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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1
长篇小说《女人在上》
首发《山东文学》2005年第一期
第 一 章
1．1
前些年时兴下海。当时有那么一些日子，周围的人都着了魔发了疯似的往下跳，那个迫切，仿佛跳下去就能抱回一堆大元宝。一些亲朋好友，同学、同事也都像下饺子一样，扑腾扑腾地往里汆。你别说，你看那先跳下去的一部分人，整天里忙忙活活吹吹呼呼煞有介事，还有那些油头粉面油嘴滑舌的一帮帮人，一天到晚在宾馆酒店门前进进出出吆五喝六，更有一部分昔日瘦猴般的朋友，几天不见就变成了大腹便便肠满脑肥的大肥牛……
嗨！那个场面，那个热闹，怎能不让人动心？
开始的时候，咱只是好奇地在岸上冷眼观望，慢慢的，竟也看得心热眼馋起来，说口水直淌有点过分，似乎也不雅，但如果形容成谗诞欲滴，对当时的我来讲，应该说还是比较恰如其分的。再加上我这人耳朵根子天生就软，搁不住老婆整天在腚后头怂恿与煽动，于是，心血来潮一般，也跟着不假思索地纵身跳了下去。至于自己的水性啦，会不会游泳啦等等一系列的常识问题，当时真是财迷心窍邪了门，我竟连考虑也没有考虑。现在回过头来再想一想那时的冲动，真像是做梦娶媳妇，更像是马路上扎堆起哄凑热闹。
跟着商海里蝌蚪一般的商友们，摇头摆尾地游来游去，的确激动了一番，也热闹了一番。我认真地想，等着瞧吧，用不了三年两载，挣他个百儿八十万保证不成问题，如果再走运，嘿，就是搬回座金山也说不定哩！到那时，嗨！就什么也不用说了……那些日子，我一天到晚地做着大发特发的梦。
时至今日，我还是有些懊悔，我感到当时的确跳晚了。人家都说赶头不赶尾，其实，啥事不都是这个理？不能不承认，我这人眼光就是差了点，正像我老婆笑话我的——只看四指不看一拃。如果开始不犹豫，趁着前几拨的风头强劲，一个猛子扎进去，不敢说到现在汽车别墅外加小秘吧，但起码不会混到如今的这个份上。到现在回想起来，我有时还会这样认为。
刚开始进入商海那阵子，一天到晚的好消息还真是让人应接不暇，天南地北的好商讯足以激动得你晕头转向。那诱惑，好家伙！好像一不小心就能变成个百万富翁，好像随便哪一笔生意成交也能保咱吃上三辈子。
你看那个忙啊——洽谈业务的，拟签订协议的，一拨接着一拨，比走马灯的还要快，不等这伙屁股挨上椅子，又来了那批贸易代表。让你连上个厕所的功夫都没有，一泡屎憋一天是经常的事。无论看到谁，大家都像是多年没见面的挚友亲朋，握着手都不愿放开，心情激动得，好像握在手里的不是手，而是一根根黄澄澄沉甸甸的大金条。
到后来，来过的这些人群看上去都面熟，但往往张三叫成了李四，李四又叫成了王五。尽管这样，可大伙谁也不介意，也丝毫不影响相互间的信息交流。虽然一天到晚吹得晕天胀地，累得口干舌燥，忙得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但精神上特充实，心理上特满足。那感觉，还真像做了百万富翁似的。当然，真正百万富翁的妙处，直到现在，咱也一直没有机会体验过。
瞎呼隆的几年里，虽然连根钱毛也没捞着，但的确渡过了一阵子激动人心的好时光。那时心情灿烂得，咳！真像是每天都能发现一块新大陆。
在这之前，我曾是一家正式单位的专业创作人员。尽管也发表过几十万字的作品，但面对汹涌的经济大潮，心里感到再也难以平静，又加上创作题材的日渐枯竭，江郎才尽的悲哀感觉时常涌上心头。还有关键的一事，虽然不好意思说出口，但也不妨直说，况且在这年头，相信谁也不再对它抱有成见。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想，就是不直说，大家也该明白了，那就是——关键的关键还是孔方兄地诱惑。
在一般人的眼里，从事专业创作的人员，恐怕是最高尚，最理想的职业了。作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创作家们，都有着舒适的工作环境，有着固定的工资收入，更有着丰厚的稿费稿酬，弄好了，还会赚得文学爱好者的青睐，尤其是女青年文学爱好者……凡此种种，你看是不是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其实呢，这都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误解，对我来讲，则可以说是哑巴吃饺子——自己心里有数。
我出生在农村一个水深火热的农民家庭，祖宗三代都是啃草根，到我这代上，不知那座坟头冒青烟，才出了我这么个文化人，但可惜烟小了点，所以，我出息的也不够大。这年头，靠文化吃饭又经常吃不饱肚子，弄得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作家，整天里不能扬眉吐气。
生活在农村的父母都已七十多岁了，况且常年身体不好，经济上要常常靠我接济。几个兄弟姊妹也都是满头高梁花子的农民。虽然还没有穷到叮当响的地步，但比起他们几个来，我还是要好出一截子。所以，他们平时都把我当成了大款，一年到头，不是这个张嘴，就是那个伸手，真让我左右为难。给吧，我也捉襟见肘，不给吧，又不好驳回亲情面子。为此，老婆也经常跟我吹胡子瞪眼的，说就出来你这么个大能耐人，十几年了，到如今老婆孩子可没跟你享过大福，挣几个小钱吧，还不够填你老家那个穷坑的。
