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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里的卫生和登上很高的窗台去拭玻璃了;当然,更不会有人疾颜厉色地把他拉到外边去做“喷气式”了。
巴金很满足。生活的改善让老人从心底滋生了一种生存的希望。每天上午必须参加的机关学习,对巴金来说无疑是种精神负担。可他没有其它办法回避,中午回到武康路13号,老人的精神才会变得好些。他现在和女儿女婿一家生活在一起,尽管女儿女婿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致,可是巴金仍然希望自己多做点力所能及的家务。再也不需要写作了,巴金那时候下午的时间非常宽裕。他有时会在厨房里淘米洗菜,有时还会亲自到附近的菜市场去,为全家人的晚餐选几样时新菜来。他不再有从前那种频繁的社会活动,他成了地地道道的普通市民。里弄里的妇女们常常会把满头白发的巴金,误当成从郊区进城的老农。谁会想到他就是当年风流倜傥,文笔潇洒的大作家巴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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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2)
只有在无人的时候,巴金才会一人踱到院子里两棵枝繁叶茂的玉兰树下。他到树荫底下来,当然不仅仅是纳凉,只有巴金心里清楚他与这两棵玉兰树有着多么深厚的感情?他是伫立在这里思索那早已经逝去的岁月,回忆他和萧珊在一起的日子。他只要一想到妻子,心里就难过,他感到最对不起萧珊的是,在几年前那场浩劫中,萧珊不但也遭到作协大字报的攻击,更有甚者,在巴金和作协几位“黑线作家”们集中批斗的时候,一些不怀善意的家伙们,居然把无辜的萧珊也拉出来陪斗。那难堪的场面让巴金一辈子也淡忘不了。
“蕴珍,他们这让对待你太不公平了,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巴金想起萧珊被揪斗的情景,心里就想哭。他完全清楚萧珊并不是作协的正式工作人员,她甚至连工资也不拿,早从1959年起主动到《上海文学》杂志社协助工作。凭心而论萧珊的组稿对杂志社颇有益处。她的性格注定她不喜欢得罪人,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上海作协特殊的地位,任何人都不可能把萧珊当成批斗的对象。
“先生,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没什么,他们要斗我,就让他们斗去好了。这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萧珊每当看到巴金那双愧疚的眼睛,就会对他露出浅浅的一笑。她那笑容会让巴金想起他们在桂林和贵阳的时候,对他常常露出的笑容。从前,萧珊的笑容会让正在灯下写作的巴金感到浑身轻松,如今即便他早已不再摸笔写作了,这淡淡的笑意仍会让巴金见了心情舒畅。
“蕴珍,听说他们让你每天早上去扫大街?”1968年冬天,上海刮起了极为少见的飓风,武康路那座小院里的玉兰树也凛冽的寒风吹刮下凋零叶落了。巴金有一天看到一个瘦削的女人身影,从那扇大铁门后悄悄地挤了进来。他一怔,好一阵才认得出来,那个在清早寒风中怀抱着一把扫帚的女人,竟然就是与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萧珊。巴金发现萧珊的面庞变得越来越苍白了,口唇也冻得有些干裂。显而易见她定是趁大清早无人上街的时候,一个人起了绝早,把她分到的扫街任务提前完成了。巴金见到那瑟瑟发抖的萧珊,心里顿时感到不安和发酸。
