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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青刚在设想,如何才能设词告辞,却见祖天开的神色大异。只见他盯著最内的一层,双睛怒凸,似要夺眶而出,而神情怪异莫名,满是皱纹的脸上,不但不再发红,而是变成了死灰色,而且,在皱纹之中,许多汗珠正在挤出来,情景可怕之极。
那种情形,应该是人在看到了恐怖绝伦的东西之后才有的反应。
可是,这时,祖天开盯著在看的东西,陈长青也完全看得到,那只不过是一个奇怪的漆器的内部,全然没有恐怖之处。
陈长青刚想问,只听得呛啷一声,祖天开手一松,那柄大环金刀,跌到了地上。
祖天开刚才挥动金刀,何等威风凛凛,简直如同天兵天将一样,可是这时,说他是个活人,他倒有一半像是不知被埋了多久才掘出来的死人!
陈长青一时之间,实在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他望了望那漆器,又望了望祖天开,再去看那漆器,仍然看不出有甚么特别之处。
他明知必然有甚么事发生了,可是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那令得他不知所措。他想伸手去推祖天开,可是祖天开已先扬起手,发著抖,指向那漆器的最内层,喉间则发出了一阵古怪的声音。
陈长青还怕自己是没有看清楚,把头伸过去,盯著看,他感到祖天开在急速喘气,大口气大口气地喷在他的后颈之上。
可是陈长青仍然甚么也没有看到 应该说,他看到了一些情形,但那绝不足以令人害怕。他所看到的是,在漆器最内层的空间中,有一面上,有一个凹痕,呈不是很规则的圆形,有一个角状的伸出,看起来,和整个漆器内外都平滑如镜,不是很调和,除此之外,也绝没有甚么特别之处。
但是,祖天开发抖的手指,却正指在那凹痕之上!
陈长青直到这时,才问出了一句话来:“开叔,怎么啦?甚么事?”
他一问,祖天开头脸上本来已满是汗,这时,他摇了摇头,汗珠竟四下散了开来,情景十分骇人。他声音嘶哑得不像样,语不成句:“那镜子……镜子……这是放那镜子的……她……她早知那镜子的事……她……不是人……不是人,她早知道……”
祖天开一面这样说著,一面整个人像是筛糠一样,发起抖来。
陈长青只好目定口呆地看著他,一点办法也没有。祖天开在说著的话,他只听得懂“她不是人” 那多半是在骂李宣宣,可是“镜子”甚么的,陈长青全然不知所云!
可是祖天开的情形,却越来越不对劲,他忽然又拚命摇起头来,不住喘气,叫:“不会!不会!不会!”
那情形,倒有点像王大同临死之前,频呼“我不信”类似之极。
陈长青双手按住了祖天开的肩头 这时,祖天开正半弯著身,不然,陈长青也按不到他的肩头。陈长青用力摇著他,口中叫的是:“开叔!你醒醒!开叔,你醒一醒啊,开叔!”
祖天开那时并没有睡著,根本是醒著的,可是陈长青仍然那样叫,那是由于祖天开的情形很可怕,不能说他神智昏迷,可是他分明像是中了甚么魇法一样,难以控制自己,不知在说些甚么。
这时,有两个仆人,在门外探头探脑地看,陈长青看到了他们,灵机一动,急叫:“快拿酒来!快!酒!”
那两个仆人连忙奔开去,祖天开忽然惨叫了一声:“冤孽啊!冤孽啊!”
