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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方向是把大多数碟形世界居民所说的“下”翻转九十度。也就是说,他现在其实正站在墙上呢。
同时,那个早先扔过去的瓶子仍旧无依无靠地飘在几码之外。对它来说,时间并不是完全静止了,而是慢了好几个数量级。抛物运动已经在空中进行了好几个小时,可双花和灵思风觉得瓶子只移动了几寸。玻璃映着月光,闪闪发亮。灵思风叹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在墙上坐得舒服些。
“你从来就不会担心的吗?”他暴躁地问,“看看,咱们明天一早就要被奉献给神仙了,你还坐在那儿啃贝壳饼!”
“我觉得总会发生点儿什么。”双花说。
“我是说,咱们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杀咱们……”巫师接着说。
你们肯定想知道吧?“这是你说的?”灵思风问。
“我说什么了?”
你开始幻听了。有个声音响在灵思风脑袋里面。
他猛然侧坐起来,“你是谁?”他问。
双花担心地望着他。
“我是双花啊。”他说,“你忘了?”
灵思风把脸埋在手心里。
“终于盼到这一天了,”他哀鸣,“我得了失心疯……”
失心疯才好呢,那个声音说,你的心里已经够挤的了。
那句把灵思风粘在墙上的咒语“噗”的一声消失了。他身子往前一栽,趴在了地板上。
小心,你差点儿把我压死。
灵思风用胳膊肘把自己支起来,手伸进袍子的口袋。当他收回手来,那只青蛙坐在上面,昏暗的光线下,两只眼睛发出古怪的光芒。
“是你?”灵思风说。
把我放到地板上,然后站远一点儿。青蛙眨了眨眼睛。
巫师照它说的做,把一脸迷惑的双花拽到一旁。
房间变得更暗了,传来风一般的怒吼声。大片绿色、紫色和第八色的云雾凭空出现,飞快地打着转,围住了这个一动不动的两栖动物,旋转的同时还闪出几道闪电。随后,青蛙在一片金雾中消失了,金雾上升,房间逐渐充满了暖洋洋的黄光。金雾里面,有个模糊不清的暗影,只见那影子不断摇晃,变换着形状。
整个过程中,强大的魔力场始终发出一种尖得能把脑子弄僵的锐声……
如同出现时那般突然,这阵魔法飓风骤然消失。在青蛙刚刚蹲着的地方——还是一只青蛙。
“挺棒的嘛。”灵思风说。
青蛙用责备的眼神盯着他。
“太惊人了,”灵思风酸溜溜地说,“一只青蛙被魔法变成一只青蛙,简直太神奇了!”
“转身。”他们身后有个声音说。这是个柔和的、女性的声音,很动听,简直可以拿来下酒。可是,这声音出在一个不可能有声音的地方。他俩竭力在纹丝不动的情况下把身子转过去,仿佛两尊放在转动底座上的雕像。
有个女人站在黎明前的微光里。她长得……她就是……她长着……实际上,她……
后来,灵思风和双花对于她的外貌一直达不成共识,但他们一致认为她很美丽(但具体是什么面部特征让他们觉得她很美丽,他们却完全说不出来),长着一双绿色的眼睛。那绿不是一般人眼睛的那种淡绿,而是绿得像刚磨光的翡翠,闪着蜻蜒身上的那种荧光。灵思风所知的为数不多的魔法事实之一,就是无论男神仙女神仙,无论他们在其他方面是固执还是善变,都无法改变他们自己眼睛的形与神……
“圣……”他张嘴要说。她抬起一只手。
“你知道的,要是你说出我的名字,我就必须离开了。”她小声说,“你应该记得,我是一位不请才来的女神。”
“啊,是的。我记得。”巫师哑着嗓子说,努力不去看她的眼睛,“您是那位被大家称作‘夫人’的女神?”
“是的。”
“这么说,您是一位女神?”双花兴奋地说,“我一直想见到一位女神!”
