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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忱微微一笑,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王萱头戴着一朵洁白的蔷薇,浓密的鬓发乌黑流光。一袭烟雾似的白衣披身,只唇上一点嫣红。脸色煞白,镇定的表情伪装得恰到好处。
他淡淡说:“你回宫去吧。”放佛在说,你已经看到了我。
王萱站起身,朝他微微鞠躬。毕竟他是亲王,好歹也得行礼后再走。其实天下间最瞧不起他的不是文宗李昂,不是李瀍,而是她。李忱的表情讳莫如深,她恍若陷入泥沼中,离去的步伐是那样蹒跚沉重,每一步像是耗尽体力。
李忱端起一杯酒,放在唇边细细品味。他用余光目送着那白衣翩翩的女人,眼眸底下是旁人捉摸不透的情愫。
和光王李忱的这场不愉快的邂逅,很快被她抛在脑后。她的日子缤纷多彩,因为她已经有了一位如意郎君。
她把自己一生所有的感情都放在了李瀍的身上。
第71章 伤娠之痛
回到皇宫的当晚,天子便派人通告要召幸王才人。王萱欢欢喜喜地沐浴梳妆,阿元手捧着新做的衣裙,在旁伺候着。当把一袭银花纱罗披帛缠绕于手臂间时,王萱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手捂着嘴就想吐。阿元忙递来一个鎏金手盂,王萱对着干呕了一阵,这才觉得身心舒爽。
“熏得什么香?我闻了腻味。”王萱以为是这香气太腻,说罢揉了揉胸口。
阿元眼睛亮闪闪的,笑道:“这是宁神的莞香。”又放低了声音,“才人已有三月未见红了吧?奴婢想可能您已经怀有身孕。”
听了她的这番话,王萱喜不自胜。是了,她见紫梅怀孕时也是这样,这些都是怀孕之兆。
于是道:“你立刻去太医署请个老太医来看看。”
半个时辰后,阿元带着老太医进来了。诊脉后,那太医皱起了眉头:“依下官看,才人气滞血瘀,以致月经闭止;气分郁结于胸,痰在喉间吞吐不得,是以膈痞呕恶,并非有孕。”
王萱空欢喜一场,不免失落,问道:“沈太医,你没有诊断错?”一面问一面察言观色。
“下官不敢妄语。才人刚刚丧母,情志不舒,志虑不伸,使气受损,并无大碍。下官恳请才人放宽心胸,豁达乐观,则气机畅通,病可除矣。”对方说得头头是道。
沈太医虽然年纪老迈,但长于妇人胎产,远近驰名。王萱心有不甘,但对此事也无可奈何。她本就不报多大希望,一开始还有点相信赵归真的金丹,但现在连唯一的希望也覆灭。
无子,是妃嫔的大过。下一任皇位继承人,将是别人的儿子。他的母亲会因为她夺走了所有的宠爱而百般为难,到时候说不定连命都没了。那意味着自己将坠入地狱……
原本辉煌灿烂的灯火渐渐黯淡,窗外竹影摇曳,沙沙声不绝于耳。天地间突然万籁无声,连蟋蟀也掩盖了鸣唱。
天色昏暗,沈太医提着一个绢纸灯笼往黑暗中走去。他的步伐格外沉重,一面走一面摇头:“不可能,不可能,她不可能怀孕。”
沈太医是昔日韦太妃留在宫中的细作。韦太妃大去后,他便以为尘世再与他无关。但今日替王才人诊脉后,他又想起了韦太妃的嘱托。韦太妃曾当面交代:万万不能让王萱怀孕,否则李氏江山危如累卵。没想到的是,百折不饶的王才人居然能逃脱凌霄花的日熏夜烤,已怀孕三月之久。这太匪夷所思了。这,这简直是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这件事更难以理解更难以令人相信!
