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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这里的“青青子衿”二句直用《子衿》的原句,一字不变,意喻却变得深远。连境界也由最初的男女之爱变得广袤高远。
不得不承认曹操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他在这里引用这首诗,并且强调自己一直低低地吟诵它,除了在政治上有明确的用意,在艺术上也有其非常高妙的地方。这个人能以文才笼络“建安七子”,当然不容小觑。
他说“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固然是直接比喻了心里对“贤才”的思念,更值得注意的是他所省掉的两句话:“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他用一种委婉含蓄的方法来提醒那些“贤才”:我纵然求才若渴,然而事实上天下之大,我不可能一个一个地去找你们;就算我没有去找你们,你们为什么不主动来投奔我呢?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天上的明月常在运行,我的求贤之思何时可以实现?缺少贤才的忧虑常常会让我忧伤,像流年一样不可断绝。下面他还用了《诗经·小雅·鹿鸣》中描写宾主欢宴的句子:“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曹操用这些古诗句,成功地表达自己对贤才的渴求。诗句语气婉转,情味深细,阐释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需要,达到他原来颁布的《求贤令》之类政治文件所不能达到的效果。“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后来的后来,我们一直引用他的话,表达我们对情人的思念和忠贞。然而当时的曹操,他的“但为君故”,为的是天下数之不尽的贤才;他的沉吟,亦是在思考如何招揽贤才,完成自己的皇图霸业。虽然都是在低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虽然都会感觉到“忧从中来,不可断绝”,然而。雄才大略的曹操是绝不会像《诗经》里的郑 国女子一样幽怨的。
即使和当时的绝色美人甄宓失之交臂,在情场上被儿子曹丕撬了墙角,他也能够迅速调整好心态,像任何一个不为女色所误的贤明君主一样,全心投入到自己的霸业当中去。诚然,他是喜好女色的男人,却绝对和荒淫无关。
当时有民谣“江南有二乔,河北甄宓俏”。三个女人,和三个国家一样鼎足而立。男人胜之以城池,女人胜之以眉目。甄宓的美,是如此的惊心动魄,兵不血刃!曹操一生经历过无数女人,曹丕也不是吃素的,可是这两个铁血的男人,却在甄宓的美貌之前软下来。
《三国演义》里写到甄宓和曹氏父子的相遇——“时操破冀州,丕随父在军中,先领随身军,径投袁绍家,下马拔剑而入。有一将当之曰:‘丞相有命,诸人不许入绍府。’丕叱退,提剑入后堂。见两个妇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杀之。忽见红光满目,遂按剑而问曰:‘汝何人也?’一妇人告曰:‘妾乃袁将军之妻刘氏也。’丕曰:‘此女何人?’刘氏曰:‘此次男袁熙之妻甄氏也。’丕拖此女近前,见披发垢面,丕以衫袖拭其面而观之,见甄氏玉肌花貌,有倾国之色。遂对刘氏曰:‘吾乃曹丞相之子也。愿保汝家。汝勿忧虑。’”事后,“操教唤出甄氏拜于前。操视之曰:‘真吾儿妇也。’遂令曹丕纳之……”
请注意,在曹丕进府之前,曹操已经派了兵士守在袁绍府,曹丕可是叱退兵士才得以进入的。这说明,曹操这个好色之人在官渡之战以前已经久闻甄氏美貌了。一时不慎被儿子先抢去,气得恨不得拔剑欲斩之,是谋臣们多番劝谏之后,才肯顺水推舟把甄氏“让”给儿子的。
甄宓是什么样的女子,在惊怖颤栗之中,披发垢面之际,仍不能遮掩她出尘的气质,绝代的风华,使人一见而不能自已呢?还险些引起了一嘲父子****”的闹剧。
史称,甄皇后有倾城之姿,善绾“灵蛇髻”。曹子建写她“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曹植《洛神赋》)
曹植的《洛神赋》是中国文学史上的名篇,和宋玉的《神女赋》一起树立了一种女性美的终极典范,在传统文学中影响极大。千百年来,我们对女性的审美取向,就没有脱离过二赋的范围。
传说曹植也曾向曹操请求娶甄氏,曹操却为曹丕迎娶了她,错点鸳鸯使二人抱恨终天。甄氏死后,曹植入觐,曹丕看到他,有点悔意,把甄氏的金缕玉带枕赐给了他。曹植行至洛水,恍惚如见甄氏,遂写下了《感甄赋》。后来这个太露骨的名字被甄宓的儿子魏明帝改为《洛神赋》。
这故事就是李商隐诗中说到的“宓妃留枕魏王才”。乱世桃花逐水流,甄宓在几个男人掌心之中转辗起伏,一生不能自主,后来被郭女王谗言所谮,被文帝赐死在邺城。年仅39岁的甄氏,下葬之时,“被发覆面,以糠塞口”,极为凄惨。
她和曹子建之间注定是一场镜花水月,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爱情。
“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一斗。”谢灵运如是说。然而这个被谢公极口称赞的男人,却用他满腹的才气,毕生的思念,为一个不可能属于他的女人写下了流传千古的名篇。
“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在曹操身上阙如的深情,在曹丕身上流失的纯真,在曹植的身上得到了全部的回归。他不会是个雄才大略的君主,他太纯善,争夺嗣位的途中败给他的兄长是理所当然的事,然而,他拥有的深情,是曹丕如何努力也无法获取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他像他的父亲一样沉吟,却永远不会成为他哥哥那样阴鸷的男人。有些人,他们的心田只能耕种一次,一次之后,宁愿荒芜。后来的人,只能眼睁睁看它荒芜死去。
何必可惜?昙花一现的惊艳,只要出现一次已经可以。荒芜的本身就是一种保留。因为静默,你永远不会了解它蕴藏了怎样深沉如海的情感。
烟花不会让人懂得,它化做的尘埃是怎样的温暖。它宁可留下一地冰冷的幻象,一地破碎。如果你哀伤,你可以为它悼念,却无法改变它的坚持。
《洛神赋》是曹植最动人的作品。 姑且不去考证,曹植和甄宓之间是不是爱过,父子三人争情夺爱又有多大的可信度。只是如果,蓬莱文章,建安风骨,没有了甄氏的美貌来映衬,该减却多少风情?
