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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时,一个三十岁出头,服饰华贵的年轻人走了出来,管家在一旁躬身说着:“少侯爷,就是这两个人。”
魏少侯挑了挑两道入鬓的长眉,很礼貌地问道:“请问两位,何事求见家父?”
应崇优淡淡一笑,上前一步,对着魏少侯摊开一只手掌,露出掌中半面蜡冻玉雕的龙符。
魏少侯开始没反应过来,等到看清了那掌中之物时,立时像被什么东西了打一下似的,踉跄后退了一步,愣了半刻,才想起对管家道:“快请侯爷到大厅来,说有贵人降临。”接着又向阳、应二人一拱手:“失礼了,先请里面说话。”
应崇优收起龙符,侧身让阳洙先行,等到达内院的大厅时,一个身着侯爵服的老者已等在厅前,拢在袖中的手里也不知紧紧握着什么.
阳洙在阶前收步,意态优雅地站着。应崇优则拾阶而上,将这半面玉龙符与魏侯手中的另外半面一对,天衣无缝。
魏侯顿时全身一颤,急忙快步下阶,拜伏于地,恭声道:“臣……不知陛下驾临……竟未曾出迎,罪该万死……”说到后半句,眼泪已然滴下。
“魏侯的忠心可感天地,可昭日月,朕岂有不知之理? 快快请起。”阳株微笑着亲手搀扶起魏侯,“日后匡正天下,还要多多倚赖老爱卿呢。”
魏侯拭着泪,将阳洙让到正厅上落坐,命人送茶,亲自捧盏奉上,徐徐问道:“臣听闻陛下脱离逆臣掌控,不胜欣喜,但得知沈将军蒙尘后,又忧虑至极。打探的人马派出去了不下数百,竟未得陛下半点消息,请问陛下是如何脱险来此的?”
“哦,因为菖仙关锁关,时间又耽误不得,朕与应卿是从卫岭过来的。”
魏家父子大吃一惊,齐声脱口道:“什么?”旋即发现君前失仪,忙又谢罪。
“区区一道卫岭,如何挡得住真龙天子?”应崇优微笑道,“让各位意外一些也好,连诸位都想不到的,孟释青自然也想不到。”
“都是老臣无能,让陛下万金龙体,去攀爬雪岭,臣实在是惭愧……”
“老爱卿不必如此。这平城数年经营所耗费的心血,岂是一道小小卫岭可比?”阳洙浅笑着抬了抬手,“日后辛苦魏侯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呢。”
“为陛下效忠,老臣万死不辞。”
魏少侯上前一步,道:“父亲,陛下越卫岭而来,一定风尘劳累,不如闲活少叙,先请陛下梳洗歇息才是。”
“啊,对……对……”魏侯忙道,“陛下的宫舍,倒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委屈在舍下的茳冕院中暂住,那里有水渠四绕,关防护卫也方便……”
“一切都由老爱卿安排,朕并无异议。”阳洙站起身来,由魏侯在前引路,穿越府院正门向南,不过两进院落之外,眼前便霍然现出一所园子,虽不甚大,却极为精巧可爱。
应崇优与少侯并肩走在后面,一路上留心查看,只见这园中景致设计、房舍布局都是恰到好处,既不显奢华,又时时留意不能失了居者的身份。想这魏侯,于孟氏严政之下秘建此园,一方面要掩入耳目,不能让人揪出一丝僭越之处,同时又要在正主儿驾到之时,让此地显得规制与众不同,更必须兼顾到人员来往、禁卫关防等诸多考量,真是难为他面面俱到,筹划得如此妥贴,想来这位侯爷也定是个极为老成缜密之人。
