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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洙见周边大臣环绕,而应崇优虽辞气温和,但挡在前面,脸上表情严肃,不会轻易让步,心知拗他不过,只好再次回转身,到大堂上间坐。众臣如释重负,纷纷跟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各处讯息纷至报来,战况极为顺利,粮库、兵器库都完整保存,只有银库被烧了一点儿,但损伤不大。未几,大将军郑嶙亲自来衡,正式向皇帝禀报功成,阳洙欣喜之余,立时便要出去,被郑嶙以外面正在清理战场,不宜迎候圣驾为由,苦劝了回来。
坐立不安的阳洙又耐着性子坐了半个时辰,外间终于来报,城中已清理完毕布置好了安防,郑嶙这才放下心来,请皇帝起驾出衙,检阅军容。
自此,这座曾经万难逾越的巍巍城池终于正式易了主人。
从年初欧血誓师起,王师锋芒不越险关,皇命诏令难出岭南,均都是被这座菖仙关所阻,如今一旦功成,眼见南征的路线已打通,可以奋师南下,踏上收服岭南三十一州的征途,阳洙心中自然是百感交集,既高兴,又激动,对攻城有功的将领,更是亲自逐一嘉奖夸赞,使得城关内欢呼万岁之声,此伏彼起,不绝于耳。
论功、行赏、献俘、贺词,破城庆功的诸项仪式虽多,但君臣的兴致都高,无人觉得不耐,兵士们因为这么快就分得了赏钱酒食,更是欢喜,吵嚷的半个城都不得安生,幸好郑嶙是个稳重的大将军,把持得住,约束了手下,各项事宜安排得妥贴,加之应崇优最是留心城内治安和军纪风范等事,专门叮嘱了应霖四处巡查,总算维持住了城内的正常秩序,没发生什么太出格儿的事。
至晚,阳洙准备亲自写下书信,令人星夜送至平城,向留守的魏王等重臣府侯们报喜,先草拟了一封,自己读了读,感觉似乎过于炫耀自得,少了帝王家的气度,不满意地几把撕了,但提笔再三构思润色,都觉得到底措辞不妥,想了想,便命内侍去请应崇优过来商量,谁知内侍去了半晌,回来禀说应学士不在宿处,亦不知到哪里去了,阳洙这才想起从府衙出来之后好像就没再看见过应崇优,不知他在这座刚收复的城池中出了什么意外,突然觉得心慌意乱,忙派出羽林侍卫们到他可能去的地方查问,都回报说没有踪影,顿时吓出一身冷污,急召郑嶙与应霖前来。
听到枢密学士在城里失踪,两个将军都吃惊不小。应霖只知道下午时堂弟来叮嘱过军纪之事,之后一直以为他回宿处休息去了,而郑嶙身为攻城主帅,事务繁多,更是没有留心。两人都与应崇优感情甚好,加之见阳洙已急得赤眉白眼,脑门儿几乎迸出火花来,怎敢怠慢,立即安排人马,全城搜查,闹了个天翻地覆。
***
“外面马嘶人叫的,在干什么?”应崇优凑近窗前,侧耳听了听,“不像是在庆功的样子啊,难不成又出了什么事?”
“大局已定,能出什么事?”杨晨将带血的布巾丢在门边,自己向盆内洗了洗手,“你的伤不轻,要真想一直瞒着皇上不让他知道,就别操这些闲心了。今儿下午阅兵完后,你都那副脸色了,还想勉强撑着,要不是我看你不妙硬拖着回来换药,早晕在皇上面前了,到时候他想不知道都不行。”
应崇优垂下头,半晌后方轻声道:“巷战时蒙你相救,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你呢……”
“倒也用不着太认真地谢我,”杨晨自嘲地笑了笑,“当时一整队焰翎军士都看见你了,我要真敢见死不救,一定被皇上剁成肉泥。只可惜你一直瞒着受伤的事,害我白白丢了一个请功的机会……”他话语虽在调侃,但弯下腰帮应祟优拉平衣袖的动作却十分轻柔,轻抬轻放,仿佛生怕弄疼了他一般,让人不自禁地回想起当年那个最是温柔体贴的三师兄。
“说真的,你受伤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不想让皇上知道?”杨晨端起凉在炕桌上的药碗,一边浅浅抿了一口试探温度,一边仿佛是随口般地问了一句。
应崇优笑了笑,语气平淡地道:“这一点小伤,悄悄地也就养好了。攻下菖仙关后,杂事自然更多,魏王也会立即提出操办合婚大典的事,何必在此时让陛下分心烦忧呢。”
“还有些烫,再凉一会吧。”杨晨放下药碗,淡淡瞟了应崇优一眼,“……要是知道你受伤,皇上会很烦忧吗?”
