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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区里人很多,中心市的人都喜欢晚上在街边坐,摆一个小桌子吃饭。我跟着铁敏乱转。后来她却转过身来问我:“你有目的地吗?”
“没有。”
“那怎么走到这儿来了。”
“不是随便走嘛。”我说。我还以为她有目的地呢。她靠近着我,两人只顾走下去,似乎找更清静的巷子走。走进一条很窄很长的巷子,巷子里就我们两个人,听着脚步的回声。她的身上有着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是搽了什么香水。我以前接触的女孩都没有搽香水的。应玫身上有一股自然的香气,我想到那次在医院后门遇上她,两人也在很僻静的巷子里走,那时是黄昏,阳光在墙的一半上面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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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潭坡(4)
“你又在想着什么了?”她偏过脸来问我。其实我们一直是一边走一边随便说着话的,和铁敏在一起没有静下来的时候,似乎才静了一静,她就反应到我在想什么。
“没有。”我应得有点迟疑。虽然我觉得可以与铁敏说任何的话,但我还是不想对她说到与应玫的那一段事。
她没作声,走了几步,我和她还没有过这种现象。她转过脸来盯着我,过一会问:“是不是有心上人?”
她的问话有点突兀,又是自然的。我点了点头。
“不怎么顺当?”
我不知怎么回答,摇一下头,又点了点。她又笑起来,笑得很短促,就收住了。
又走了一会,从小巷子转到另一条小巷。她说:“你怎么没问我一下?”
“什么?”
“没有兴趣?”
“你呢?是不是有意中人?”
她本来手臂靠着我的,伸起来挥了一下:“我提了,你才问,真叫人不好受。”不过接下去她就对我说了:“在情路上,我可是久经沧桑了。我一直认为我把感情放在第一位的,我只希望有一个男人,他爱我,我把一切都给他。可是我爱上的第一个男人,却是一个有妇之夫。我就是这么一个坏女人。我为他把工作丢了。我以为他爱着我。但有一天,我看到他和他妻子走在一起,我并没有嫉恨,我迎着他笑,他却只瞥了我一眼,似乎我是完全不应该出现的。这一眼,让我发现他在我身边说的所有情爱话语,都不如他在家中的一点安全感觉。他做事很有冒险精神,却不敢表现在情人身上,也许我不值得他冒险,也许我的爱根本无法与他的妻子比。可是我还是爱着他,我忘不了他。我不再与他联系,他来了,我也不回绝他。我有着爱,但我感受不到爱,我也弄不清是不是爱。”
我没有想到很爽朗的铁敏,会有那样的爱,隐约与我的感觉契合着。很快我觉得是不应该联想的:那个男人是自私的,应玫是无私的;那个男人对她说着爱,应玫连一个爱字都没对我说过。
“你又想着了什么了?”铁敏的意思里含着一点责怪,责怪是淡淡的近乎空无的。她讲了那样的事,而我想着的是另外的事。
我还是没说什么,她也不再说话。我和她走着,我们的脚步声在一个声音里重叠了。
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再见铁敏时,她又显得快乐开朗,很远地端着早餐盘子与我抬手招呼,充满笑意的眼神。我也笑了。觉得很亲近的。
那天下午,会议结束了,宾馆门口停着去南城的一辆包车。我独自背着包上汽车站去。我向在宾馆门口等开车的铁敏招呼了一声,她便跟着我走,走出一段路,会议主持人在后面叫她,她回身应了一下,才站停了。
“你真是奇怪的。”她说。
我笑一笑。她突然说:“我比你要大三岁呢,可以做你的姐姐……不过,我并没有把你当弟弟。我是做不了人家姐姐的,也不愿做。”
说完,她朝我扬扬手,就回车子那边去了。
热天过去的时候,从南城来的一封信,原以为是应玫的,却是铁敏的。短短的信:这次会上认识你很高兴。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我想你肯定会遇上一些奇怪事的,假如在南城需要我帮助的话,尽管对我说。
接到铁敏的信,她的信文字像水洗过一般,干干净净的,有点像秋天清朗的天空。应玫不知了去向,在我的感觉中,她像是推着轮椅在飘游,爬上了山坡,一片绿色的上面是一片橙黄的阳光。
我和铁敏通着信。铁敏的另一封信是这样写的:我喜欢秋天,虽然总有点忧郁。忧郁是人生的习惯,是根子上的禀性。我有时觉得与你聊天,像是与自己聊天,但还是想与你聊。你不同的东西也正是我的东西。我奇怪你的奇怪。不知你又在想着什么,就像我自己默默地坐着。
那是一个傍晚,我给铁敏写信,一封信写得很长,也不知道自己都写了些什么。我也觉得给铁敏写的信,好像都是对自己说的。
雨潭坡(5)
只过了一天,我突然又收到了应玫的信,她说,眼下就要离开南城,到南方陶成的老家去了。
我立刻动身,来到南城,按她信上的地址寻去。车出了旧城门,穿过一片林子,车到底站了。下了车,我背着简单的双肩包,往坡子上走,绕过一片绿竹,前面有一排房子,走到房前,看到房门上挂着的锈蚀缺角的门牌,确定自己没有走错。我向坐在门口绕毛线的一位老太太问询,她指了指对面坡上的一幢房子。