到了正殿,阶下已黑鸦鸦伏拜了一地的人,跪在最前面的四个人尤为奇怪,两个妇人着宫装,另两个穿内监服色,年纪都有六七十岁了。
见阳洙略显讶异,魏侯忙上前解释道:“自太祖朝起,屡有陋例,天子驾崩后便将其身边贴近的内待宫娥们殉葬。先皇仁德,病重时伤其旧例,特意下旨,身边一干服侍的人于葬仪后尽数分发到各个藩属处恩养,不许再行殉葬。这四个,便是当年伺候过先皇的宫人。他们如今虽然年纪大了,不能再亲自伺候陛下,但到底是宫中的老人,深谙礼数,忠心耿耿,故而臣让他们在这园中,可以调教一下后人。”
在魏侯说话的同时,那四个年老宫人已开始落泪低泣,不停地以头顿地,轻轻叫着:“陛下……陛下……”
“既是先皇旧人,朕也不能薄待了,都平身吧。”阳洙微笑颔首,“老爱卿的体贴之情,朕心中,也是极为感佩。”
“陛下言重,老臣谢恩。”
魏少侯原本不太明白父亲为何让那四个老得行动迟缓的宫人进园,但此时一看,突然有所顿悟。皇帝初临平城,居所是魏家安排,服侍的人也是魏氏家仆,再怎样恭顺谨敬,也难消除他客居之感。此时在他身边有几个不属于魏氏的先皇旧人,既让他感觉上舒服了一些,又委婉表示了魏氏决不会挟天子以自重的忠心,可谓一举两得。
此时阳洙已在魏侯陪同下拾阶而上,进入正殿之中。被挑选来园中伺候的都是极为聪明伶俐之人,早就有人捧出茶点,递上熏香的暖炉。魏侯是一品侯爵,按国制可以使用八十人以内的太监,故而这宫娥环立,内监躬身的情形,倒与在宫中没有多大的区别。还有几个年轻小厮候在门外阶下,多半是承担洒扫庭院的重活。
阳洙四处游目,视线将正殿的陈设扫了一遍,缓声道:“老爱卿,如今国难未已,逆贼未除,一切皆应从简。朕以后的用度,不可有一丝过费之处。”
魏侯立即躬身应道:“陛下圣明,臣领旨。不过陛下现在风尘劳顿,还请先到寝居沐浴小憩。因为前一阵子失了陛下的音信,卫岭北各诸侯府君都来到平城与臣商议应对之法,谁知陛下恰好就来了,等晚间,臣便会召集他们与平城众臣前来正式朝见。”
“好。”阳洙点点头,回身见应祟优也跟着魏侯父子一起准备退下,不由问了一声:“崇优,你去哪里?”
“请陛下先事休息,臣晚间会来请安。”应崇优一面答着,一面送去一个安抚的眼神。
“哦……那……你也休息一下吧……”
“是。”
三人退出殿外,应崇优从袖中拿出一只小瓷瓶,招手叫了一个老宫监过来,吩咐道:“陛下为行走方便,改易了容貌,等会儿他沐浴之时,将此瓶中的水滴入盆中,便可洗去矫饰。”
老宫监忙伸手接了,领命而去。
“这位就是应太傅的公子了?你奉父命一路护驾南行,辛苦啊辛苦。”
“晚辈不敢。老侯爷为国为民,忠心可鉴,崇优日后,还要请多加指教才是。”
“应公子过谦了。想这一路艰险重重,公子若无过人之处,焉能保得陛下来此,立下这般功劳?别的暂且不提,单说公子的易容之术,端是神妙无双,老夫明知陛下定是易了容的,可方才再怎么看,也看不出一丝矫饰的痕迹来,果然是奇人奇术啊。”
“师门小技,老侯爷见笑了。”
魏少侯这时又上前插言道:“父亲,应公子也是一路劳累,将来多少话说不得,就不要再耽误他休息了。”
“是,是,”魏侯拍拍自己的头,“见了故人之子,一时欣喜过头了。应公子的居处也已备好,请,请。”
“怎敢劳侯爷动步,着个下人领我去就行了。”
“应老太傅的爱子,下人如何使得?还是老夫……”
“晚辈实是不敢……那就劳烦魏兄吧?”
“是啊,父亲,”魏少侯笑道,“应公子如此天纵英才,孩儿一见就仰慕得紧,不妨将这亲近的机会,就让予孩儿了吧?”