被他这样一问,应崇优才突然发觉自己方才的解释似乎有些不妥,怔了一下方道:“其实也不一定,不过是因为皇上素日待臣下都很仁厚,前一阵子济州侯小恙,他不就很担心吗?所以我们为人臣子的,也只有尽量不添君忧了……”
杨晨深深地看着他,表情虽有些不以为然,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了一根汤匙,轻轻搅动着碗中的药汁,以加速它的冷却。
“嗯……应该好了,来喝药吧。”
“三师兄,我自己端着好了。”
“别动那只伤臂,小心伤口又裂开。”杨晨柔声道,“我来喂你吧,这不算太苦,不用一口气灌下去。”
应崇优不禁微笑了一下,道:“倒也是,三师兄的药,好像总是不太苦的。”
“你怕苦嘛,我当然要好好研究研究了。”杨晨也跟着笑了笑,用汤匙舀起药汁,一口口喂他喝了,又端来清水给他漱口,最后小心地用手巾为他擦了擦嘴角,将摆放在墙角的火盆移到他的脚边。
数年来一直在照顾那个小孩,突然之间又重新尝到被人照顾的滋味,应崇优的感觉有些异样,侧头避开了三师兄伸过来试探额头温度的手,轻声道:“巳经打扰了你半日,我也该回去了。”
“咱们至少也是同门,何必说‘打扰’这么生分的话呢?”杨晨的目光描过他如羽般舒展轻灵的眉,前尘旧事突然间涌上心头,神情不禁有些迷蒙,叹息着道:“你以前也总是这种不爱麻烦人的脾性,其实以你我之间的情份……”
“三师兄。”应崇优立即打断了他的话,“无关的话就不必再说,我真的应该告辞了。”
“再等等,”杨晨伸手轻柔地按在他肩上,“我看你伤口的状况,恐怕很快就要发烧,在这里再坐半个时辰,我好确诊。”
“没关系,发烧也没有什么,睡一夜就好了,再说我那里也还有师父的药……”
“你急什么呢,难道这么晚还有人会找你不成?城里都乱哄哄的,你的宿处也不安宁,这里是银库值房,重兵围绕之下反而最是清静,多休息一下吧。”
“不行啊,从平城那边每天都有文书过来,今天的还没看呢,我必须要回去了。”
杨晨素来了解他的性情,无奈之下也不相强,从衣架上摘了斗篷给他披好,陪着相送。谁知刚一推开大门,两个人都齐齐吓了一跳。
尽管刚才在室内时就已听到外面嘈杂,但因为知道今夜不可能宁静。所以也不大放在心上,可出门一看,情形竟不是一般的混乱,只见一队队的人马执着火杖,闹嚷嚷地奔来跑去,将街道照得明晃晃如同白昼一般,每一处巷尾暗角都细细查找。
“廖飞盏不是已经捉住了吗?这又是在抓谁?”杨晨心下疑惑,瞥见一个年轻校尉是相熟的,忙叫了过来,问道:“都快二更天了,你们在做什么?”
“回杨大人的话,小的们奉了上峰的钧令,正在……”话刚到这儿,那校尉一眼瞅见站在一旁的应崇优,顿时“啊”的一声怪叫,张口结舌。
“你怎么了?”