这六个字,他叫得凄厉之极,简直阴风阵阵,叫人遍体生寒。
祖天开一面叫著,一面“蓬”地一声,坐倒在地。仆人这时,也拿了酒来,陈长青接了过来,递给祖天开,祖天开接过来,也不打开瓶盖,就向口中塞,陈长青好不容易拉出来,替他打开了瓶盖,再塞进口中,这才一口气灌了一半,才呼出了一口气,像是进了鬼门关之后,又被拉了出来。
陈长青盯著祖天开看,祖天开挣扎著,站了起来,伸手提起了刀,向刀鞘指了一指,陈长青忙过去,拾起了刀鞘,祖天开摇摇晃晃走出去,问了一句:“卫斯理没有告诉你镜子的事? ”
陈长青陡然一怔,他全然不知道这句话是甚么意思,因为卫斯理从来也未曾向他说起过有关“镜子”的事 卫斯理遵守诺言,祖天开吩咐过他别对人说,他就没有对人说起过。
可是陈长青有足够的聪明,他立即想到,甚么“镜子”,必然就是祖天开和卫斯理之间的秘密,如果他说没有,那么祖天开必然三缄其口,再也不会说甚么。
所以,他弄了一个狡狯,他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情形来,神秘兮兮地道:“卫斯理和我是好朋友,我们之间完全没有秘密,可是他千叮万嘱,叫我……”
他说到这里,一方面在肚中暗骂了卫斯理一句脏话,一面又做出十分为难的神情。
别说那时祖天开正心乱如麻,就算他在平时,看到了这等情形,也认为卫斯理已甚么都对他说了,只不过卫斯理曾吩咐他不可说出来,所以他不便承认而已!
后来,卫斯理骂他:“卑鄙小人!”
陈长青自辩:“听说过‘尔虞我诈’吗?谁叫你有那么大的秘密,不与我分享?”
卫斯理也拿他无可奈何,而且绝不再争下去 因为明知争上十年,也不会有甚么结果。
当下祖天开看了陈长青这样的情形,长叹一声,指著漆器最内层的那个凹痕,声音发颤:“你看,这……正是放那宝镜的,大小形状,和宝镜完全一样!这东西在她手里,又带进了王家来,她……自然是索命……报仇来了,事隔那么多年……她绝不能……还是人!”
祖天开的这一番话,说得十分认真,而且那时,他也比较镇定了!
可是这一番话,还是听得陈长青不断眨眼,完全摸不看头脑。
老实说,别说陈长青对于那“许愿宝镜”一无所知,就算是已知了不少资料的卫斯理,若是在场,听了之后,也一样莫名其妙。
陈长青明知其中必有极长篇的故事在,可是他刚才已假装知道了,这时已不能问,一问就露了马脚,那令得他心痒难熬,只好继续借卫斯理过桥,他道:“卫斯理这人,说点又说不全,我不是很明白!”
祖天开再长叹一声:“那倒不能怪他,有一些事,我也没有对他说。”
他双手用力在自己的脸上抚摸著,神情疲倦、痛悔、悲伤,害怕兼而有之,复杂之极!
陈长青更是想知道真情,他问:“关于那镜子,卫斯理说……是宝镜?”
他刚才听祖天开用了“宝镜”这个词,所以就拿来试探一下。
祖天开喃喃地道:“真是宝镜……是宝镜,大同临死之前说她是从阴间来,那当然是宝镜告诉他的,唉,大同,你怎么不相信啊!”
祖天开说到这里,重重顿足,陡然提高了声音,尖厉无比:“她从阴间来,索命来了!大同,你死得……好冤!好冤啊!”
祖天开这一下惨叫,凄厉无比,听得陈长青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
他还想问甚么,只见祖天开双手捂在脸上,摇幌著站起身来,转身向外走去,陈长青忙叫:“开叔,你再喝点酒,镇定一下!”
他把酒瓶递过去,祖天开一昂首,把剩下的半瓶酒,也一起灌了下去。陈长青趁机道:“把一切经过向我说说,天下就算真有冤鬼索命的事,也要把那鬼揪出来,岂能容她在世害人?”
这一句话,却大大地对了祖天开的胃口。
祖天开立时瞪著充满红丝的眼睛,盯著陈长青看:“你会驱鬼?捉鬼?”
陈长青这时,为了想发掘出祖天开心中的秘密,竟硬著头皮道:“会!我是茅山,龙虎山张天师的嫡传,有七七四十九种捉鬼灵符!”
