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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兆宁实在搞不明白，在这些突然“富裕”得让人不敢相信的时间里，除了看看小草咋从冰雪中露出脑袋摇曳向上、数数有多少座冰峰雪岭矗立在天地间进行无声的对话、比比执勤人员相互间谁的胡茬长得迅速而浓密外，究竟还能干点别的啥事儿？无聊和寂寞以比野草更加茂盛更加杂乱无章的态势，在殷兆宁的心田里筋筋绊绊地蔓延。殷兆宁甚至能够听见它们生长拔节时“忽忽”作响的声音。
看着兵们蔫头耷脑的样子，晋美副局长心里颇不是滋味。作为执勤点的最高指挥员，他得设法帮助大家打发无聊和寂寞——不把这两个东西赶走，兵们的战斗意志就会受到严重影响——这种情形，显然不是晋美副局长愿意看到的。
思虑再三，晋美副局长最终决定每天利用两至三个小时，举办“西藏文化讲座”。由于没有条件认真备课，讲座只得采取开放、互动、讨论的方式，由晋美副局长主讲，听课人可随时插话和提问。
“什么叫文化？像尼玛次仁这样，入伍前连汉话都听不懂，是不是就一点文化也没有呢？”第一次“讲座”，晋美副局长就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大家。
尼玛次仁搔了搔脑瓜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我，我确实，没文化。”
贾小虎在尼玛次仁肩上一拍：“我看你还是很有自知之明嘛！没文化不要紧，只要谦虚、肯用功，慢慢就会像我一样有文化了。”
孙玉龙白了贾小虎一眼：“哧！我啥人都见过，就没见过你这么脸皮厚的。你都算有文化，那我老孙岂不是称得上知识分子了？”
“嘿嘿，开个玩笑嘛。”贾小虎舌头一伸，作了个怪相。
“我觉得，听不懂汉话并不等于没文化。尼玛扎西刚入伍时，虽说不懂汉语，但他藏歌唱得好，藏舞跳得棒，而且胆子很大，为人真诚。这些也应该说是一种文化吧？”
晋美副局长表扬道：“小殷说得对，听不懂汉话并不表示没文化，甚至，一字不识也并不等于没文化。那，你们说说，什么叫文化呢？”
大家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了半天，但始终没能给“文化”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晋美副局长笑着说：“看看你们，平时都没怎么学习吧？我前不久读了本书，书上这么说的：文化是人类创造的所有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的总和，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源泉和动力。大家把这句话记一下，免得当几年兵回家，连文化是什么东西都搞不懂。”
兵们像小学生念课文一样，齐声背诵：“文化是人类创造的所有物质成果和精神成果的总和，是推动人类进步的源泉和动力。”
“嗯，好！下面，我就给大家讲一讲藏族文化。”晋美副局长摘下手表，看了看时间，往空中一抛，接住了，又戴在手上。“这个，藏族文化呢，源远流长，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地域风格。它的形成和发展可以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为孕育期，即7世纪以前的远古文明时期，它以原始宗教——苯教为主体的文化艺术的形成和发展为标志。第二阶段为定型期，指公元7世纪至9世纪，也就是吐蕃王朝统治时期，各种文化相互碰撞和吸收，是这个时期的重要特征。特别是松赞干布命令大臣吞弥&；#8226；桑布扎创制藏文字，并大力推广使用，对藏族文化的发展产生了巨大推动作用。第三阶段为发展期，元代以来，以藏传佛教为主体的藏族文化得到快速发展和传播，佛教经典越来越系统，还涌现出一批史学力著。第四阶段为繁荣期，当时清朝皇室和地方政府大力提倡以藏传佛教文化为主的民族文化，加上社会经济环境比较稳定，藏族文化取得了辉煌成就。第五阶段可以称为全面新生期，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实行继承和发展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政策，藏族文化得到了空前的快速发展。”
