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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瀍心满意足地背着王萱,悠然从他面前走过。自然是体会得到仇士良眼中的怒火,以后还会有更加让他恼怒的事情。咱们一步步来吧,仇士良。他心中暗想。
仇士良还保持着弯腰恭送的姿势,只悄悄抬起眼皮,见那双玉人的影子紧紧贴合在一起,空气中还浮动着李瀍身上那淡淡的龙脑香。他又半合眼睛,神情化作深沉。
王萱回头看了看仇士良,眼中满是无可奈何。她何尝不想他们和平共处,但仇士良贪恋权位,必定会触犯圣怒。鉴于李昂的悲剧,李瀍又岂能容他人酣睡塌侧呢?哪怕是这人把他捧上皇位,为他清除一切障碍。但她不知道,李瀍会用何种方法除掉仇士良。只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萱娘,你现在住的地方太偏。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我赐给你住。”
这一把声音把她拉回现实,王萱冥思苦想了一阵,道:“咸宁殿如何?”
“是你住又不是我住。”他说。又问,“为何选那里?”
“那里有个小池塘,平日可以养鱼钓鱼。”
“还记挂着颍王府的小溪?”
“恩。”
“那我恩准你回去看一次。”
“谢陛下。”她把脸颊贴在他的脸上,打了一个哈欠。
“再恩准你在我的背上睡一会儿。”他说。
她累了,劳碌奔波了一天。得了命令,便缓缓垂下眼帘。
天际边涨起了淡淡的晚霞,这暮春的夕阳令人好生惬意。她体会到了温暖,不知是这春天的温暖,还是来自内心的温暖。
第53章 美人和宰相
仇士良回到军营,端起一碗烧春酒喝了下去。苦辣的滋味熨帖在喉咙间,久久落不下肚腹。辣得他直掉眼泪。
鱼弘志撩开幕帘,弯腰走进来。便听见他一声长长的叹息,心下纳闷:“何事惹匡美兄如此烦扰?”
匡美是仇士良的字,近旁人都以匡美唤之。仇士良时任军左军中尉,鱼弘志任右军中尉,二人统管禁军约十五万人。鱼弘志向来以仇士良马首是瞻,二人感情深厚,又历经“甘露之变”,出生入死。虽年龄差距大,但已经称兄道弟起来。
仇士良舔了舔嘴,半眯起眼睛:“我隐约感觉当今圣人不简单。”又摇摇头,百思不得其解,“他为颍王时,我怎么就没察觉?”
鱼弘志在他身旁坐了,也倒了一碗酒,不过却是细细品味。咂了咂嘴:“到底是何事,说来听听。”
于是仇士良便把黄昏时的事情说了一遍。鱼弘志抚掌大笑起来:“哈哈,匡美兄,我看你是多虑了。人家小两口亲热,你没事去搀和干嘛?”
“不,”眼中寒光一闪,仇士良把大掌按在了碗口上,拽得紧紧的,“他可比他的二哥聪明,蒙骗了我们所有人。”
当初二人选择皇储时,一方面当然是应萱娘之求;另一方面便是颍王这个人集中了所有皇族子弟的缺点,好色、豪饮、行为放荡、不爱读书、耽于享乐。仇士良一向善于察言观色,今天在李瀍的眼中捕捉到了不同于以往任何皇帝的目光。那道目光让他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不是说有多锋利,而是察觉不到那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这让他坐立难安。
鱼弘志不以为意,给他把酒满上,笑道:“你呀,就别计较了。咱们俩人掌控着整个长安城的禁军,你还怕不成?再说,就算圣人不是个软柿子,咱们不是还有王才人么?”
