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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老这么想可不行。他努力想别的事情——绿草、大树、新鲜空气、龙。龙啊……
黑暗里有什么东西胡乱扒动。双花脑门上沁出了汗。
牢房里还有别的东西!这东西动静很小,但是,尽管屋里一片漆黑,他也能觉出这东西体积很大。他能感到那东西挪动时带动的气流。
他抬手摸索,手上有种油乎乎的感觉,一串小火花洒了下来,说明这里有一个局部的魔力场。双花发现自己渴望着光明。
一团火从他眼前滚过,撞上对面的墙。墙上的石头炽燃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牢房的大部分空间都被一条龙占据着。
他的意识中,一个声音说道:听从您的吩咐,主人。
站在烧得噼啪作响、坑坑洼洼的石头墙边,双花只见两枚硕大的绿眼珠,里面映着自己的倒影。这条龙和他心目中的一模一样:颜色复杂、皮质坚硬、脊背钻出长刺,颈子弯曲——一条真正的龙!它的翅膀没有打开,却已经几乎盖满了屋里的两面墙。
双花正好站在它的两爪之间。
“听我吩咐?”他问,又惊又喜。
当然,主人。
火光渐渐消失。双花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朝印象中门的方向指了指:“把门打开。”
龙抬起硕大无朋的脑袋,再次喷出一团火球。但这一次,随着龙脖子上的肌肉逐渐缩紧,火球的颜色从橙红淡化成浅黄,随后变白,最后成了一种非常淡的蓝。这时的火舌变成了一道窄线,燎到墙上,发亮的石头噼啪作响,熔化了。火舌喷到门上,金属进成炽热的残渣,如雨点般落下。
火光跳动,墙上的影子随之狂舞不已。金属灼烧了一阵,光芒刺眼,随后门板断成两半,倒在外边的过道上。火舌一闪即逝,像喷出时一样神奇。
双花小心翼翼地跨过渐渐凉下来的门板,往过道左右看了看——空无一人。
龙跟在他身后。门框太小,它钻出来的时候很费了点儿劲,肩膀一晃便撞飞了木头门框。这巨兽兴致勃勃地看着双花,身子抖动,皮肤也抽搐了几下。看样子,它似乎很想在狭窄的过道里舒展一下翅膀。
“你怎么进去的?”双花问。
您召唤了我,主人。
“我好像没这么干过。”
您心里想来着。您的心把我叫过来了。龙在他脑子里耐心地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我一想你,你就来了?”
是的。
“变出来的?”
是的。
“可我这辈子一直想着龙呢!”
在这个地方,思想和现实之间的边界有一点模糊。我只知道,前一秒钟,我还不在,您一想我,我就来了。所以,很自然。我听从您的吩咐。
“我的老天!”
