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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合、一张一合……
外婆比起外公来要和善得多。一头雪白的头发,一张慈祥的面庞,她没事就坐在纺车前纺她的棉线。纺车嗡嗡嗡,仿佛伴奏的音乐,外婆就伴着这纺车的声音讲她的陈年旧事。有时候,外婆会讲到我妈小时候是如何如何的厉害霸道,这时,我就插嘴问她,她这么不听话,你打不打她?外婆就停下手中的纺车,浑浊的眼睛凝视着门外的远方,一副出神入定的神态。我知道她这时就又回到了过去。沉吟片刻后她会说,怎么不打,山难改,性难移,就这样的脾气……外婆叹一口气,纺车又嗡嗡地响起。
我母亲与外婆的关系到现在也不怎么好。母女之间当然不会有什么大的过结,我猜测,可能就像外婆所说的,是因为母亲的性格太厉害太霸道的缘故。在记忆中,外婆几乎没来过我家。在我们这里,人上了年纪常住闺女家是很普通正常的事。从这一点也能看出她们母女之间的隔阂与生疏。我妈逢年过节回娘家,每次都是匆匆来,匆匆去,当天来回。
在外婆家的日子虽然寂寞,但起码没有了歧视与冷漠,他们过的日子尽管也不算富裕,但比起我们家来强多了。
我有三个舅舅,一个参加八路军打日本鬼子的时候牺牲了,另两个都在外地。外公外婆沾了不少烈士家属的光,上级每个月都有几块钱的抚恤金,这解决了吃盐打油零花销的问题。生产队发给我这牺牲的舅舅全年的整劳力工分,等于他仍然活着,仍然在赡养父母。这样又解决了老两口的衣食之忧。在外地工作的两个舅舅每年也都寄回点钱来,所以,老两口的生活在农村里还算是不错的。
刚来外婆家那段时间里,我老是感到陌生,越是陌生便越是想家。俗话所说的狗不嫌家贫,我就有切身的体验,我也可能就是很好的例子。
在家时,父母整天训斥我,哥哥姐姐歧视我。虽然现在都不在跟前了,但还是一闭上眼就是他们的声音,就是他们的影子。不知道他们是否想念我,但我对他们的思念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一端起碗来,我就会看到父母的白眼,于是,就不由自主地拿眼瞅外公外婆。不知他们是否也嫌弃我吃饭太多。还好,两人的眼里并没有怪我的意思。有一次,外婆见我老是胆胆怯怯地拿眼瞅她,便安慰说,吃吧,孩子,别怕,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再给你盛。一句话,竟说得我心里酸酸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碗里掉。怕他们看到笑话我,于是赶紧低下了头。
也怪了,在家里,越是不让吃,我越是可着劲地猛吃,好像没个饱。在这里,没谁限制我了,我的饭量反而减了下来。尽管饭菜比起家里来好得多。外婆见我放下碗筷,便会劝我说,孩子,多吃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得多才能长得快。你几个舅舅小的时候,个个比你能吃,可着劲地吃,比着劲地长。小孩子不吃饱咋行。轻易不说话的外公也说,吃吧吃吧,多吃。
感动得我说不出一句话来,真后悔怎么不早把我送来几年。这时候,我又想,要是我妈早几年把我送过来该多好,也不会赚个克我爹的恶名,也不会遭那么多的斥骂、那么多的白眼了。同时,又为自己来之前的表现暗自脸红。当时,一听说要把我送给外婆,接着就天昏地暗般地嚎啕开了。送我出门时,我竟像毛驴一样,啊啊地哭叫着,在地上打起滚来。现在,我真想在这里长期住下去,再也不走了。就是吃不饱、穿不暖、我也乐意。真庆幸有这么个好外婆,我这时才感到生活竟还会有这么快乐。瑟瑟发抖的心,好像这时晒在了阳光下,既温暖舒适又无比的幸福。那一时间的感觉,真像人们现在所说的,幸福着并快乐着。