仇士良面露鄙夷,觑了鱼弘志一眼,撇嘴道:“就你这点出息,别以为可以随时在皇帝头上撒尿,小心鸡巴没了……”一想到自己也是宦官,便收住了口。
“兄弟你这是损我呢。我这宝贝不是早就没了吗?”鱼弘志忙捂住裤裆,放佛那里刚经历过宫刑。又讪讪道,“本来是来向匡美兄你道喜的。看你这样子,这点喜也盖不住你心头的那点火。”
“什么喜?”仇士良扭头看他。
“嘿嘿,”鱼弘志咧嘴一笑,“你我起初都是田里拿锄头的庄稼汉子,因为穷阉了下边得以入宫,半男不女。伺候那些性情乖张的皇子公主,当了一辈子的狗,混到这个份上才叫没白活!”
“你别卖关子!”仇士良没好气地推了他一把。
鱼弘志顺势站起身,向前迈了两步,转过身,有模有样地向仇士良叩拜下去。同时清了清嗓子,口中念念有词:“右神策军中尉鱼弘志拜见楚国公。”
仇士良楞了半晌,才愣愣地点点头,配合着鱼弘志的表演,道:“鱼中尉请起。”
“圣人真的要封我为楚国公?”鱼弘志坐回原位,仇士良还犹似在梦里。
国公可是九等爵列第三的从一品爵位,食邑三千户。这样的话,就算以后自己没了兵权,也好歹有个爵位可以显摆。就连玄宗时的大宦官高力士和那刚死没几年的王守澄也未曾被封赏爵位,自己比起他们来算什么呢,反倒还获此殊荣。有头有脸,一辈子吃穿不愁,还给祖宗张了脸。想到此,仇士良不禁笑出了声。
鱼弘志笑道:“我说你是多心了吧。圣人感恩戴德,也欲封我鱼中尉为韩国公。”说罢,喜不自胜地挺直了腰板,拍了拍胸脯。他不再是以前那个被人随意欺凌辱骂的小寺人了。
“好,好!”仇士良拍案而起,“你我兄弟二人将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哈哈!”之前的顾虑一消而散,换之的是内心一波波的喜悦。
李瀍果真把王萱背回了寝宫,手臂都麻了。一看那人还睡得正香,不忍叫醒。转身出了殿外,吩咐阿鹿:“派人去把咸宁殿收拾干净,在池塘里养些鱼,再引入活水。”
阿鹿领了命令走出几步远,又被叫了回来:“亭台楼阁需要全部翻新,帷帐被褥一并选最好的。若还有朕没兼顾到的地方,你一并拿主意,可做得来?”
“回陛下,贱奴知道怎么做。”阿鹿忙回道。
李瀍挥挥手,他便一溜烟跑下去了。
全桂涛又上前来报:“圣上,李相公在紫宸殿求见。”
“领他到此处来,你再去院子里摆些糕点果子,把今晨接的露水拿来,朕要亲手煎茶。”
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临时摆起一张长形食案,豆餤鲜果用青釉大碗盛了,摆放得整整齐齐。全桂涛拿来一套鎏金茶具,小心翼翼地放好,再把风炉点燃。
于是李瀍便坐在食案旁,边煎茶边等待。这煎茶最注重精细,盛茶饼的器皿和烧的竹炭、风炉,拌茶的竹筴以及水都很有讲究。第一道工序便是烤茶,要把硬邦邦的茶饼烤得像虾蟆背那般软,然后趁热用竹纸包好,冷却后碾成细末。烧水所谓一沸二沸三沸,要眼明手快,辨识气泡。加入茶沫,要掌握适宜的火候和煮茶的时间,最后依照个人口味放些盐糖醋、乳酪等。
李德裕顶着星光行来,见备好了精细小点和茶水。李瀍正用那竹筴挑拨着水,传来阵阵茶的芬香和沸水的汩汩声。他的脸氤氲在水汽中,明暗辉映。那挑水的动作熟稔优雅,倒显得文儒起来。
“德裕拜见陛下。”李德裕近身便拜。
“坐。”李瀍目不转睛摆弄着茶具,“朕特备好了新鲜羊奶,今晚你有口福了。”
李德裕往食案对面跪坐了,全桂涛拿来一把凭几给他,他只把凭几放在身侧,不敢用。
“何须拘谨?”李瀍抬起眼眸,轻声道,“斜靠着吧。”
李德裕方把身子斜靠在凭几上,道:“臣有事与陛下相商,此处……”他的眼睛转了一圈,宫人们都退下去了,近旁只有他们君臣二人。只对面那屋内灯火昏暗,恐怕是王才人在那歇息。
这是他第一次进后宫,而且深入妃嫔居所,所以有些不自在。
李瀍用金勺舀了一勺羊奶,倒入茶水中:“此处大好,星辉为帐,草地为席,清风如歌。你说,你有事与朕相商?接着说。”
李德裕闻到羊奶香味,吞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臣听闻今日仇中尉回到军中后大发雷霆,是否与陛下有关?”
