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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塔兰-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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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决定雇他。”我告诉我的同伴。他们耸耸肩,提起背包。“就这样,走吧,普拉巴克。”
  我伸手想拿起背包,就在这时,普拉巴克朝背包飞快地伸出他的手。
  “我来背你的行李。”他很客气地坚持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
  那灿烂的笑容渐渐转为恳求的不悦。
  “拜托,先生。这是我的工作,我份内该做的事。我很能背,没问题,你瞧。”
  我本能地抗拒这个想法。
  “不,真的……”
  “拜托,林赛先生,这是我的荣幸。瞧那些人。”
  普拉巴克掌心朝上,指着那些在游客里拉到生意的掮客和导游。他们每个人都或背或提着一只旅行袋、行李箱或背包,带着他们的客人,快步而坚定地走进迎面而来的人潮,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好,好吧!就这样……”我小声说道,接受他的意见。后来,这样的屈从又发生了无数次,我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就在这些拉锯、屈从中确立。他圆滚滚的脸上再度堆满笑容,他使劲想提起背包,在我的帮忙下,背包才扛上了他的肩头。背包很重,他不得不伸长脖子,身体前倾,吃力地前进。我靠着较大的步幅,赶上他的脚步。望着他使劲的表情,我觉得自己活像个白人主子,他好像是我的驮兽,而我很不愿这样。
  但他,这个矮个子印度男子,满脸笑容。
  他滔滔不绝地聊着孟买和当地该看的景点,沿途指着这个地标那个景点。他跟那两名加拿大人讲话时态度恭敬亲切。碰到熟识的人,他笑笑地向他们打招呼。他比外表看来有力气多了,走到饭店的十五分钟里,他从未停下或放慢脚步。
  我们来到一栋面海的大房子后方,走上四段陡峭的楼梯,来到印度旅社的门厅。楼梯天井阴暗,长有青苔。上楼途中,每一层都挂了不同的盾形徽章,分属艾普萨拉饭店、亚洲之星宾馆和海滨饭店,表示这栋房子里其实有四家饭店,一层一家,每家都有自己的工作人员、服务方式和作风。
  两名加拿大青年、普拉巴克和我,带着大小行李,快步走进小小的门厅。一名结实高大的印度男子,身穿白得刺眼的衬衫和黑领带,坐在钢制桌子后面,桌旁是通往客房的走廊。
  “欢迎光临,”他说,双颊露出有所提防的浅笑,“欢迎光临,各位年轻人。”
  “什么烂旅馆嘛。”我那位高大的同伴咕哝道,眼睛四处瞄了墙面上剥落的油漆和薄层木板隔间。
  “这位是阿南德先生,”普拉巴克赶紧插话,“科拉巴顶级饭店里的最佳经理。”
  “闭嘴,普拉巴克!”阿南德以不悦的低沉语气说道。
  普拉巴克笑得更开心。
  “瞧,这位阿南德先生是不是很棒的经理?”他低声说,对我咧嘴而笑,然后转头对那位经理笑。“阿南德先生,我为你带来三位很棒的游客。很棒的顾客就要住很棒的饭店,对不对?”

项塔兰 第一章(8)
“我告诉你闭嘴!”阿南德厉声说。
  “多少钱?”矮个子加拿大人问。
  “请再说一次?”阿南德嘀咕着,仍怒目瞪着普拉巴克。
  “三个人一间房,住一晚,多少钱?”
  “一百二十卢比。”
  “什么!”矮个子突然大吼道,“太离谱了吧?”
  “太贵了,”他的朋友也说,“走,我们走。”
  “没关系,”阿南德怒声说,“你们可以去别家。”
  他们开始拿行李,但普拉巴克痛苦地大叫,喊住他们。
  “不要!不要!这是最漂亮的饭店。拜托,看看房间再说!拜托,林赛先生,看看漂亮房间再说!看看漂亮房间再说!”
