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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之二木炭,三分之一焦炭,从火孔倒行火,见生铁发黄,挑起生铁,靠近火焰烤融……”萧资念叨着文天祥授给他的《炒铁纲要》,认真地翻动铁块,汗水带着油,从他黑一道白一道的脸上滚下来,湿透了千疮百孔的儒袍。酒徒注:炼钢及炒铁之法,出自抗战时期根据地,非杜撰。在中国南北朝时期,灌钢技术已经存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北方土匪中一种实用炼钢技术叫“一脚倒”,也是一种小型炒炉,专门为匪徒们提供刀具用材。如果被人发现,则一脚揣倒,撒腿跑路,名字倒也形象。
这是文天祥传授给他的炒铁术。据丞相大人说,一个好师父可以从一百斤生铁里炒出八十斤熟铁,甚至可以直接炒铁成钢。眼下辎重营显然还没达到这个要求,所有士兵和铁匠算在一起,能从百斤生铁中炒出七十斤合格熟铁的工匠不足十个。军械需要紧急,萧资不得不几台炉子同时开工,亲自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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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百炼(8)
早出一天精钢,就早下山杀一天鞑子!永新被屠了,太和被屠了,山下传来的消息字字血泪。
曾经繁华的都市,在北元的铁蹄下都化作了瓦砾场。西夏人张恒,蒙古人嗦都,两个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对投降城市好生安抚,一个对抵抗城市屠城灭族。
萧资和工匠们眼中闪着怒火,很多工匠都来自江南西路,鞑子屠戮的,正是他们的家乡。
烈焰烘烤下,生铁块慢慢发白,几个辎重兵一同拉动风箱,蓝白色的火焰剌下三寸多长,将铁块烤得直流釉子。而那重重火焰间跳跃着的,是官兵们早日下山报仇的梦想。
萧资用火钳挑出铁块,仔细看了看,将他交给旁边的工匠。光着膀子的铁匠早已等候多时,接过铁块,在山溪边的石头上将熟铁趁热打成薄薄的长条。
负责下一道工序的士兵收集熟铁条,一条条交叉码放在钢炉里。一层铁条一层炭,钢炉码满后,封炉,用木炭火煅烧上七天七夜,就能煅烧出粗钢来。粗钢取出,反复煅打,就是大刀、长矛的刃,可以让将士们拿着去砍鞑子。
“手持钢刀九十九,杀尽胡儿才罢手,我是汉家好儿郎,不给鞑子做马牛……”负责煅打的师父李二低吟着破虏军军歌,大锤小锤叮叮当当给自己伴奏。钢材成色不一,厚重坚硬者,打成条急冷淬火,将来旋焊为刃。软韧者,先淬火,再回火揉之,可为弩臂。
文丞相说了,文武比肩,官兵平等,工匠没有匠籍,也是破虏军士兵。将来有了银子,饷钱一样,立功后封赏一样。想到这些,铁匠们就觉得没白干,虽然饷银看起来比较遥远,封赏也是没谱的事儿,可毕竟在破虏军中,自己可以直着腰做人。
况且在工匠营里,还能亲自看到文大人,听到他亲自指导大伙如何炒铁、煅钢。
没有人再把他当作一个匠户,他的孩子可以自由转变职业,甚至去读书、做官。
白天打铁,晚上和士兵们一起识字、学看图。一天到晚忙忙忙碌碌,上厕所都得跑着去,但李二觉得自己活得踏实。
在陈龙复老夫子的教导下,活了半辈子的他,第一次拿起毛笔,那分颤抖的感觉,比抓着铁锤还重。
陈老夫子教给大家写的第一个字,只有两笔,一撇一捺。陈老夫子说,撇要用力,捺要平稳,就像一个人,走到哪里都挺直腰杆,堂堂正正。
能做一天人,也比给鞑子做狗强,您说,是不是?
