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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到,现在看来黑痣显得深了些。她就是这个样子。她都老了,不再年轻了,总有一天她会更老。老会白发爬上她的头。她天生并不漂亮,也许她是感到自己的不漂亮才抑制着自己的欲望。
她悲哀地想到,自己是无可救药了。她感悟到,她一直在想着他,而他的出现完成了她的思念,她一直为他而生活。有时她自己也怀疑,冯曾高的这一次出现是不是真实的,也许只是她的一个幻觉,他的一切举动都是奇异的,不可能的,是她把他想成了这个样子;想他说了那么多的话,那些很难用现代语说出来的话,原是她自己从书的感悟中体验出来的。而她和他的那一缘,也是她的一种心愿,心中之念心门之欲,那些性的感觉也是她的一种幻觉,并不实在。因为她心中想到了他,他便成了她想象的借用品代用品,然而她以后却把这幻象当作现实的他,她只有等着他,过去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以至永远。
记不得过了多少时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也许只有几天,陈菁听到了冯曾高的死讯,弄不清他是怎么死的了,也许是车祸,也许是自杀,也许只是他弃世而去。也弄不清是谁告诉她的,也许是一个病人,也许是一封信,也许只是她的一个预感。她去了她离开了几十年的城市,那座城市的变化使她都认不出来了,她怀疑她也只是走进了一个幻象的世界中。在有他的地方,他只剩下了一个盒子和一张照片。照片是旧时拍的,年轻的脸上笑笑着,还是那样笑笑着,完全是她小时候记忆中的。陈菁在他的旁边看到了一个女人,那个女人靠得他近近的,似乎无人能那么靠近了。那个女人不是在哭,不是在流泪,甚至不是在悲哀。陈菁看到她穿着一件大色调的近乎民族服装的花衣,那是这时间街上最流行最时髦的服装。弄不清她是来不及换装,还是想不到换装。陈菁看看她,又看看那笑笑的冯曾高年轻的样子。她想到他走上马路的背影,一种流浪四方寻找的形象。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这形象与眼前这女人联系起来,然而他的盒子与照片和眼前这个真实的穿着花服装的女人总是联系在了一起了,这在陈菁心里显得那么自然,一瞬间又具有了一种难以诉说的感受,也许是荒诞,也许是虚无,也许只是空茫,没有任何意义。这种没有意义的感受一时成了空白。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不知自己身处何地。忽的,她生出一种被猛然撞击般的感觉,象是他的笑在闪动,闪得那么实在,那么鲜亮,那么五彩缤纷。在那笑之间,一切浮象都凝结了,都流动了,都跳跃了,都平静了。她回转身,走出门去,外面灯红树绿,人走车行,依然是一个平平常常熟悉的世界。她说了一声:“去了,去了。”
她说得响亮,她说得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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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门之陈菁(19)
她象是哭,她象是笑。
心之门之冯曾高(1)
她的身影忽隐忽闪的,闪现时,分明她的那张满月一般的脸半仰起,白莲映着红莲的笑,真真切切的,忽闪过去了,如入缥缈之境……
冯曾高终于感觉到她了,她在他的直觉中意外地闪现出来。这些年来,冯曾高对自己的直觉有着一种坚定的信念。他是凭信念生活着。信念的直觉使他对人世的一切都有超乎平常人之上的感应。信则灵。他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他的生活如同流动的湖水。那一条他曾见过印象很深的蓝云湖,湖的潮汛季节,水很快地涨动着,每次总要淹没一些湖边的村子。他一直想着要寻找到她,然而,她在所有的地方都杳如黄鹤,有时他也能想到大概是自己过于执著了,粘着了,与缘相反,反而不得。不过同时他又想到,他这种想法正是缘于不信。信则灵,他应该信,世上本无信而不达的。这是他每次都重复向人宣传的,并一次次鼓励着别人,几乎是强制式地让人建立起这种信念的。他有时软弱地想到,正是这一点内心的疑,使他的人生在流浪般地寻找中。这成了他的使命。他总在奔波,怀着寻找的愿望。有时他想到,如有缘,他不必寻找;有时他又想到,他在寻找,也正是他的缘。
南疆北边,几乎都走了个遍,东城西域,他用他的直觉去搜寻。他回到了自己早年生活的城市中,他想喘一口气。他只是偶然地回来了,也许应该算是路过,他觉得自己的身心疲惫了,他感到身心疲惫的时候,对他自己来说是一种很不如意的预兆,是信念正离他而去。他不由想到他为什么要寻找?为什么如此生活,如此表现?一下子许多的疑便魔幻似地冒出来。他发现自己多少年中建立的信念其实是很薄弱的,这种薄弱只有他自己感到,别人都认为他有一个坚定的灵魂,对他几乎像崇拜一个神似的。然而就在他疑之间,他突然感觉到了她。他心中有一点什么预感。愿望之门打开了。他觉得他靠近了目标的尽头。
故城是个雨季,雨季的故城带着水的亮色。故城中多栽花树,喜水,雨洗出一片清秀,映得天空也是青青的。冯曾高有时透顾自身,也觉是一股青青之色,他回到城里,就有一种清新的如同被包围的感觉。他觉得他的声名和一切都在眼前融化,失去了奇异的力量,显不出来了。他的声名在外乡外土,带有着神奇的色彩。只有在故城,是默默的,无声无息的。他的自信也一下子显得弱了。所以他不常回故城来。另一方面,在故城他总显得疲惫,不知是他总在疲惫时才回来,还是故城使他的内在生出这种疲惫感来。