我从小就不是那种调皮捣蛋的外向孩子,歧视与冷漠使我本来就内向的性格更加内向。来到陌生的外婆家,更成了圈起来的小狗,几乎天天待在家里,哪里都不去。外婆纺她的线,我就静静地待在一边,听她陈谷子烂芝麻地絮叨。有时候,邻居老太太们找她闲聊啦家常,我也只是静静地待在一边,或者玩自己的游戏,或者听她们啦呱,不声不响,一言不发。有时候,我也帮外婆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比如外婆做饭时,帮她抱抱柴禾啦,吃饭时,拿个碗啦,或者干点牵牵羊,喂喂鸡之类的小活。每当这时,外婆便高兴地夸我说,小孩儿会走强似小狗,嗯,我外甥可真是个好孩子哩……听得我心里甜滋滋的,比给些点心吃还要高兴。在记忆中,父母从来就没夸奖过我,有时候我就猜想,他们的好话可能比金子还要值钱。与外婆在一起的日子,我觉得天天都是阳春三月,天天心里都春意荡漾。
但是,好景不长。在外婆家住了顶多也就是大半年的光景,家里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这件事对我来说,既不能说是好事,也不见得是坏事。前者是因为要迫使我离开外婆家回到自己的家,后者是因为父母转变了原来对我的看法与敌视态度,不再把我当作克星。
父母把哭哭啼啼的我送到了外婆家,虽然送走了克星与祸害,但家里的日子却没见好过到哪里去,他们的生活也并没有随着我的离开而好转起来。相反,父亲的情绪更加低落,他那无名火都快变成了燎原大火。在家时,我是泄气筒,出气包,我的离去,使他老人家一时失去了发泄的对象。这也可能真是像人家书上说的,没有了敌人的英雄是最可悲的英雄一样,我爹一天到晚的处在一种寻找不到对手的痛苦状态中。我哥我姐平时都在学校里上学,回到家也都诚惶诚恐地躲避着。当然,勺子总得碰锅沿,不是这个是那个,一家人总有碰着挨着的时候,这时,我爹的火气便准会爆发,骂过之后,他的情绪能稳定一点,但顶多一两天的时间就又不行了,于是,继续寻找生气的借口。就这样,吵了好,好了吵。气得我妈也简直没了脾气。我爹这里呢,虽然家里的人都敬着他躲着他,但还是没有让他满意高兴的事。别说是满意高兴了,就连正常的生活信心也几乎是丧失殆尽。他越来越觉得活着无聊。
终于有一天,在这万念俱灰的绝望情绪指导下,我爹要走绝路。
那天晚上,天气异常的闷热,晚饭后的人们纷纷走出了家门,男人们大多去了村前的河里洗澡降温,女人们则三五成群地坐在胡同口纳凉闲聊。
父亲胡乱地扒拉了碗饭,然后,饭碗一推,一言不发地甩手走出了家门,我妈已经对他这种反常举止习已为常了,所以,也就没敢多问。
父亲来到了大柳树下面,拖着一根绳子在树下徘徊了良久。但他最终还是跳进了河水里。至于他为何选择跳水而不是上吊,根据他老人家生性胆小懦弱的特点,我猜测他是不敢去上吊的。
可别小看了上吊,这种古老而简单的自杀办法其实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某种程度上来讲这也是一种勇者的选择。
上吊与其他自杀方法的不同之处在于,这种方式较为烦琐,它既需要一个过程又需要一段前奏。比如,首先得准备一根长短粗细都比较适合的绳子,然后再找一个较为理想的用于悬挂绳子的地方,这些都准备好后,接着才是悬挂绳子,系挽绳扣。据说系挽绳扣这里面还有学问,不专门练习几遍是不行的。所以,这些工作都做下来非得几个小时的时间。几个小时折腾完,自杀者的决心与信心基本上也就动摇个差不多了。这时,别说是劝阻,你就是逼着他自杀,他也不一定去自杀了。从这点来看,那些上吊自杀成功者,你说是不是很让人佩服?