铁匠李二抓起刚刚打成的枪头,摸了摸滚烫的枪锋尖,满意地点点头,将枪头放进了溪水里。
山溪中,腾地蹿起一股白烟,烟雾散去后,铁匠李二发现,文丞相又来了,这次不仅仅是自己来辎重营视察,身后还带着副帅邹、监军刘阎王、参军杜浒。
上午安排完了练兵计划,下午,文天祥就带着邹、杜浒和刘子俊一头扎向了辎重营。军械的制造进度还得加快,根据何时将军从赣州附近传回来的消息,近日来,各地失散的义军纷纷向百丈岭附近靠拢,已经引起了征服者的注意。建昌军(江西南城)一带,新附军酒徒注:归附北元的宋军。已经开始集结。
“必须在新附军入山进剿前,将队伍武装到牙齿。第一仗,要么不打,要打,就打出声威来,让新附军此后看到咱们的大旗就绕着走!”参军杜浒建议。北元的主力现在进入了广南西路和广南东路,打垮或吓倒了江南西路的新附军,破虏军就可以有时间训练出第二标人马,到时候,他这个都府参军,就可以再次率领士卒,驰骋疆场。
辎重营驻扎在百丈岭东部的一个山洼子里,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叮咚而过的山溪给铁匠们提供了淬火的水源,萧资引以为荣的炒铁炉就建在山溪旁。如果文天祥没得到文忠的记忆,这种根据鸡窝炉改进的曾字炉要在抗日战争时期才会出现。如今它提前问世了,文天祥希望,自己所打的,是最后一场在华夏本土上的战争。
第二章百炼(9)
按来自文忠的记忆,西边有一个国家,六百年本土未燃烧过战火,所以,那个国家的旗帜插遍了全世界。文天祥不求将大宋的旗帜插遍世界,只希望,让那些掠夺者滚回老家去,也亲自尝一尝家园被焚毁的滋味。
“兄弟,累不累,要不要停下来喝口水?”文天祥蹲到铁匠李二身旁,捡起他打造的成品看了看,笑着问道。
“不渴,我这得抓紧,不能让弟兄们空手去杀鞑子,您家说,是不?”铁匠李二估计是个荆湖人(湖南),说话一口一个“您家”,听起来很亲切,见到文天祥次数多了,所以也不叫他的官称。
“对,您家忙,我去那边瞅瞅。”文天祥站起来,说笑着向山谷深处走去。一路上,不时停下来和铁匠们谈谈说说,仿佛他上辈子,曾经抡过油锤一样。
“简直是神乎其技也!”杜浒拿起一片造弩臂的软钢,看了一会,长叹道。作为士大夫阶层的一员,平时,要么把工匠的技术看得过低,要么看得过于神秘,今天有幸目睹了一片软钢制造的各个工序,心中的震撼难以形容。
跑动、穿梭、忙碌的匠人,在他眼中渐渐幻化成千军万马,百万铁骑前,大将杜浒立马横枪。
“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岂不谬哉?”文天祥知道杜浒的想法,笑着引用了苏东坡的一句名言来打趣他。从大伙认为不可能制出钢弩到现在希望尽快得到钢弩,前后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萧资的工作进度让他非常满意。但此刻他最关心的却是,经过这一个多月,萧资对他记述的简易炼钢术到底掌握了多少,试验成功了多少。
百丈岭不可能永远安宁,所以他才拣那些最简单、最易建成也最易捣毁的技术让萧资去钻研。文天祥现在赞同后世那个文忠的部分观点,不急于将技术发展到更高更深,而是扎扎实实地将现有技术消化、推广,管理好流程的每一步,先重质而后上量。这才是后勤部门在游击战争中的生死存亡之道。
“丞相,参军大人,您怎么来了?”萧资满脸烟火之色,放下手中活计,匆匆忙忙赶来见礼。
“过来看看你的进展如何,杜军师还惦记着他的软剑呢!”文天祥笑着回答。
“还算顺利,已经造出两把样弓来,射程可达二百三十步,没有神臂弓远,但上弦和射箭速度比神臂弓快,关键是不用弯腰用脚去踩,省力气。”萧资兴奋地汇报。