难道上天要让李唐出现第二个女皇吗?他仰头问天。不,绝对不能!不能让她怀孕的消息走漏,也不能让陛下知道这件事,那样她的饮食起居将被严密勘察,他难以下手。
所以他才谎称王才人是因气滞血瘀而月经闭止,然后再下来好好地筹谋筹谋,除掉她腹中的胎儿。他走时给才人开的药方是滑胎药,不过只要做的好应该不会察觉。
但他不知道,就在自己悄悄嘀咕的时候,有一个女人把这话听了去。
这个女人当夜派人把沈太医给五花大绑,用尽刑罚。他终于熬不住酷刑,给全盘招了出来。唯一令沈太医欣慰的是这个女人与他有一样的目的。
第二天,他便向太医署请辞,告老还乡了。
今夜的圆月好像格外清冷,王萱侍承恩泽时,也是漫不经心、不冷不淡的,让李瀍浑然没了兴致。
“还在为母亲伤心?”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时问道。他看到她眉头皱得紧紧的,眼睛望着窗外,内有一丝哀愁划过。
王萱张开双腿搂住了他的下盘,俯身吻上他的唇。他只觉得唇上一片柔软,沉迷进入。“我还是没能为你生个太子,你如何看待我?”温暖充实之感扩盈全身,还有那么点疼。这次是她这样问他了。
李瀍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我都正值壮年,来日方长。朕答应你,太子非你子不可。”
“那如果我一辈子都不能生孩子呢?”她接着问,“那陛下也要一辈子不立太子吗?”
“这怎么可能?”他不信。
“如果我说的是真的呢?”她面色严肃。
李瀍思考了一会儿,道:“一辈子不立。”
王萱觉得五脏六腑间溢满暖暖的爱意,眼眶一下子湿润了。
“陛下,我爱你。”她发自真情地说。
二人相拥而吻,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风平浪静。他们总是有用不尽的力气,泄不完的欲望,彼此交融,永不厌怠。早已没有当年小儿女之间的羞涩,而是放下所有束缚和伦理纲常,换之是那亲密无间的契合和成熟的技巧,在欲望里沉沦。
光辉洒进宽阔繁华的屋内,缓缓移向雕花紫檀牙床,照在她那张犹带泪痕的睡颜上。那是昨晚在动情处流出的忧伤与快乐的泪。她睁开眼睛,侍女将她扶起,走向后堂的浴池中。她在那里一面泡澡一面用膳,有侍女轻轻捶打她的肩头。她惬意极了,又小眠了一会儿。
沐浴完毕,换上了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裙。胸前的束带垂至膝盖,轻如烟的披帛挂在脖子上,又往臂弯间缠了一圈,青丝简单地绾成一个发髻,用玉梳簪在发顶上。
侍女端来用沈太医开的方子熬成的药。毕竟不来月事,也不可能怀孕。所以她忍着苦涩,闭气把它给喝了。阿元忙奉上一颗蜜枣,她含在嘴里等它缓缓化开。
饮完药,便迈步走出了寝宫。秋意甚浓,枯黄的叶子在枝头上打转,悄然脱离,缓缓飘下,掉入河渠里,顺着波浪流出宫外,流进护城河,最终消失不见。
她本来想往蓬莱岛游玩,脚却不经意地往紫宸殿而去。又立刻回转身来,突然迎面有一个宫人撞了上来。力气极大,撞得王萱往后一跌,众人来不及扶住,顿时乱成一锅粥。
跌倒间,王萱看见她是孟宝林身旁的侍女柳儿。柳儿见撞到了王才人,吓得面如土色,立马跪地求饶:“才人,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是没看见……”
“混账!我们一堆人围着才人,你怎么偏偏往才人身上撞?你安的什么心?”阿元见多识广,又见柳儿神色慌乱,心下生疑。
连王萱也觉得蹊跷,但还来不及开口,便觉得腹下疼痛难忍,有什么东西扩张又收缩,挤得肠子扭成了一团。豆大的汗滴渗出了额头,她难忍地捂住下腹,伏在冰冷的地板上,身子缩成一团。
立刻有人尖叫:“血!”