灵思风绷紧身子,正欲发怒,然而,夫人却笑了笑。
“你的巫师朋友可以给咱们介绍介绍。”她说。
灵思风咳嗽了一下。“呃,是的。”他说,“这位是双花,夫人。他是个观光客……”
“……我帮过他好几次了……”
“……双花,这位是夫人。
就是夫人而已,听见了吗?没有别的。别打算加别的名字,明白了吗?”他拼命解释,还不时地使眼色,可那个小矮子仍是一脸困惑。
灵思风开始发抖。他当然不是个无神论者,在碟形世界,神仙们跟无神论者斗得很厉害。偶尔的偶尔,当他有点儿闲钱,他总会往庙宇前的施舍箱里扔几个铜子儿,坚守“多交朋友没害处,总有一天用得着”这个信条。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从不惹神仙的麻烦,他也希望神仙不惹他的麻烦。能活在这世上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只有两个神仙是特别吓人的,其他神仙只不过是大一号的人,也喜欢美酒、美女,也好争斗。真正令人胆寒的只有命运之神和圣夫人。
在安科-莫波克的“神之地”,命运之神有他自己的一座小而沉重的铅质庙宇,眼神空洞、形容枯槁的叩拜者们夜间在这里集会,举行他们命中注定、然而完全没有意义的祭拜仪式。圣夫人没有庙,但她被许多人视为创世以来最有威力的女神。这一点存有很大争议,所以赌徒帮派几名比较胆大的会员曾抱着试验的态度,在帮派总部地窖的最深处举行了一场祈祷。不出一个星期,所有的人都死了。有的死于缺钱,有的被谋杀,有的则很简单地断了气。她是一个“不能提到名字的女神”。特意寻找她的人永远找不到她,然而据说,她有时会出现在陷入极大困境的人的身旁,可有时候,她又不出现。她不喜欢念珠的碰撞,却对骰子的弹跳着迷。有的人把自己的命押在牌桌上,当他把牌一翻,有时能在上面清楚地看见她的脸。当然,很多时候也碰不见。即便是这样,却没人能说得清她的相貌。在诸多神灵中,拜她的最多,咒她的也最多。
“我的家乡那边没有神仙。”双花说。
“你们有的。”夫人说,“每个人都有神。你们只是不知道那是神。”
灵思风在脑子里狠狠抖擞了一下,打起精神。
“您看,”他说,“我不是性急,我是想说,几分钟以后就会有人从那扇门进来,把我们拉出去杀掉。”
“是的。”夫人说。
“您能不能告诉我们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双花说。
“我能。”圣夫人说,“克鲁尔人想从世界边缘垂下一条铜船。他们这么做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弄清楚世界巨龟大阿图因的性别。”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灵思风说。
“有意义。你们想想,也许有一天,大阿图因会遇上他这个银河鳌种族里的另一名同类,也许就在我们运动着的这个辽阔的夜空里。那么他们是会角斗,还是会交配呢?稍微运用一点点想像力,就会意识到搞清巨龟的性别对我们来说有多么重要。
至少,克鲁尔人是这么说的。”
灵思风努力不去想像世界之龟交配的时候是一番怎样的情景,但没有成功。
“那么,”女神接着说,“他们希望发射这艘太空之船,并在上面运载两名航行员。这将是几十年研究的巅峰。对于旅行者来说,这也是十分危险的。为了降低这次行动的风险,克鲁尔的首席天文学家已经和命运之神谈好了价钱,要在发射之时奉献出两个人,而命运之神则赐予太空之船‘命运的微笑’。公平的等价交换,不是么?”
