩子的体温较大人高,哺乳类的小动物也是。
或许正因为较高的体温,才让人觉得温暖,也才具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吧!
只是十六岁的龚歆慈还想不到这一个层面,十二岁的上官谨更不用提,他甚至连小孩子的体温比大人高这事都还不懂。
龚歆慈的眼像坏掉的水龙头,拚命流泄对父亲所作所为感到愤怒的酸楚,小小年纪的上官谨则用他较高的体温与小小的怀抱,努力吸纳邻家姐姐不知何时才会休止的泪水。
在少女呜咽的哭泣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