“当然，这些都是我从书上看来的东西，具体地说，我也讲不太清楚。”晋美副局长自嘲地一笑，“反正，藏族文化也是在同世界各民族文化不断交流、相互学习中发展起来的。特别是汉族和国内其他兄弟民族的文化对藏族文化产生了重要影响，中亚、南亚等地域和民族的文化也为藏族文化注入了活力。当然了，我们藏族文化对其他民族的文化也产生了不同程度的影响。这都是相互的。”
晋美副局长喝了口水，继续说：“你们都知道，我们藏族是一个全民信仰藏传佛教的民族，藏传佛教对藏族文化的影响相当广泛相当深刻，但是，藏传佛教文化并不等同于藏族文化，它只是藏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个问题一定要搞清楚！我们藏族传统文化所表现出来的文化精神，可以归纳为四个方面：一是鲜明的高原文化主体精神，一方面我们在创造文化中，准确把握了高原特殊的地理条件和自然环境，孕育了崇尚和谐、爱好和平的民族品格，另一方面，面对外来文化的冲击和挑战，主动选择、吸纳、消化和改造，以促进藏民族文化的发展。二是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藏民族富于理性、善于创造、追求豪放，形成了许多独有的文化现象。三是一往无前的奋进精神，西藏高原是当今世界上最高、最冷、最缺氧气的地方，我们藏民族在同恶劣自然环境的斗争中，表现出了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的精神品格。四是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历史上，藏民族多次同外国殖*义、扩张主义和内部分裂主义开展了坚决的斗争，有效维护了祖国统一和领土完整。而且，藏民族特别珍惜同国内外各民族之间的友谊和团结……”
兵们津津有味地听着，直到晋美副局长讲完了，眼睛依然瞪得老大。殷兆宁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立即拍响了巴掌：“局长，你太牛了！我也是西藏生西藏长的，咋就不知道西藏文化还有这么多道道呢？”
“你又不是藏族，当然不了解藏族文化。”晋美副局长笑眯眯地说，“就像我对汉族文化也了解得很少一样。”
“可是，我们对汉族文化也了解得不深啊。”
“只要肯学习、肯总结，总有一天，你会对汉族文化和藏族文化，乃至对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都掌握得很透彻。”
“呵呵，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我也算是文化人了。”殷兆宁一双眼睛闪耀着异常神往的光芒。
第五章5 无聊堆积的日子
“西藏文化讲座”开设不到十天，就无法进行下去了。从语言文字到文献典籍，从藏歌藏舞到唐卡壁画，从藏传佛教的教派到教义，从制度文化到民风民俗，从藏历到藏医，尽管晋美副局长肚子里装的东西并不算少，可哪经得住他一天天地往外倒呢？就算是一座装得满满荡荡的仓库，也架不住一车车地往外拖运东西！何况，晋美副局长即便把肚子和脑子加起来，那容量也远不如仓库大。因此，他那座辛辛苦苦学习多年积累起来的关于青藏高原和藏民族的“知识宝库”，很快被掏得空空如也。