我妻子早已下转岗转到了家里，事实上也就等于丢了饭碗失了业，但她死活还不认这壶酒钱。说什么这叫转岗，也叫轮岗，也叫下岗，也叫待业，总之，那些繁杂的名目我都记不住，叫这叫那，可她就是不说叫失业。孩子呢，正在上高中，这也是个花钱的祖宗，今天是取暖费，明天是降温费，后天还要交学杂费。这费那费，就是没听说有啥免费。里里外外十八下里用钱，全都指望我那几百块钱的工资。但就是这份可怜的收入，也让人老是提心吊胆。上边今天说掐奶，明天说断炊，整天弄得人心里七上八下，扑扑腾腾。
稿费呢？更指望不得，这年头，什么都涨价，就是稿费涨不上去。有时候，人家看人情关系的份上给发篇文章，咱觉着过意不去，就想意思意思，表示表示。找个小店喝个小酒吧，弄不好稿费还不够，还得贴进去几个。这样岂止是挣钱，简直就是赔钱了。在这种情况下，我真是抽烦了闷烟，坐够了冷板凳，更过够了穷日子。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看着热闹的商海，我才仿佛是发现了新的彼岸。
经过了几个月的浮燥期，充满了泡沫的商海，很快便让我感到了迷茫。首先遇到的问题便是，尽管信息满天飞，但成交率基本为零。来洽谈业务的似乎个个是大经理的料，可一触及到实质性的东西，差不多就都成了扎破的气球，看谁瘪得快。商海里的人才还就真多，你看这些同行，那一个啦起业务来也是眉飞色舞，口若悬河，个个都像天才的外交家，说的简直比唱的都好听，不明白内情的还以为一堆堆的票子已摆在你的面前，就等着你大把大把地去抓哩。
每到月底财务汇总时，便是我们最清醒、最现实、也最沮丧的时候。沮丧归沮丧，但绝对不会有谁说出口来，因为更诱人的项目，更大利润的交易遍地都是。仿佛一串串的好事还在后面排着队等着我们呢！
诱人的美景，永远都在遥不可及的前方向我们招手。
我们便永远寄希望于下一个月的结算，永远寄希望于明天。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 1。2
这样的日子大约持续了一年，这一年里，不光一个项目没谈成，一分钱没捞着，东拼西凑弄来的几万块钱的老本，去掉房租，去掉交通费，去掉业务招待，去掉雇人的工资，去掉等等等等，算来算去，基本上也快搭完了。
老婆看着我这钱只出不进，再也没有了耐心。这天是星期天，我穿戴整齐，然后又仔仔细细的擦了擦皮鞋，拿上花了三百多块钱买的皮包正欲往外去，老婆一把拉住了我。
你给我站住！听她那口气就像吃了火药。
有事吗？我愣了一下，然后扶了扶眼镜，故做镇定地问道。
光看你一天到晚地往外浪窜，可没见你挣回来的钱往家拿一分，老婆忿忿的说。
这不，我有点底气不足地说，业务正在谈着判嘛。
等你这判谈成了，我看啊，连老婆孩子也得搭进去，老婆撇了撇嘴，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怎么能这么说？我又正了正眼镜，定了定神说，凡事都得有个过程不是？
老婆这时沉不住气了，说两条路，要么回单位上班，要么把本钱拿回来。末了，又满脸怒气诅咒似地说，就你这德性，不是我说你，挣到胡子白你也挣不来钱！
其实，不用老婆通谍，这事也该有个了结了，我心里有数。可是，投进去了这么多的钱，到现在连回本都无望，我怎么能甘心？正像赌博一样，别管输赢，谁都会永远抱着最后一把的侥幸。
没挣到就没挣到吧，但总不至于把亲朋好友凑给的几万块老本也都扔进去吧？要是这些钱都搭上，下一步这些账该指望什么去还呢？总不能让亲朋好友们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几个钱连个响都听不到？总不能让他们都把我当成个大骗子吧？如果指望单位那点工资收入，就是不吃不喝，到退休也难说能还上这一腚的账。
想到这些，我就会吓出一身冷汗，但无论如何我也不甘心。别人同样下海，有的人凭老子凭裙带捞到了大鱼，有的人凭坑蒙拐骗也逮住了小鱼，可是我呢？只凭着自己的执着与投入，回头看看，自己都不敢相信，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牺牲了多少星期天节假日，牺牲了多少与家人共享天伦的好时光，即使这样，不但什么鱼都没有逮着，还眼看着就要葬身鱼腹。
至今我也搞不明白，我也不愿相信，商海不可能就会这样残酷无情吧？我决心拼死一搏，我无论如何也不肯善罢甘休。
来到办公室刚刚坐下，电话铃便响了，我心里一阵激动，心想，这个业务说不定能成。可接过来电话，竟是高中时的同学好友刘力打来的。越渴越给盐吃，越穷越得花钱。老同学从家乡来，吃喝招待又是一笔开销。孩子学校里的学费已催了好几次了。唉！想想这些就头疼。
刘力已有好几年没见面了。他大学毕业后便分回了原籍，刚开始在乡镇基层工作，听说这几年仕途混得不错，已爬到了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
刘力在电话里说，他已来到了省城。我问他现在在哪个位置，他说前面就是东方大厦。
你先在那里等着吧，我说，我马上就到。我能好意思让人家到我这快砸锅的办公室里来？
刘力看上去正春风得意。这小子一见面就给了我一拳。虽然几年不见，但同学间的感情仍然融洽真诚。
想不到，你还真有两下子，刘力说，既能当作家，又会挣大钱，早成款爷了吧？
咳！一言难尽啊！我苦笑了一下说，真人面前咱就不说假话了。于是，我便把如何下海，如何失利，现在又如何苦苦挣扎地经历向他倾诉了一番。
对了，有个事差点给忘了，他开始听着好像半信半疑，忽然，一拍脑袋，说，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