他这种鬼话,对付祖天开这样的老人,恰到好处,祖天开长叹一声,说了一句话,却是令陈长青再也料不到的,他道:“那么,请你赐我一道灵符,使冤鬼来找我索命时,我可以对抗一阵 我不是怕死,该找我索命,大同死得冤,我只是想告诉她,冤有头,债有主,该找的人是我,不是大同!”
一番话听得陈长青双眼翻白,几乎没有昏死过去,他想拖延,就道:“这上下,上哪里去找黄裱纸、珠砂笔去?明天一早我就替你办妥当 你还是喝著酒,把事情详细告诉我,我好看著怎么办!”
祖天开低下头一会:“纸笔我那里都有,到我的房间去……我早就觉得事情不对劲,所以预备了这些东西,连黑狗血都有,唉,要是早把黑狗血兜头淋上去,冤鬼现形,至少大同不会死了!”
陈长青骇然,他道:“那更好,到你房中去,你把一切经过告诉我,也是一样。”
陈长青只想在祖天开的口中,套出“一切经过”来,对祖天开服务周到,到了祖天开的房间之后,取过了纸笔,画了三道符之多,吩咐祖天开贴肉藏好,不怕冤魂索命,可以和冤鬼理论。
本来,陈长青还想在那柄大环金刀上也贴上一张符,告诉祖天开,说是有了这张符,那柄刀就可以要来斩鬼。
可是一转念间,他想到祖天开的心目之中,那冤鬼就是李宣宣,要是李宣宣忽然出现,祖天开真的挥刀砍去,那可是另一桩悲剧了!
陈长青能“悬崖勒马”,可知在他的心中,也不将美丽动人的李宣宣当成是来索命的冤鬼。
当陈长青装模作样在进行那些动作的时候,祖天开不断在喝酒,陈长青做足了功夫,心想这下子可有好故事听了,连卫斯理都不知道的事,他能先知道,单是这一点,已令他欣喜莫名,几乎没有手舞足蹈。
可是祖天开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得陈长青几乎没有懊丧得一头在墙上撞死!
祖天开欲语又止者再,当他终于放下酒瓶,表示出了说话的决心,陈长青也准备洗耳恭听。
可是祖天开说的却是:“你去问卫斯理吧,说是我说的,要他把我告诉他的一切,全告诉你!”
陈长青眨著眼,几乎想叉住了祖天开的头,把他活生生扼死。可是他还是忍气吞声:“你不是说,有许多事,你也没有对卫斯理说吗?”
祖天开一瞪眼,大声道:“连卫斯理我都没对他说,自然是因为这些事绝不能说的缘故,我自然也不能对你说!”
陈长青只觉得一股气升了上来,令他眼前直冒金星,他又道:“那……冤鬼索命……报仇,又是甚么意思?”
祖天开一挥手:“就是不能说的事,你走吧,我在这里,等冤鬼来!”
他说著,又挥刀出鞘,把大环金刀用力拍在桌上,就在桌旁坐了下来,一面自顾自喝酒,竟再也不理陈长青,当陈长青不存在了!
陈长青这一气,真是非同小可,先在肚子里骂了十来声“老贼”,以解心头之怒,然后,也抓了一瓶酒,坐了下来。他本想和祖天开一起,等冤鬼出现的。可是坐了一会,觉得不对,他不应该在这里虚耗时间,而应该去找卫斯理 祖天开已准卫斯理公开秘密,那么他至少可以知道有关那宝镜的事!
陈长青直到那时,对宝镜一无所知,可是,在神秘漆器的七层内心,竟然有一个凹痕,恰好可以放下那面镜子,这镜子的放置之处如此隐蔽,其镜之神秘,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所以,他不再坐下去,向祖天开拱了拱手:“开叔,我去找卫斯理,要他说宝镜的故事!”
祖天开端坐不动,“嗯”了一声。
这时候的祖天开,一手握著刀,大马金刀地坐著,又恢复了神威。
陈长青一想,觉得不妙。因为祖天开认定了李宣宣是索命的冤鬼,那么李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