王萱低头一看,两腿间有一股暗红色的血流了出来,蜿蜒成了一条小溪。好多的血,那么红那么耀眼,有什么东西正在努力挣破自己的身子,想要钻出来。
“这……这是伤娠之象!”不知是谁惊讶地吼起来,“快传太医!”
宫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有人跑去请太医。有人跑到紫宸殿报信,剩下的则把王萱扶起来。
王萱痛得昏天暗地,咬着牙大喝一声:“把柳儿拿下!”
她没有昏厥过去,而是亲眼看着那团鸡蛋大点的模糊血肉从裙子下脱出。于此同时,更多的血涌出。她没有闭眼,她直直盯着自己的骨肉一点点与自己分离,最后化为一滩血。像孕育它时那样悄然无声地出现,而又突然消失。还来不及欣喜,就已经死去。
已无泪可流。
李瀍赶到时,王萱正卧在琉璃榻上,脸色苍白,浑身冰冷,就像是一具刚死去不久的尸体。王萱转动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李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是谁害我?”
刚痛失孩儿,李瀍心痛如绞。这是他们的儿子,是大唐的太子,还未成形便被夺走生命,他岂能忍得?咬牙切齿道:“朕已经令禁军封锁长安各个城门,沈太医插翅难飞。柳儿也招了,是孟宝林。”
“把他们满门抄斩!一个不留!”她发狂地嘶吼,紧紧抓扯锦被,指尖发白,抓出五道深痕。从来没有这样想杀人过,那些害她的,她要百倍奉还!
沈太医被抓了回来,下狱后几次欲寻死,王萱哪能让他死得那么痛快!等娠期已过,她就把他提出大牢,连同孟宝林和柳儿,请来后宫妃嫔,一起观看他们是怎么被凌迟处死的。
她这是杀一儆百,让她们看看,谁敢不听话,就是这个下场。紫梅吓得捂住了眼睛,王萱紧紧抓住她的手,对她说:“如果有人害你的儿子,我也就这么对她!”紫梅听了心中感动,却又被她那双狠毒的眼睛吓得抬不起头。
沈太医被挖去双眼时,哈哈大笑起来:“王才人,我做的是正确的。你看看你,你现在已经疯了。哈哈哈……”行刑的人立马割掉他的舌头,他断了气。
孟宝林大叫一声,已经吓得昏了过去,柳儿第二个被绑上行刑台架。
“饶命啊,才人!”柳儿大哭起来,吓得屎尿乱流。众人纷纷掩住口鼻,有人像看笑话样偷偷笑着;有人被那惨景吓得双腿打颤。
王萱坐在看台上,毫不在乎地笑了笑。仿若底下那个女子只是一个正在被宰割的鹿。又对紫梅说,“紫梅,我屡次三番饶恕孟氏,你看看她是如何对我的?呵,这次居然傻得让自己的贴身宫人来害我。难道我真的这么可恶?”
紫梅垂下头不说话,眉头拧成一团。王萱觉察到她在瑟瑟发抖,连她都怕她。突然醒悟过来,这样狠毒,李德裕他们又不知道会怎样弹劾自己了。
“慢着!”她对台下的人说,“把她们交给大理寺处置。”在理智崩溃的最后关头,她忍住了悲痛,暂且放下了仇恨。其实她最恨别人把她比作武则天。武则天没什么不好,可在诸多人心中是一个触之则痛的伤口。
她王萱才不要做武则天,她要做贤妃,要留名青史。
不过,她是不能忍下这口气的。最终孟家和沈家以谋害太子之名被全部诛杀。这一次小产事件牵连了三百人左右,他们用他们鲜活的生命为大唐还未出世便夭亡的太子陪葬。
第72章 会昌法难
行刑的广场上,众人渐渐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