“我们就是那‘两个人’!?”灵思风说。
“是的。”
“我还以为命运之神是不喜欢讨价还价的。我原以为命运之神是说不动的。”
“一般情况下确实说不动,但你们俩这段时间一直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点名要你们俩作贡品。是他让你们俩从海盗手里逃跑,还让你们俩漂到了边缘围栏。命运之神有时候脾气是很坏的。”
她顿了顿。青蛙叹了口气,溜达到桌子底下去了。
“但是,您能帮我们,对么?”双花问。
“你让我觉得很开心。”夫人说,“我有点儿多愁善感。如果你们是赌徒,你们就会知道的。所以,我附在那只青蛙身上游了一会儿泳,而你们好心地救了我。是啊,我们都知道,谁也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弱小无助的生命被推向死亡。”
“谢谢您。”灵思风说。
“现在命运之神是一门心思要置你们于死地了。”夫人说,“但我可以给你们俩一个机会。只有一个机会,很渺茫的一个机会,剩下就全靠你们自己了。”
说完,她消失了。
“唉哟!”双花愣了一小会儿,这才说,“我总算见着一次女神了!”
门被推开了。贾哈特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根魔杖。他身后跟着的两名警卫则比较传统地仍以剑为武器。
“啊,”他亲切地说,“看来你们已经准备好了。”
预备。灵思风脑子里一个声音说。
在魔法作用下,巫师八小时之前扔过去的那个瓶子仍在空中,以它自个儿的时间标准缓缓飞动。
但在这几个小时里,魔咒最初的法力一直在慢慢流逝。最后,魔法总量再也不足以与宇宙自己强大的正常力场相抗衡了。于是,百万分之一秒之内,现实便完成了大举反击。可见的结果是:那个瓶子突然之间便完成了在抛物线上余下的运动,猛地砸上司长的太阳穴,溅了后面的警卫一身碎玻璃碴子和水母酒。
灵思风抓起双花,照着身旁那名警卫肚子下面就是一脚,随后拽着那个惊呆了的观光客跑进过道。没等被砸晕的贾哈特拉摔在地上,他的两名贵客已经在远处的石板路上奔跑了。
灵思风在一个拐角处收住步子。这是个环绕着天井的阳台。
下面的院子里,大部分空间都被一个装饰池塘占去了。池塘里有几只鳖在荷叶之间享受日光浴。
站在灵思风面前的是两个十分惊讶的巫师,穿着深蓝色和黑色的长袍,一看便知是抗水师。
其中一个反应稍快些,举起魔杖,喊出了咒语的第一个词。
灵思风耳畔忽然传来一种尖而短促的声响——双花在冲抗水师吐唾沫。抗水师尖叫着,仿佛被什么东西蜇了一样,手猛地缩了回去。
另一名抗水师还没来得及动作,灵思风便扑了上去,抡拳猛打。这一拳带着恐惧产生的力量,把那个抗水师掀出了阳台围栏,抗水师掉进了底下的池塘。
然后,怪事发生了:水“哗”地一声躲到一旁,仿佛水里扔进了一个隐形的大球。那个抗水师悬在他自己营造出来的“厌水排斥力场”里,尖声大叫着。
双花惊讶地看着那个人,灵思风掰过他的肩膀,把另外一条模样差不多的过道指给他看。他们赶快跑过去,离开了那个在地板上痛苦挣扎、使劲搓着湿手的抗水师。
跑着跑着,身后传来一片叫喊声,他们赶紧冲到横向的过道上,又来到一个天井里。追兵的声音听不到了。灵思风终于找到一扇看上去很安全的门。他仔细检查,确定屋子是空的,于是把双花拉了进来,使劲关上房门。
他靠在门上,狂喘不止。
“咱们在岛上这座宫殿里彻底迷了路,再也逃不出去了。”
他喘着粗气,“更糟糕的是,我……喂!嘿!”屋子里的陈设慢慢进入他混乱不堪的视神经,他住口了。
而双花已经在盯着墙壁看了。
这间屋子之所以模样古怪,是因为它包含了整个宇宙。
死神坐在自己的花园里,用磨刀石在他那把大镰刀刃上蹭来蹭去。大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