“你烧出文大人说过的焦炭来了?”杜浒试探着问。这些日子,他接触了太多的新名词。军中关于文天祥昏迷中得到仙人所授天书的说法传得有鼻子有眼,连书名、卷次都编得像真的一般。还谣传萧资是文丞相收的开山弟子,直接负责制造天书上的宝器。这些传闻有时候让杜浒也犯迷糊,对萧资这个后生晚辈的问话不敢语气太生硬。
“烧出来了,”萧资的声音里,兴奋之余还有些许失落,“工匠们用泥炭酒徒注:指煤炭。烧出了焦炭,炒铁时用焦炭和木炭混合的效果,比木炭好得多。但找来的泥炭马上用完了,现在正发动人手下山去找。”
“不要着急,一步步来,先把质量不太好的钢料,打些农具,送给山下百姓。看山民们手里有没有泥炭,”文天祥笑着给萧资出了个主意,“还有,造弩的时候,让工匠们分开,造弩臂的只造弩臂,造传动轮的只造传动轮,造弩机的只造弩机,还可以分得更细,但每个部件上必须打上编号和制造者的标记,这样出了故障也能找出是哪道工序没造好。”
萧资点点头,马上派人去安排分工协作的事。他不知道文天祥这样安排是为了加快弩箭制造进度,反而把分工协作当成了一种保密手段。
钢弩的优越性是明显的。首先,它不会因为天气而变形;其次,它不需要那么多种材料。军器书上说,造好弓和弩要“冬天剖析弓干,春天治角,夏天治筋,秋天合拢诸材,寒冬时把弓臂置与弓匣之内定型;严冬极寒时修治外表”。而造钢弩虽然过程复杂、工艺要求严格外,却没那么多时间上的讲究。所以,在萧资心中,这种绝技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北元掌握了,再像用神臂弓一样,反过来屠杀大宋将士。
第二章百炼(10)
“等到将来下发钢弩时,哪个士兵领了哪把弩,一定要根据编号记录,战场上,人在弩在,弩亡人亡。”刘子俊低声建议,他的想法和萧资一样,极其重视技术的保密性。这是大宋朝的习惯,当年神臂弓初现,朝廷就曾把所有会制造神臂弓的工匠集中到汴梁,一个不准外出。
文天祥笑了笑,对刘子俊的建议不置可否。文忠设计的那个弩是东方弩和西洋弩的综合体,结合了东方弩箭的括机和西方弩箭的金属弩臂和齿轮传动技术,所以看起来非常新颖。但无论是钢弩还是不远处那架被大伙视为神物的脚踏简易车床,其实设计思路都不复杂。一个老工匠拆装几遍,轻易就可以复制出类似的产品。
“关键在不断更新,让自己的进步永远比敌手更快。而不是抱着前人的老底不放,那样,保护了自己的技术,同时也封闭了自己接受外来技术的可能。”一个声音从文大人心底涌起,看来又是异世界那个文忠的想法。这段记忆,带给文天祥的不仅仅是一些技术上的总结,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他的思考方式。
翻看了一下工匠们在简易车床上加工出来的传动轮,文天祥又问道:“那个灌炉呢,你搭好了没有?”
“刚刚搭好,按丞相大人的吩咐,就在里边,”萧资老实的回答,“那种方法大伙没听说过,谁也不敢先试。”
这些日子忙前忙后,所接触的知识已经超过了萧资能吸纳的极限。把生铁这么快炒成熟铁,把熟铁渗碳为钢,利用回火调节弹性……各种知识都是他从来没接触过的,在发现自己原来所学狭窄的同时,萧资也更理解了文天祥所写那本“天书”以及世界的博大。所以在努力消化新知识的同时,他也尽量采取稳扎稳打的方式,避免错误和事故的发生。
灌炉已经干燥了几天了,由于对文天祥的书中提及的炼钢方法还没有吃透,所以,他不肯轻易让工匠们去尝试。百丈岭上材料稀缺,比原材料更缺的是成熟的工匠,两项中损失哪一样,萧资都觉得是罪过。
“我来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