“嗯,是的。”萧珊不敢与巴金的眼神对视。她似乎从内心有种难言的自卑,从小就生活在大都会上层家庭中的萧珊,有生以来恐怕是第一次受到这非人的待遇。在作协机关罚她在大门前挂牛鬼蛇神牌子的时候,身边还其它人陪着。可是,巴金无法理解的是,作协造反派为什么在解除了对萧珊的“专政”,放她回到武康路住地,又要街道里弄派给她这样一个每天清早必须扫大街的任务。萧珊心里难过,她本来不想把这件事告诉巴金,可她没有想到第一次起早去扫街,回来的时候巴金竟然早就在玉兰树下等着她了。
巴金见她这样子,心里就更加难过。他多么想起早去替妻子扫街,可是,在那种年月他如果那样做,恐怕就要再被人加上了一个罪名。他把萧珊扶到小楼的楼下,在客厅里坐定。然后给她端来一碗热乎乎的米汤,安慰地劝道:“蕴珍,这没有什么,现在连曹市长也扫厕所呢,何况我们?。。。。。。”
自尊心很强的萧珊望了一眼巴金,眼里顿时汪起了珠泪。她喃喃地说:“扫街本来也没什么,可是,我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门前扫街,唉,真怕碰上里弄中熟悉的人啊。。。。。。”
巴金说:“没什么,如果大家都知道街是你扫的,也就见怪不怪了。”
巴金的心在流血。每天他见萧珊一个人在冬天的大清早,悄悄离开家到冰冷的大街上去,他就马上从床上爬起来。巴金是想和她做伴,不过他只能守在铁门内,悄悄望着那个病弱而单薄的身影,在晨色蒙胧中奋力的扫着扫着。他却不敢走出来陪她一起扫街。
让巴金无法面对的现实是,妻子就是在这扫街的过程中,精神受到了莫大的剌激。尽管她坚持每天清晨天不亮就起床扫街,可是街道和里弄仍然有些人知道扫街的人就是巴金的妻子。特别是一些孩子们,当面对萧珊出言不逊,尤让她心里难过。巴金记得那是个阴蒙蒙的早晨,他在院子里见萧珊又浑身疲惫地回到院子里。当她把目光投向院里的玉兰树时,恰好与站在树下的巴金目光相遇了。她发现巴金不敢正眼看她,巴金当时如此,是因为他本身怀有一种难言的负罪心里。他后来才知道,也许正是当时自己的这回避眼神,构成了对妻子精神上的剌痛!
他记得萧珊的病,也就是在那一年出现病灶的。巴金心里清楚,在那种非人困境中长活的人,很容易染上疾病。萧珊会不会就是在压抑和精神折磨面前生病的?
“唉,蕴珍,你为什么这样脆弱呢?你为什么不能想开一点?”巴金是在两个多月后在干校听说萧珊得到了病。他急忙从乡下赶回上海,见了萧珊不禁暗暗吃了一惊,发现从前那么文静白皙的萧珊,如今竟然变得面庞削瘦,而且她的肚子经常疼痛。他上前紧紧把萧珊抱住,关切地凝望她那尽管深陷进眼窝、却仍然美丽的大眼睛,半晌才说:“你要挺住,在这时候咱们大家都要挺住才行啊!”
“没什么,先生,我没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了。”萧珊躺脸上仍然挂着笑。不过她那笑容与从前巴金熟悉的笑容毕竟大不一样了,她笑得很凄美,也很勉强。他知道萧珊心里的伤太重了,她也太累了,现在她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了。所以,巴金回家后就不断催促她到医院去看医生,萧珊确实也去了几家医院,不过她的病情始终得不到彻底的检查。后来巴金假期结束,不得不一步三回头地回到干校,而萧珊的病情也就这样一拖再拖。女儿女婿尽管想尽了办法求医,可是在当时那种年月,哪个医生会关心像萧珊这样的女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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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中不敢与她的目光相遇(3)
武康路13号小院里的两棵玉兰树在风中摇动着巨大的树冠,发出飒飒的轻响。小院里静极了,巴金静静伫立在广玉兰的阴影下,忽然发现自己在风中落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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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梦终有醒来时
人生如大海,出海越远,然后愈感到浩淼无边。
——茅盾:《人生的警句》