他在一个小礼堂里作讲座。小礼堂里的座位显得稀稀疏疏的,一眼看过去,一块块的木座椅的翻板矗着,空处透着冷冷之气,如同一片褐色的浪,在他的脑中卷过。冯曾高在别处讲座时总是巨大的馆场,总是坐满了的、站满了的、挤满了的人。到处是人。就是墙外也站着了人,听着拉出线去的喇叭里的他的声音。四周之气涌着他的自信,他只须引导着那气浪,便能达到他预期的目的,一切顺应着他。他知道他有力量做到,信则达,什么都能做到,什么奇迹都会产生。然而面对着小礼堂稀疏的人群,他觉得那气流散着,只在他的下腹提不上来,仿佛都流到那空处在冷冷的椅位下飘散。他想他是不该同意低规格来讲座,他是不该同意安排这个小礼堂,他是不该同意不卖票。只是因为在故城,他心中生有畏惧。他对自己说在故城他不可以讲大排场,谈高规格,摆大架子。其实是他不自信。越是大排场,越是大架势,越能吸引人,这里面也有一种外气的贯穿、外气的影响。首先是气势,他已丧失了这种先声夺人的气势,他先已在心中怯了阵,他先已失去了内在的自信,他也就失去了那种诱惑人的外在力量。现在他面对的只是一些好奇的人,只是一些有权弄到赠券的人,只是一些内在不信而来看稀奇的人。还有的那些券在一些更不信的人的手中,反正是不花钱的,可来可不来,可听可不听,那些废了的票也在外面发着冷冷的气,映到他的心里来。他觉察到在这个故城里,他已然失去了他奇异的力量,他已同于一般之人,他是注定无所作为的。早年他正是离开了故城才有了他的一切。这些想法潜在地生出疑来,进一步使他丧失自信,他多少次随口而出的论述,这时变得没有了任何的粘劲,没有了银针入体的那种得气的感觉,如入空空。他加大了自己的声音,声音都流在了他的体外。他第一次感到口干舌燥,头涨气短,而下面似乎传上来一阵阵的噪音,能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交头接耳的。噪音干扰着他,他越发加大自己的音量,他越发失去了自信。他像被架在空了的台上,越来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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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门之冯曾高(2)
一个女招待大概注意到他的窘境,上来给他续茶水,他乘喝一口茶的时候,慢慢地平衡着自己的气感,让那积于下腹的气,在丹田之处慢慢地提上来,气平了,匀匀均均,流过任脉督脉,流通了贯穿了,他慢慢地吐出去,通过话筒匀匀均均地吐出去,他感到下面的人气感集中起来了,眼光凝聚了,他要带着这平衡之气自信地说话了,就在脑中一片空明之际,她的形象出现了,半隐半现地出现了,他无言地望着那形象,他怕自己的气退了就不见了。他望着多少年他一直寻找的形象,多少年他充满自信时一直没有出现的形象,他不知是惊还是喜。
她原来就在故城,她现在就在附近。他后来才想到自己竟然坐着没动,还一直说下去。他已经忘记自己后来说的是什么。他应该站起来去见她的。他一直等到最后会议组织者宣布结束,他带着习惯的笑等着,他在俗套中等着这一切的结束。他一到故城也就陷于俗之中无法超脱了。他坐着,就那么坐着,也没听清组织者又对他说了些什么,他只是点着头。待他意识到他可以站起来时,他赶出礼堂,在礼堂的门外,他似乎看到了她真切的身影,她独自走着,她的脚步轻盈,有点习惯地踮着;她扭动着的身姿,是她特有的,他印象中习惯的步姿,如摇曳的火;她身穿的是一件流行的红风雨衣,卡着的腰显出她上下身的丰满的曲线来。就在他伸出手要招呼她时,她一矮身已经钻到了一个人的伞下。看不清那个人的身形,从伞的下部可以看出那是个男人。也不知是不是认识她的人,反正是个男人。似乎听着她的一声轻轻低低的放声的笑,那笑声起时,她就消失了。雨线飞快地滑落着,冯曾高赶过去时,人群中失去了她,那儿刚才停过几辆驶去的出租车。
故城的雨季很长,走在两边梧桐的大道上,嗅着雨气,冯曾高觉得身心中有股融同的流。他知道他自身在这里消逝了,知觉不到自我,也同树木像被灌溉了一般,透见自身青青之色。在这里他同化了,他抗拒着这种感觉,他在寻找。他总在其他地方寻找,他想到她不适宜在这座城市里,这是他的判断。他想不到她会回到这座城市里来,他寻找了几乎所有的地方,而这她称为水气太浓的故城,她为之讨厌的故城,乃是他寻找的盲点。他绕了那么一个世界,没想到回转来,还在他的出发点上,寻见到了她的形象。
他为她担心,他感觉着她的悲剧。在故城里,她就越发使他担心。那种担心又一次贴近了他。他再一次想到这里不适宜她。她火红的衣服闪过,在雨中、在水中,他感觉到的悲剧,正是应该在这雨中、在这水中。
孽缘。冯曾高偶尔会想到这两个字,他尽力不去这么想,这么就玷污了他和她。这时他便去想她的形象,他几乎想不起她具体的形象了,只感到她火红一般的侧影,她的笑声,很高很亮的笑声。她笑的时候总是笑得几乎腰都直不起来了,仿佛矮着了半个身。
旧小巷里积着水,她在水面上一跳一跳地到他面前来,她的脚尖踮着,浮飘过水似的,她就站在他的门槛上了。门槛是有禁忌的。站不得的。他看着她的脚,她有一只脚环着,于是便有一阵笑声。也只有她站在门槛上。有时他想象她倒了霉,她病倒在床上,他去看她,他站在她的床前,她不再笑了,她满月般的脸上白得透明,她的手柔弱无力地向他伸出。他不喜欢她总是笑着站在他家的门槛上。
小屋里挤满了旧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