这个情况当然极端地不美妙，不仅令晋美副局长因为闹明白了“讲座”这玩意儿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整利索的道理而感到格外沮丧，也让听得兴味正浓的4名战士倍觉索然无趣。用贾小虎的话说，相当于含着奶嘴吃得正欢的婴儿，忽然被人抢走了奶瓶。当然，被抢走奶瓶的婴儿，还可以用委屈的哇哇大哭表达对突然断粮的严重不满和对抢夺奶瓶者的满腔憎恶。但是，4名武警战士却既不能因为“西藏文化讲座”的骤然中止而痛哭流涕，又没有任何理由向主动传授知识的晋美副局长表示愤慨。他们惟一的选择只能是恢复郁闷状态，没轮到自己站岗的时候，要么独自发呆，要么举首观察云彩如何在蓝天上进行百变表演，要么监视太阳怎么跃上东边山顶又怎么藏到西边山下。
日子单调无聊得像压缩干菜一样，没有丝毫味道。
第五章6 狂风起兮云飞扬
秀登尼玛山口其实就是一道风口，难得有连续两三天不刮风的时候。那风不是暖洋洋的和风，也不是痒酥醉的柔风。那风一刮起来完全是泼妇骂街的形象，搅天抹地，面目狰狞，大有把秀登尼玛一举荡平的架势。即便荡不平，也要狠狠冻它一下子，毫不手软地把它身上的积雪变成寒冰。
殷兆宁一直觉得秀登尼玛宛若一位身披铠甲的勇士。他说，你看那厚厚的冰层，不就是穿在它身上的铠甲吗？秀登尼玛套上那么一身硬梆梆的铠甲，想动也动不了，自然就只能几万、几亿年始终保持原地稍息姿势！但是，贾小虎并不赞同殷兆宁的说法。贾小虎认为身披冰雪的秀登尼玛纯粹就是严重干皮病患者，皮肤发硬发干，汗腺堵塞，内毒难排，最终酿成各种要命的疾病。秀登尼玛年复一年倍受冰雪压迫，总有一天会被压趴下。秀登尼玛被彻底压趴下那一天，就是它寿终正寝、命归西天的日子。贾小虎灵活运用否定之否定规律论证了自己的观点。他说，毫无疑问，秀登尼玛自身包含了肯定和否定两个方面。肯定的方面是维持秀登尼玛存在的方面，否定的方面是促使它灭亡并转化为平地的方面。辩证的否定是秀登尼玛自身的否定，不是它外在的否定。当然，辩证的否定是对否定的否定，当秀登尼玛经历肯定、否定，再到否定之否定，如此多次反复之后，它最终就成为平地了。殷兆宁上高中时，最拿不出手的课程就是辩证法。尽管他压根儿不相信那么大座秀登尼玛山最后会夷为平地，但又找不出反驳贾小虎的哲学理论和科学根据，只得口口声声地反复声明自己的观点：“你就是说出天来，我也不相信你的屁话。这山要是真垮了，我给你贾小虎送一条过滤嘴香烟。”
狂风对殷兆宁和贾小虎的争论明显没什么兴趣，疯狗一般蹿来蹿去的脚步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兵们自然缺乏秀登尼玛的胆略、大气和沉稳，狂风一来，除正在哨位上站岗外，通常情况下都不敢迎风挺立，而是很识时务地迅速钻进帐篷规避风寒去也。虽说帐篷并不能把无孔不入的寒风全部阻挡在外边，但削减一下寒风的凌厉攻势还是不成问题。
所向披靡的寒风已经养成了横扫万物的习惯，没想到竟被一顶小小的帐篷逼得必须绕个弯子才能继续前进。这个意外情况严重伤害了寒风的自尊，它狂躁地咆哮着，一次次地向帐篷发起猛烈进攻。小小的帐篷如同一名顽强的拳击手，虽然屡遭强大对手重拳打击，仍然拼命坚持，不肯以倒伏的姿势证明对手的胜利和自己的失败。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帐篷的庇护带给兵们显而易见的心理愉悦，殷兆宁躺在地铺上，根本没把呼啸的狂风放在眼里，语气里满是嘲讽和惬意，“刮吧刮吧，你爱怎么刮就怎么刮。嘿，这被窝里就是舒服，睡觉喽，睡觉喽！”
孙玉龙在靠近帐篷门口的地铺上喊道：“殷兆宁，你小心啊，这黑灯瞎火的，可别让你的话在帐篷里四处碰壁，搞得折胳膊断腿的我可不负责啊。”
殷兆宁嘿嘿一笑：“班长啊，我的话识途比老马还厉害。这不是轻轻松松就钻到你耳朵里去了吗？”
孙玉龙说：“你的话虽然识途，可你殷兆宁却不怎么识事儿。大家都睡下了，你就别吭声了，待会儿我还得起床接岗呢。”
殷兆宁赶紧应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