  一时之间,大家都愣住。那两名年轻男子在门口迟疑着。阿南德埋头查看他的住房登记簿,又立刻沉溺在手写的登录内容中。普拉巴克抓住我的袖子。我同情起这位街头揽客的导游,且欣赏阿南德的作风,他不恳求我们,也不想说服我们住宿。要的话,就只能接受他的条件。他从登记簿上抬起头,与我四目相接,那眼神坦率而老实,是知己之间才有的眼神。我开始喜欢这个人了。
  “我想去看看那漂亮的房间。”我说。
  “行!”普拉巴克笑道。
  “好,我们也去!”那两位加拿大人叹口气,露出笑容。
  “走道尽头。”阿南德回以微笑,从身后一排挂钩上拿下房间钥匙,把钥匙和沉重的铜制名牌丢到我面前的桌上。“右边最后一间,老弟。”
  房间很大,有三张铺了床单的单人床,面海的那一侧有扇窗,临热闹街道有一排窗户。每面墙都漆上了深浅不一、看了令人头痛的绿色。天花板上有几道裂纹,角落挂着卷轴画。水泥地板往临街窗户一侧倾斜,地板上有奇怪的隆起和不规则的波状起伏。房内仅有的家具是三张小型胶合板边桌,和一个破旧的木质梳妆台,上面的镜子已经破了。之前的房客留下一些痕迹:一根融入百利甜酒瓶口的蜡烛;一张印有那不勒斯街景的月历图片贴在墙上;两只挂在吊扇上孤零零、皱巴巴的气球。这是那种会让人想在墙上留下名字的房间,就像蹲牢房的人会做的那样。
  “就住这间。”我决定。
  “行!”普拉巴克大叫,立刻冲出门,冲向门厅。
  我在巴士上结识的两位同伴,相视而笑。
  “我可不想跟这家伙争辩,他脑袋有问题。”
  “我听你的。”个子较矮的那个轻声笑道。他弯下腰,闻了闻每个床单,最后在其中一张床上小心翼翼地坐下。
  普拉巴克带了阿南德过来,他手里拿着厚重的住房登记簿。我们陆续登录了个人的详细资料,他在旁查看我们的护照。我预付了一星期住房费。阿南德把护照还给那两个加拿大人,却没还我,他拿着我的护照若有所思地轻拍脸颊。
  “新西兰?”他低声说。
  “怎样?”我皱起眉头,心想他是不是看出或察觉到什么不对劲。我是澳大利亚的头号通缉犯,因为持械抢劫判了二十年徒刑,但刑期未满就逃狱,目前是国际刑警急于捉拿归案的新要犯。他想干嘛?他知道什么吗?
  “嗯……很好,新西兰,从新西兰来,你一定想抽几口大麻、喝些酒、灌几瓶威士忌、换点钱、叫几个*、开些疯狂派对。想买什么就告诉我,na(好吗)?”
  他把护照啪哒一声又放回我手上,恶狠狠地瞅了普拉巴克一眼之后,离开房间。普拉巴克侧身往门旁边一缩,让他通过,一副既畏缩又开心的模样。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项塔兰 第一章(9)
“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经理。”阿南德走后,普拉巴克以夸张而仰慕的语气说道。
  “普拉巴克,你在这里招到不少新西兰人?”
  “不算多,林赛先生。噢,不过他们人很好。爱笑、抽大麻、喝酒、和女人上床,全在晚上,然后笑得更多、抽更多大麻、喝更多酒。”
  “嘿,普拉巴克,你该不会正好知道哪里可以弄到一些大麻胶吧?”
  “没没没……问题!我可以弄来一拖拉(tola,约克)、一公斤、十公斤,甚至知道哪里有一整仓库的……”
  “我不需要一仓库的大麻胶,我只要够抽就好。”
  “我口袋里正好有一拖拉的大麻胶,也就是大约十克,上等的阿富汗大麻胶。想不想买?”
  “多少钱?”