曹植用《洛神赋》告诉我们——爱情是不会死的。
人生若只如初见 正文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唐伯虎觉得累了。桃花树下,他好不容易从长睡中醒来,斜斜地撩起袖子,打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梦中的美人对他盈然相顾,刚想执手交谈时,却倏然消失,留在脑海中的只剩春光无限的一笑,想抓,怎么也抓不牢。
落花满襟袖,桃花当酒钱。
他站起来,爱惜地抖落身上的花瓣,施施然向林外走去。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他若有所思地念叨着。——春眠,初醒后,唐伯虎突然觉得自己被寂寞击中了。梦中,那湖畔回眸的美人,如同一株青莲。在他的心里,小荷露了尖尖角。
眼下又是韶华极盛的一年。 按说这时节应有不少花木争春,可是为什么每年独领风骚的总是桃花、牡丹、杏花呢?这四时更替,花开花落,也如这凋敝的大明王朝,数来数去也就那么几个才气肆意一点的人,还一个老似一个,就快和这荒荒岁月一样沧桑了。
天道人道都是一样,那么刻板无趣。
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说自己是风流才子,还有人说他刻了一枚“江南第一才子”的印章,用来招摇过市。
还有人说,他原先有八房姬妾,最后入门的沈九娘是因为被排到老九,而称呼起来的。
真的是很无聊。其实九娘,一直叫九娘;他,也一直是他。如果风流是世俗的风流,他当不起,秦楼楚馆耗金甚多,以他的清寒之身,只得敬谢不敏了。
但若那风流是“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似的欢娱洁净,他倒真的爱煞。他生性不喜功名,为偿老父所愿才入科场一试,结果轻松考得解元。当人人以为他前程无限的时候,少不更事的他卷入一件科场舞弊案,后来虽然脱了难,却越发绝了科举入仕的念头。连宁王招他做幕僚也不肯,一味地装疯卖傻。后来宁王谋反,他却因见机得早,没有被牵连,保全了身家性命。
他本就是轩朗豁达的人,经此一事,更是将世事名利看淡,却也越发的放任不羁,索性在苏州买了块地隐居,闲时只把青山画,卖得桃花当酒钱。
说起来,都是才气惹的祸。也真是气煞人,仿佛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活泼灵气独独被唐寅一日占得了,他是行风流,动风流,行动风流。无论诗画都有天然一股好姿态,时常惹得一拨好事之人对他品头论足。
自然,唐伯虎和桃花林外那些镇日间忙忙碌碌,埋首八股身后死的人是不一样的。他要做的学问,在这********,不在那营营役役污水横流的官常
于是,他只想在这桃花坞里画青山美人,做天地学问,终了此身。他的心意有诗为证:“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华府的那个丫鬟叫秋香是么?昨日,他特意去打听的。想着,唐伯虎的心情像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明亮起来,充满着细碎的喜悦。脚步也变得轻捷。
昨日,就在昨日,他在湖畔赏春,看见华府的船。听围观的众人议论:“华老夫人诚心一片,为了阖府安康,从杭州赶来苏州还愿。”
他转身欲走,却被后面的人挤兑住了,推到前面来。不期然看见华夫人身后逶迤而行的佳人。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这是《诗经·蒹葭》中的句子。突然之间,唐伯虎非常想回到那个充满古风而又奔放的年代,他可以大声地对在水一方的意中人高歌以明心迹,放肆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多么地自由自在……
而现在,这个拘谨的年代,他只能站在人群中仰望他的女神降临,讷讷地,像青涩少年。
高高在上的女神也许感知到他的心,也许只是为了普降甘霖,她回头一笑,恰恰迎上他的眼。两两一照眼,他不确定她是否看见他了。他只确定自己的心动——她婀娜的身影像游曳的绿藻一样覆盖了他的眼帘。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汉武帝的乐师李延年唱出了妹妹的美貌,更唱出了,多少男子在遭遇倾国倾城的笑容时的无措和茫然。其实,人对美一直有着无悔的追求。哪怕代价是毁天灭地也一样。
那一刻,秋香那一笑是否倾了苏州城,唐伯虎不管;他无心理会别人的死活,就算当时整个城在他眼前灰飞烟灭,也可以视而不见。私心里,他希望那是,只为他一个人盛开的笑靥,是晨曦初现天际时映入眼帘的第一抹风景。
爱在某些时候,本来就是一种自怜自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