魏侯仰天大笑,“好,好,你们年轻人聊吧。老夫也要去准备晚上见驾的事情了。”说着拱手为礼,转身去了。
魏少侯待父亲身影消失后,方回身一笑:“怠慢了。公子请跟我来。”
两人并肩出园,向侯府西面走去。那魏少侯很是善谈,待人接物极有手腕,应崇优也是个温润如玉,谈吐雅致的随和人,所以两人一路上谈笑风生,气氛颇佳,不知不觉便到了客院门前。
“应兄先请梳洗歇息,晚间我会前来相请,不必挂心。”
“有劳魏兄了。”两人在门前作别。应崇优返身进到屋内,自然也有人上前服侍。虽然此时脑中诸多思虑,心绪烦杂,但他还是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沐浴更衣,上床小睡,以求最大限度地恢复精神与体力。
因为今夜,阳洙将要在汇聚于平城的诸多勤王之臣面前初次亮相。
而这批臣属,将是阳洙未来帝王之路上最重要的一股助力,第一印象如何,当然至关重要。
所以必须养精蓄锐,才能以最好的状态从旁匡助。
至于其他的问题,可以留待日后,再多加观察考量。
与应崇优一样,阳洙也非常明白今夜首见诸臣的重要性。梳洗上床之后,他立即调匀了气息,暗暗运起浮山心法平息情绪,以加快入睡的速度。
宝剑出鞘的一刻即将到来,他不允许自己在这关键时刻有丝毫的失误。
一个多时辰的小眠之后,被分派来贴身伺候的侍女来到床前低声叫醒。只喊了两声,阳洙便睁开了眼睛。
“启禀陛下,魏侯爷在外候旨。”
“哦?时辰已经到了么?快给朕更衣。”
阳洙从床上一跃而起,自觉疲意尽消,精神倍增。净面挽发上冠后,两个侍女抖开了一件精美的龙袍。
阳洙逃亡至平城,这龙袍当然不是他带来的,而是由魏侯与应博商量,密报阳洙同意后悄悄缝制的。由于得到宫中传出的尺寸,身量的裁制十分合适,用料编工也皆是极品,整件衣服华彩绚然,灿若云锦。阳洙一向偏爱武技,应崇优入宫后又加以了正确的指导,虽然只有十九岁,身材已练得极为挺拔健美,这一身龙袍穿上之后,威严顿生,再加上他相貌又生得英挺俊逸,行动之间,清华尊贵之气更是不可方物,几个侍女跪抚着衣角,几乎不敢抬头。
“请魏侯进来吧。”
“遵旨……”
少顷,殿门珠帘摇动,魏侯带着两个人蹑步走了进来,行了跪拜之礼后起身,只打量了一眼,便不由叹道:“陛下果然不愧是真龙天子,如此华严龙仪,实在令臣等不敢仰视。”
“老爱卿不过是厚爱于朕,有所偏私罢了。”阳洙一面笑答,一面将目光扫向魏侯背后的两个年轻男子。
其中一个自然是魏少侯,此时他也换了正式的侯爵世子礼服,低眉顺目,恭谨站立着,可另一个人,阳洙却没见过。
那男子看起来要比魏少侯还要年轻几岁,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宽袖长襟的银色外袍,没有代表身份品级的官服。他容颜清丽,眉目疏朗,神情落落大方,虽不是那种光彩四射的类型,却别有一股淡雅飘逸的气质,令人见了心中便是一静。对于阳洙扫过来的目光,此人好像没有留意,他的视线正仔细打量着少年皇帝的周身上下,仿佛在做考评一般,最后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陛下,平城诸臣已在正殿外等侯,请陛下起驾。”
阳洙嗯了一声,收回自己的目光,起身走出寝居。
此时已是初更,天气放晴,只是月色尚淡。从寝居通往正殿的路上,两边满是掌灯人,明亮如白昼一般。
阳洙在阶前停下脚步,游目向四周看了一圈儿,转头问道:“崇优呢?”
“啊?”魏侯像是没听清楚一般,有些迷惑地眨眨眼睛。
立于他身后的那个银衣男子赶紧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臣在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