“皇上……皇上……”小校尉两眼瞪着,因为惊诧过度,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急得应崇优一把抓住他,问道:“皇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皇上……在找应大人……”小校尉吞了口口水,“找不着……我们才……”
应崇优愣一阵,这才会过意来,不由叫了声苦:“不好,没人想到要来这里找我……恐怕是皇上要召见闹的……”
“那也用不着这么慌吧?难道你这么大个人会丢了不成?”杨晨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却见应崇优二话不说就急匆匆命人牵马来,立即赶往皇帝驻驾的府衙,连一声道别都顾不得丢给他,不禁怔在当地,心中微感酸意之余,也泛起一丝疑云。
府衙这边,阳洙等了半夜,一丝儿回音也无,早就焦燥成一片,在厅堂上走来走去,几番要亲自出门去找,又怕刚好错过消息,急得坐立不安,厅上的陈设,已被打烂了大半,周围服侍的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出一点声响。
好容易二更鼓后,郑嶙奔了进来,跪地禀道:“应学士找着了,没什么事,马上就到。”
短短一句话,阳洙顿时一块石头落了地,回身向椅上一坐,大口吐气。
不多时,应霖陪着堂弟上厅,还未及行礼,阳洙已奔了过去一把将他拉起,咬着牙骂道:“你跑到哪里去了?朕差点被你吓死你知不知道?”
应崇优臂伤被他一拉,疼痛异常,忍不住变了脸色,郑嶙、应霖以为他是因为被斥责而尴尬,对视了一眼。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深更半夜的,你不好好在屋里休息,到底去了哪里?快说!”阳洙这次是真的动了肝火,捉着应崇优的肩膀,就把他甩在椅子上。
“臣实在抱歉,因为破城之后,想到陛下大业有望,心里有些感慨,在外面胡乱走了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停下坐了一会儿,听到动静有异,出来一问才知道……”
“你有什么感慨不会跟朕说吗?”阳洙被他气得无力,“随从呢?为什么不随口知会他们一声?”
“是臣思虑不周,以为圣上今夜必定忙碌,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要召见,故而一时疏忽,给皇上平添了许多麻烦。”应崇优垂着头,低声道歉。
“你觉得只是添了麻烦?”阳洙怒冲冲地吼道,“你知不知道朕以为你出了事,简直吓得魂都要飞了……结果你……你……”叫骂到这里,看到应崇优一言不答地只管垂首认错,额头脸颊苍白如纸,心头不由地一软,便再也骂不下去,伸手将他拉起来,搂进怀里。应崇优见室内无人,加之臂伤疼痛,无力挣扎,也就没有拒绝,难得乖顺地把头靠上阳洙的肩头。
“既然你没事,那这次就算了……下次不许这样了,听见没?”
“是……”
“对了,朕找你本来是起草书信的,一急全忘了,还没写呢,”阳洙静静地抱了他一会儿,想起正事,又把手放开,回身到书案旁,提起笔刚看了他一眼,不禁一怔,“你怎么一头的冷汗?”
“刚才跑得急了些。”应崇优后退一步,想躲进烛光的阴影处去,却被阳洙一把拉住,强行用手背贴上额头,“怎么这么烫?你发烧了!”
“没有……”
“明明就是发烧了,来人!快召太医来!”
厅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应崇优心中着急,这时再想主动招认已经晚了,一时又没有别的解释,被按坐在椅上没多久,应霖便引着一个老军医走了进来,行罢礼礼开始诊脉。
“怎么样?”阳洙紧张地问道。
老军医皱着眉想了想,又抬头看了看应崇优的脸,神情有些迷惑。
“很严重么?”见了这副神色,连应霖都着急起来,“你快说啊?”
“回皇上,回将军,这脉象……还有这症状……”老军医迟疑地道,“竟像是外伤所致……”
“外伤?”阳洙与应霖都是一惊,看向应崇优时,只见他神色慌张,果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