A, 巴金望着面前那部厚厚的《往事与随想》,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摸起一支钢笔来,想在面前的稿纸上写什么,却迟疑着不敢动笔,因为他目前想做的事情太重要了。
B, 巴金确也有点苍老了。不过,他心情却比两年前好得多,他不再终日陷入忧郁与反思之中,呆望着写字台前那镶嵌在像框里的萧珊遗照出神,巴金开始一步步走出笼罩在自己头上快十年的愁云惨雾。
C, 十月里的一天,多年来始终不敢轻易上大街,更不敢到人多地方去的巴金,这天晚上他竟然壮着胆子去淮海路襄阳公园附近去看大字报。这是因为他听说那里的大字报很多,有一些与江青等“四人帮”被逮相关的信息。
D, 巴金和於梨华的见面,给他心灵的震憾是出乎意料的。此前他虽然已经走出了“文革”的阴影,也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写作与工作的自由,但是真正感到春天到来了,还是他有了会见外宾自由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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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尔岑——40年前的夙愿(1)
黄浦江上飘扬起棉絮般的落雪。
这是巴金在上海生活几十年来见到的惟一一场大雪。1975年冬天,在他家的小楼上向里弄的街道翘望,可以看见那些千楼万宇都被蒙在一片琉璃般的世界中。皑皑大雪染白了大上海。让巴金有些惊奇的是,楼前两棵高大玉兰树的枝枝桠桠也都落满了雪朵。在微微吹来的北风中,美丽的雪朵在枝头簌簌抖动着,然后随风飘落在幽静小院的甬路上。地面上也随之积下厚厚一层雪。刹时巴金好象忽然隐身进一个世外桃园般的皑皑雪乡里。
“下雪真好啊!”巴金蹒跚着从木楼梯上走下来。他显然为刚才透过窗口望见的雪景所感,在江南住惯了的老作家,从前只从萧红和萧军这北方人写的小说里,领略到下大雪的滋味,而今他在上海竟也亲眼目睹了下雪的盛况。他发现在都市里下雪的时候,小楼四周竟是一派恬静无声。所有邻居们都躲在自己家里享受着室内的温暖。巴金真想到户外去,一个人站在飘飘大雪中,让自己全然沐浴着纷飞的雪朵之中。可是,家里人却劝止了他。
巴金感到现在的家有一点温馨之感。
这是妻子病殁后巴金刚刚感受到的一丝温馨。他女儿小林在“文革”后期被分配到杭州工作,尽管女儿和女婿离开了他,可是她们的小端端却始终留在老人的身边。更重要的是经过巴金的努力,他在安徽乡下插队的小儿子棠棠,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回了上海。加上家里原有的成员,巴金的两个胞妹,现在仍然是四世同堂。巴金身边有了亲人,特别是小儿子的归来,尤让他那曾经受过剌痛的心得到了一点点安慰。
“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荒废时间了。这几年我的手由于不经常握笔,写起字来有些笨了。蕴珍,现在我要利用人生的仅有时间,再做一点什么。”巴金回到他的房间里,一人坐在小书桌前,又开始像往日那样,面对那个小相框里的萧珊,与她悄悄地对话了。在妻子故去的几年中,巴金始终保持着每天都看上萧珊照片一眼的习惯。他知道她人虽然不在了,然而在他看来萧珊的灵魂是永远都不会离他而去的。巴金每当心里忧愁,或是心情愉快的时候,老人总会面对萧珊的遗像,喃喃地对她说心里话:“我总不能让一日闲过呀!”
巴金望着面前那部厚厚的《往事与随想》,心里有些跃跃欲试。于是他情不自禁地摸起一支钢笔来,想在面前的稿纸点写什么,然而却迟疑着不敢动笔,因为他目前想做的事情太重要了。他是早年在巴黎留学的时候,就喜欢上面前这部厚厚英文著作的。在几年前家里多次遭到抄家的时候,这部英文著作竟然得以幸免封存。它被萧珊小心藏在楼下那个箱子里。如今巴金把它找了出来,翻开书的扉页,竟然有种隔世之感。
他终于在稿纸上写下:“往事与随想——赫尔岑”一行字!
“这是一部很了不起的著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