李瀍的手略微一滞:“你是来规劝朕的?”
“臣本来还有些担心,但见到陛下如此坦然,便放心了。”李德裕捂住了肚皮。他为了这件事,还未进食。
“朕自有分寸。如今门下省、中书省、尚书省形同虚设,你得想个办法,逐渐恢复此三省的职权,以削弱中官势力。”李瀍的声音低下去。
“臣遵旨。”李德裕的肚子咕咕叫起来。
李瀍笑道:“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怎么不吃?”
“臣在等陛下的茶。若吃了东西,怕是品味不到其中的妙处。”李德裕垂下头。
“茶已经煎好了。”李瀍倒了两杯茶,又说:“才人亦爱喝羊奶茶,不过她比你多喜欢一样,那就是要在里面加一点盐。你不妨也试试。”
李德裕放在口边一品,顿觉得香气四溢,甜而不咸,过口不干,自是妙味无穷。又一口气全部饮下,像是有股丝绸般的柔软围绕在舌尖,旋转、落下去、又升起来。
但见李瀍那温润的微笑,李德裕已是感动得眼泪在眼眶中打转:“陛下的茶道真是越来越精良了。臣有幸品尝一二,实属三生有幸。臣定当誓死效忠陛下。”说罢,那泪水便流淌下来,一颗颗晶莹发亮。那被风炉映得通红的脸,忙歪向一旁,怕被李瀍看到他在流泪。
“德裕你这是……”李瀍吃了一惊,“肚子饿了就吃些东西吧。”他以为他又饿得肚子疼。
“是……”李德裕抹掉眼泪,抓起一个饼送入嘴里。这宫里的御膳就是好吃啊,一入口就化了,那香味那甜味却留在舌尖久久徘徊,回味无穷。
忽然一声厚重的“嘎吱”声传来,对面那间房的门被打开了。一位亭亭玉立的黄衣娘子倚靠在门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李德裕一看,这不是王才人么。
王萱睡梦中恍惚听到外屋有个男人呜呜咽咽着说话,所以打开门来看看,没想到这个人居然是李德裕。因立后之事遭到了他的反对,王萱心中对他便有那么几分不痛快。
如今二人相见,李德裕颇有些尴尬。王才人穿着件单薄的鹅黄小襦,长裙曳地,衬托得肌肤越发娇嫩。身子窈窕修长,那腰身就像是条水蛇,迤逦姚冶。
第54章 春莺啭
“咳咳。”那口饼噎在喉咙里,李德裕咳嗽了两声,脸憋得通红。使劲捶了下胸口,这下顺畅了。趁那个女人还没下台阶,起身欲向李瀍告辞。
李瀍似看出来他的目的,还没等他开口便说:“德裕,良辰美景莫等闲,你我君臣二人饮茶夜话,岂不妙哉?”
李德裕身子一滞,只好又乖乖坐回来。埋低了头,瞥见那抹黄裙已经到了跟前,向他福身:“妾王氏拜见李相公。”说罢,深情款款地在李瀍身旁席地而坐,唤了一声“五郎”。
五是李瀍的排行,如今才人当面唤陛下五郎,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