五六个守卫偏拣这个时候拐进了过道。他们站住了,目瞪口呆。其中一个猛醒过来,拿起十字弩,射出了弩箭。
龙的胸口稍一起伏,只见弩箭在空中爆炸,燃烧的碎片散落一地。守卫们一哄而散,逃离现场。不出一秒钟,他们刚站的那块地方已成火海。
双花敬佩地抬头看着它。
“你是不是还会飞?”他问。
当然。
双花朝过道四周看了看,决定还是不要去追那些守卫。反正已经迷了路,无论往哪里走都是对的。他从龙身边挤过去,匆匆往前走,庞然大物十分吃力地跟着他。
过道错综复杂,他们仿佛置身于一座迷宫。走到一处,双花似乎听见一阵嚎叫,从他们背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而很快就消失了。偶尔,他们会经过一些破烂不堪的楼梯,头顶的阴影里隐约可见黑黢黢的拱门。暗淡的光线从门柱之间透进来,射在通道拐角处砌的大镜子上,反射得到处都是光影。有时,远处的天井会带来一道更明亮些的亮光。
“有件事很奇怪,”双花心想,走下一座大台阶,踏起一片银灰色的尘埃,“这边的通道宽多了,而且建造得更好。”墙边装着壁炉,上面还有雕塑;墙上到处挂着已经褪色的挂毯。挂毯上的图案大多都是龙——几百条龙,或是飞翔,或是栖息在吊环上,或是载着人捕鹿甚至捕人。
双花小心翼翼地伸手摸摸一块挂毯。料子马上破碎了,冒起一股烟,只剩下里面由细金丝织出的部分,成了晃晃荡荡的一副破网。
“他们干吗留下这些玩意儿?”他说。
我不知道。脑子里,一个声音礼貌地告诉他。
他转过身来,抬头看着头顶那张布满鳞片的大马脸。
“大龙,你叫什么名字?”双花问。
我不知道。
“我就管你叫奈利兹吧。”
好的,那我就叫这个名字。
他们在铺天盖地的灰尘中艰难跋涉,穿过一间又一间宽大的厅堂。厅堂是在整块岩石上凿出来的,用黑柱子托起穹顶。顶天立地的围墙上到处是雕像、石兽、浮雕和有凹槽的细柱,算得上别具匠心。每当双花要求给个亮儿,龙一喷火,这些墙上的东西便投下古怪的影子。他们穿过长长的画廊和巨大的洞窟圆形剧场。所有东西都埋在一层细土之中,全都荒废了。看样子几百年都没人进过这处死寂的石洞。
他发现一条小道,伸向又一处黑暗的通道口。
肯定有人经常使用这条小道,而且最近才用过。灰扑扑的地上,只有这么一窄条深深的痕迹。
双花顺着这条小道走,进入更加宏伟的厅堂,随后是弯弯曲曲的通道,对龙来说也足够宽敞(看上去,这里确实来过龙。有一间屋子里扔满了腐烂的鞍子,看大小是给龙用的;还有一间屋子里面有板甲和锁子甲,尺寸适合大象)。他们走到两扇绿色的铜门前,每一扇门都特别高,顶部伸进一片黑暗里,看不清楚。双花面前,大约胸口那么高的地方,有一个门把手,是一条铜制的小龙。
他刚碰了一下门把手,大门就自动打开了,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静得让人惴惴不安。
与此同时,双花的头发中火花噼啪作响,一股热风涌出来,却没有像一般的风那样扬起灰尘,只是把灰尘吹成令人不安的形状。灰尘变换着模样,随即落定。双花听到一种奇怪的“咯咯”响动——时空交错的远处有某种东西。到处是幢幢阴影,却不知阴影从何而来。空气里充满了嗡嗡声,宛如巨大的蜂巢。
一句话,在他身边,魔法力正在大规模喷发。
门里是一间屋子,罩在淡绿色的微光中。沿墙壁摆着的是一具具棺材,都放在大理石基座上。屋子中央有座高台,上面放着一把石椅。椅子里有个佝偻的人形,一动不动,却发出憔悴苍老的声音:“进来,年轻人。”
双花往前走。椅子上坐的是个人,至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去是这样。然而,那人蜷缩在椅子里的姿势十分古怪,双花庆幸灯光不太亮——还是看不清楚为好。
“你知道吗,我已经死了。”一个声音从黑影里传出来,似乎要跟他谈下去。双花希望那团黑影是这个人的头。“我想你自己也看得出来吧。”
“呃……”双花说,“是的。”他开始往后退。
“很明显,是吧?”那声音说,“你是双花吧?还是以后才是?”
“以后?”双花问,“什么的以后?”他停住了。
“是这样。”那声音说,“你看,死了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从时间的控制中解放出来。所以我能同时看到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和将要发生的事。但是,我死了以后才知道,时间这东西实际上是不存在的。”
“这听起来也不坏啊。”双花说。
“你觉得不坏么?想像一下,眼下每一秒钟发生的事同时也是一个遥远的回忆,又是个突如其来的事件——这样一来,你才会明白我的意思。好了,我现在想起来我要跟你说什么了。还是……我已经说过了?顺便提一句,你这条龙真漂亮……我说过这话了吗?”