  “两百卢比。”他开价,一脸乐观。
  我想市价应该不到一半,但两百卢比(当时约合12美元),在澳大利亚只能买到十分之一的量。我丢给他一包烟草和卷烟纸。“好,卷一根来,我们尝尝看。合意的话,我就买。”
  我那两名室友摊开四肢,躺在两张平行摆放的床上,两人看着对方,交换类似的表情。普拉巴克从口袋里拿出大麻时,他们额头上泛起几道皱纹,还撅起嘴唇。两人瞪着矮小的导游跪下来,在布满灰尘的梳妆台上卷大麻烟,既入迷又忧心。
  “你确定这样妥当,老哥?”
  “对啊,他们可能会设下陷阱,以吸毒罪名逮捕我们,或有其他不良企图!”
  “我觉得普拉巴克很可靠,我们不会因此被捕。”我回应,同时摊开我的旅行毯,铺在长窗下方的床上。窗下有个小平台,我开始把随身携带的纪念物、小饰物、吉祥物摆在上面。吉祥物包括在新西兰时,一个小孩送我的一颗黑石头、某个友人发现的一个石化蜗牛壳和另一个朋友做的鹰爪手链。我现在是在逃亡,没有国也没有家。我行李里满是朋友送我的东西:素描、诗、贝壳、羽毛、一只朋友集资买来送给我的大急救药箱。就连身上穿的衣服,脚上穿的靴子,都是他们送的。每样东西都意义重大:四处逃亡期间,窗台成了我临时的家,吉祥物则是我的国家。
  “总之,两位,如果你们觉得不保险,可以出去走走,或在外面等一会儿。抽完后我会去找你们。因为我答应过一些朋友,如果到了印度,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抽大麻,以此遥念他们。我要遵守诺言。此外,我觉得那位经理对这件事似乎很不在意。普拉巴克,在这里抽根大麻会有麻烦吗?”
  “抽大麻、喝酒、跳舞、唱歌、玩女人,在这里全没问题,”普拉巴克要我们放心,边卷烟,边开心地咧嘴而笑,还抬起头看了我们一会儿。“这里什么都行,只有打架不行。在印度旅社,打架不好。”
  “你们瞧?没问题。”
  “还有死人!”普拉巴克补充说,若有所思地摇了摇他的圆头。“阿南德先生不喜欢有人死在这里。”
  “什么?他说死人是什么意思?”
  “他妈的他是说真的还假的?谁要死在这里?天哪!”
  “不会死人,baba(巴巴)。”普拉巴克安抚着,把他卷得非常匀称的大麻烟递给那两个惴惴不安的加拿大人。那个高个子接下,用力吸了一口。“死在印度旅社的人不多,大部分是毒虫,你们也知道,就是那些瘦成皮包骨的人。你们不会有这问题,你们长得那么壮、那么胖、那么健康。”
  他把大麻烟递给我时,脸上的笑容让人戒心全消。还给他后,他也抽了一口,露出非常舒服的表情,然后又把大麻烟递给那两个加拿大人。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项塔兰 第一章(10)
“品质不错吧?”
  “的确,”高个子说,还露出不只是亲切自然,而是那种开怀尽情的笑。从此以后,多年以来,我每想起加拿大和加拿大人,就想到那笑容。
  “买了。”我说。普拉巴克把那十克重的胶块递给我,我分成两半,一半给我的一个室友。“喏,明天搭火车到普纳就不会无聊了。”
  “谢了,老哥。”他回应,把那一半拿给他朋友看。“嘿,你是对的。疯狂,但没事。”
  我从背包拿出一瓶威士忌,打开瓶盖。这又是一个仪式,一个我向新西兰友人许下的承诺。那是个女孩,她要求我如果持假护照成功入境印度,要喝杯酒遥祝她。这两个仪式,抽大麻、喝威士忌,对我意义重大。我认为逃狱时,我就失去我认识的所有朋友,一如失去我的家人。不知为何,我觉得再也看不到他们。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不抱返乡的希望,我的一生被困在回忆、护身符与爱的承诺里。
  我正想拿起酒瓶就着瓶口喝,突然想到该先请普拉巴克品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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