这种方式对我爹而言,也就只能是半途而废了。而投河自尽则简单得多,只需咬咬牙跺跺脚,然后纵身一跃,或者是下意识的身子往前一扑,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这种方式在我爹看来,可能还有另外一层意思,那就是较为平缓,也较为浪漫吧。下水前,他肯定是像跳水健将一样的先伸了伸胳膊,踢了踢腿,再活动活动僵硬的筋骨,然后纵身一跃,在夏日的 夜空里划上一道不怎么优美的弧线,就一头扎进了柔柔的水波里……
在附近水域洗澡纳凉的人们听到大柳树下传来了扑通一声水响,他们知道肯定是有人跳水了。因为正常的情况下,谁也不会到这树下洗澡,以免碰身晦气。
快,有人跳河啦!一声呐喊,几个胆大的就呼啦啦的就冲了过来,见黑黢黢的的水面上一沉一浮的一团黑影,仿佛一个怪物正趴在那里起劲地戏水,他既不想沉入水底,又挣扎着不愿离开水面。见有人来救他,还在水里半沉半浮地咕咕噜噜地叫嚷着,别救我……我不活了……
跳下去的两个棒小伙子不容分说,像逮住了一条大鱼似的,一人扯着一只胳膊把我爹拖到了岸上。
快牵头牛去,忙乱的人群里有人说,把他放到牛背上控控水。别牵别牵,我爹哭哭咧咧地说,我还没喝饱。众人见他这副神态,轰的一声笑开了,不知谁说了句,那就让他喝饱了再上来。于是,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第二天一早,乌鸦呜啊呜啊的唱着歌,我妈破例给我爹端来了一碗荷包鸡蛋面,可能算是对他老人家死而复生的祝贺吧。
我爹端着小盆子一样的大海碗,扭扭捏捏地说,真像做了一场梦。
这就好了,恶梦过去了,我妈说。
我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非让我妈一块吃,感动得我妈眼里滚动着两颗泪珠说,你只要好了,我们吃啥都高兴。
我爹吃完了碗里的鸡蛋面,抹了抹嘴,似乎想起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说,二傻呢?我还挺想这孩子。
要不,把他接回来?都八岁了,也该上学了,我妈说。
第三章3。1
八岁那年,我背起书包,迈进了学校的大门,从此开始了将近十年的学校生活。
我住在外婆家,就像一棵移植栽培不久的小树,折腾得脱去一层皮刚刚活泛过来,刚想舒展舒展脚腿生根发芽,不承想,我妈又要把我连根拔起,重新放回原来的那个泥坑里。
我正处在自我愉悦的氛围中。
这天上午,天气格外的晴朗,我坐在树荫下,斑驳的阳光照在身上,热烘烘暖洋洋,我看蚂蚁上树兴致正浓。忽然,破板门吱扭叫了一声,我妈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一眼看到了树荫下的我,她两眼放出太阳一样的光采,兴奋地问,二傻,玩啥呢?还没等我答话,接着又说,好孩子,妈接你来了,待会跟我回家。
我心里格噔一声,刚才的好兴致一下子被冲得烟消云散,我低声嘟囔说,我不回去。
傻孩子,那能常驻外婆家,回去吧。你放心,从今后,我和你爹再也不骂你训你了,我妈一反常态,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她和颜悦色地说。
我不相信。疑惑地问,真的?
妈还能骗你,我妈弯下腰,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以前是你爹身体有病,心情不好,现在好了,再也不骂你怨你啦。再说,你也该上学了,回去后,到学校给你报上名,咱得好好上学。
听说要报名上学,我的眼睛一亮,我看到年轻漂亮的女老师,牵着同学们的手,在宽阔的操场上,正带领我们唱啊、跳啊,尽情地做着各种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