“它是很棒。它刚刚才出现。”双花说。
“刚出现?”那声音说,“你把它召唤来的?”
“是的,是的,我只是……”
“你有‘召唤力’!”
“我只是想了它一下。”
“这就是‘召唤力.!我刚才跟你说过没有,我是葛雷查一世……要不就是二世……对不起,我超越时空的经验还不够。好了好了……是的,‘召唤力’!有这种力量就能召来龙,你知道吧?”
“你刚才已经跟我说过一遍了。”双花说。
“是吗?我正想再说一遍呢。”这个死人说。
“这怎么可能呢?我一辈子朝思暮想想着龙,可今天才钻出来一条,算是破天荒了。”
“哦,你要明白,关键在于,按照你(还有三个月之前被毒死的我自己)对‘存在’的理解,龙确实是不存在的。我说的龙指的是真正的龙,高贵血统的龙,你要明白,并不是那种沼泽里面的龙,那些是低等下贱的龙。低等龙是很原始的生命形式,不值一提。
真正的龙,则是精神力量的升华。若想让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显形,需要一颗极富想像力的心灵,默想它们的样子。这种想像力还需要一个蕴含大量魔力的地方催化,魔力场可以弱化可见世界与隐匿世界之间的障蔽。接着,龙就出现了,将自己的身形印在这世界可能性的矩阵上。我活着的时候善于召龙。我一次就能想像出……噢……五百条!而现在,黎耶萨,我儿女里最机灵的一个,也只能想像出五十条形态模糊的东西——还得再教育啊。她并不真的相信它们的存在。这就是为什么她变出来的龙老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然而你变出来的这条……”葛雷查的声音接着说,“一点都不比我过去变出来的差,看了眼睛都舒服。当然,我现在已经没有眼睛了。”
双花赶紧说:“你老说你已经死了……”
“怎么了?”
“死了,死了的话,呃……
你要知道,死人是不怎么说话的,这是常识。”
“我过去曾经是个非常强大的巫师。我的女儿把我毒死了,这是必然的。这是我们家族公认的一种继位方式。但是,”尸体叹了口气,或者说他头顶一尺高的地方发出一声叹息,“很快,我就发现,我的三个孩子里面没有一个能独立把魏尔姆堡的皇权从另外两个人手里夺走。像我们这样的王国历来只允许有一个统治者,这种制度非常不合理。于是我决定虽死犹生,以非正常的形态存活着。当然,这样更惹得他们大不高兴。直到有一天,他们三个斗得只剩下一个,我才允许那个人为我举行仪式,将我安葬。”一阵可怕的哮喘声传来,双花猜那一定是他在发笑。
“那么,就是他们仨中的一个把我们劫到这儿来的?”
“是黎耶萨,”死巫师说,“我的女儿。要知道,她的召唤力是最强的。我那两个儿子变出来的龙,飞不了几里地,颜色就会渐渐变浅。”
“变浅?它们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时候,我记得我能看穿龙的身体。”双花说,“我当时就觉得很奇怪。”
“当然了。”葛雷查说,“召唤力只在魏尔姆堡附近才管用。你知道,这是逆平方原理,至少我是这么想的。龙一飞远,就开始衰退。否则,要是我还算多少知道些事的话,我想我那个小黎耶萨这会儿就能统治全世界了。我看我不能再耽搁你了,你也许急着去救你的朋友。”
双花嘴巴大张着。“赫伦?”他问。
“不是他。是那个瘦子巫师。我的儿子利奥!特想把他碎尸万段。我很敬佩你救他的方式,哦,我的意思是说,我会很敬佩的。”
双花把身子往高里挺了挺(想这么干并不难)。“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