房子前面有一片竹林,还长着几棵梅树,我知道这边城郊梅树是有名的。掩映在树竹后的几间房子的山墙,在阳光下明亮亮的。红墙青瓦的房子。
转到房子的正面,我立刻看到坐在轮椅上的应玫的男友陶成,他迎着我,坐在屋檐下的一个葡萄架前,葡萄叶铺满架上,他的脸上洒着斑斑驳驳的阳光。他正伸手做着一个动作,像打大呵欠伸懒腰的动作,又像是伸手迎着我。
“你好。”他说,他一点没有吃惊的样子。这里肯定很少来人的。
我说:“你好。”
我把背包从身上拿下来,放在旁边的一块大青石上,同时朝房里看了一看。陶成说:“她去买菜了,你来得正好……她很少有兴致要烧一点好菜的。”
我笑笑。背靠墙在石上坐下了,身下很快感觉到了青石上的凉意。
陶成看着我坐下来,脸上带着明快的笑意。在轮椅上生活了那么长的时间,他还是很开朗的样子,实在是很不容易。作为一个男人,我感受到他的耐力与毅力,同时也能感觉到应玫的平和心境。
“从这里看太阳落山是最好的。”他说,手随意地推一下轮椅,轮椅动了一下,调整了一点角度。这也许是他习惯的动作。“太阳一天死亡一次,到傍晚的时候,它便饮一杯月亮给准备的酒,变得脸红红的,沉落下去。月亮是不死的,只是太阳亮的时候,看不到它了,它一天都在精心准备给太阳的那杯酒,以便让太阳心甘情愿地落下去,显现出它来。它永远是不变的亮度。只是累了便缺了,一直缺到牙月时,又充满力量,重新圆起来。”
陶成像是对我说着一个童话故事。让我想起我给应玫讲飘游故事的时候。她把那些故事讲给陶成听,而他却对她讲着他坐在轮椅上想出来的故事。这些带着想象色彩的故事,也许比我的生活中实在的故事更吸引人。
“你渴了没有?”陶成很温情地问我。“里面有她煮的麦茶。”
我一时没动身子,感觉有点渴,但并不是很渴。“烦请你给我端一杯来。”陶成带着请求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去做。
我进房子,堂屋里显得很简单也很整洁。茶就放在长条案桌上,用一个瓷罐盛着的麦茶,颜色红红的,像是酒。
我倒了两杯,端了一杯给陶成,他伸手接了。我把手中的一杯一气喝尽了。他并不着急喝,只是放在嘴上,喝酒似的浅浅地抿了一口。
“你去过南方好多地方?”陶成又用手动了一下轮椅,他是用手掌按动的,看来他的病情好些了。
“是的。”
“南方这个季节雨很多。空气里湿湿的,很滋润。大街街面上的楼房都有着长长的檐,有的街面很窄,好像除了屋檐便是树,就是下雨天走在街上也不用打伞。到处能嗅着清新的气息。”他带着忆念地说。
“你也去过?”
“我在那里生活了好多年,也是在那里认识她的。”
我还不知道应玫在南方生活过,她小巧的身材,也许就是南方的人。
“我是在一个棋摊上认识她的。南方有那种棋摊,一个儒雅的老板开一个铺面,里面放着几副棋。在那里下棋的人多,春秋天气候好的时候,有时会把摊子摆到街边上来,一排边放许多的棋盘。多是象棋也有几盘围棋。象棋一盘两分钱,围棋一盘伍分钱,当然都是输的人给。我那天看到一个女孩坐在围棋盘前,觉得奇怪极了。她那时还不大,手细白,手指纤纤。我就上去和她下了几盘,她是落子如飞,像是抓着一个棋子就往棋盘上放。她一连输了三盘,后来两盘是我输。倒不是我故意输的,只是我没有心思与她下了。她对老板说她只输了一盘,就交了一盘的钱。老板笑笑,看来是认识她的。也许他们有着默契,老板也希望有一个女孩在棋摊上下棋,可以吸引更多的棋客吧。……我就和她聊起来,一起在街上散步。等她走后,我回头去棋摊,把她与我输的钱都交了。老板还是没作声,笑笑收下了。那时二角钱还是不少的……整个那一天,我的心情都很好。”
雨潭坡(6)
“她真的会下棋?”我有点不大相信,我很难想象应玫全神贯注对着棋盘的样子。
“应该说,下得不错的,要知道那时虽然棋类比赛都取消了,我却是在南方几个省的棋摊上都战过来的,况且是少有对手的。”
“那么现在你们还下么?”我问得有点迟疑,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余,他们一起下棋认识,在这样长的日子里两人相对,下棋当然是消磨时间最好的生活方式。只是我刚才进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桌上有棋盘摆着。再说,上次帮他们搬东西时,也没有看到有棋盘。我自己也下棋,说不上喜欢,碰上会下棋的人,就下上一盘。在我的屋里还是放着一盘棋的。特别是我外出飘游时,身边总带着一盘磁性棋,不管在火车上,还是在旅社里,下上一盘,空闲的时间就过去了。
他动了一下轮椅,轮椅向前移了一点,似乎是阳光在葡萄架上往后退了一点,他进到了葡萄架的光沿下,始终是追着阳光。“我与她在一起后,我曾说到她下棋下得太快了,要是下慢一点,她的棋艺自然会提高的。她说,她不想下棋了,下棋本来就是没意思的时候下的,两个人在一起,下棋把时间都下掉了,也变得没意思了。这以后她真的不下棋了,我也不再下了。”
“是吗?”听起来有点奇怪,但不知为什么我是相信应玫会这样的。“那么弹琴呢,弹琴也很费时间的。你应该知道她很喜欢弹琴的。”
“是啊,假如我也会弹琴的话,她说她不想弹琴了,我也会赞成的。不过,弹琴与棋不同,她弹我听,等于是她说故事我在听。而棋呢,只要对面坐下,总有一种你输我赢你胜我败的对手感觉吧。”
这时太阳落山了,阳光动得快了,陶成的轮椅已经转出来,到了葡萄架外。他很喜欢阳光。夕阳的光不再有强烈的热,陶成在阳光下又伸了一下腰。他的个子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