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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兵中队死伤了三分之一?”古贺中佐问。
“是。”森本茂挤紧了布满血丝的双眼,“原先估计的三个小时打下宛平……”
古贺一听,脸色懊丧。他用手指弹去两只马鬃上的牤子,说:“中国的老百姓,都力助29军。为保卢沟桥,连命都肯不要。而我部某些官兵,”他皱一皱眉头,“枪杀小孩,*妇女,烧民房,抢劫值钱的东西,军纪有所涣散。”
“战争么,总得让士兵发泄发泄。”森本茂嘻嘻一笑,右脸颊下部的*疤发红发亮。
古贺哼一声,不再说什么。他举手使劲捂摸了一会自已的脸盘,回想起这几天的激战——
确切地说,七日深夜的炮击和全面进攻,只是一种试探,一种表示。联队和旅团的大炮,轰得小小的宛平城索索发抖。士兵们的冲锋,虚虚实实,夺占中国军队的阵地是次要的,“确认”其阵地、工事、堡垒的方位地形及火力配备,才是主要的。
八日,晨五时,我第三大队一木清直中佐按牟田口大佐命令,正式发起进攻。我方炮弹准确命中宛平县署,可惜没有炸死那个不肯屈服、谈判时态度强硬的冀省第四行政区专员兼宛平县长王冷斋。
开战前,我驻屯军司令部巳令通县、北平、天津、山海关各部队迅速增援,并派出飞机、装甲战车以加强攻击力量。原估计以我军优势兵力、火力,一举即可攻陷金振中营各阵地,不料开战后,金营官兵非但不怕我军飞机的轰炸扫射,不怕我军强大猛烈的炮火,反而士气激昂,寸步不退,寸土必夺。
三小时打下卢沟桥的预言,巳无法兑现。八日下午四时左右,旅团长河边正三少将率旅团司令部至丰台,联队指挥部则开赴卢沟桥前线。激战多时经反复拼杀,联队主力才攻占了铁路桥西头地区及永定河东岸战略要地回龙庙。中国军队死伤近四百,我联队伤亡也达三百。
黄昏,风雨大作。金振中营突发奇兵,过卢沟桥而杀入联队西岸兵营。短兵相接,白刃相搏,29军的大刀大显神威,我军伤亡惨重。29军何基沣旅,又从八宝山挺进五里店、大井村,截我一个中队于铁桥,并予全歼;河边少将,也差点被俘,而一木清直中佐,终于为天皇殉职。
九日,激烈混战。联队曾以小部兵力,诱小沙坡之敌肉搏;敌被诱出后,联队二百精兵突袭小沙坡,占之,在卢沟桥西南战线上,撕开了一个缺口。29军立即组织反攻,一小时后,小沙坡又被敌军夺回。
回龙庙地区,也数得数失。十四门大炮,被破坏六门。金营的迫击炮、重机枪十分厉害,我军遗尸数百,被迫撤出回龙庙。
当日午前,我装甲战车到位。牟田口再次指挥进攻。三十七辆战车,被敌军地雷、迫击炮、炸药包,炸毁十二辆;另有五辆未能参战,原因是中国百姓锯断了一座公路桥。
战至今日,十日,我军才再次攻占回龙庙地区和铁路桥。而虎视眈眈的金营官兵,距我军阵地仅400米!
据统计,本联队伤亡巳达1200余人。这卢沟桥,居然如此难打!
……
想到这里,古贺中佐重重地叩了叩牙齿。在朝鲜在东北,他身经二十余战,大都是势如破竹。而卢沟桥,却像一块啃不动的铁!
“这样的,不好。”他暗自提醒自已。作为大日本帝国的军人,不应有丝毫畏难的情绪。
到辎重队驻地了。他与森本巡察一番,见没有什么问题,便又策马来到附近的通信小队。通信小队长告诉他,牟田口大佐请他去个电话。
他拿起话筒,要通了联队指挥部。
牟田口大佐洪亮的声音过来了:“噢,古贺,你可以去一去医护中队,筠子想见你。”
“这……好。”古贺说。他今下午原定巡察辎重队、通信队和工兵队后,即赶回联队指挥部开会。
“你,安慰安慰筠子。”牟田口又说,“军事会议延后半小时,十八时十五分,正式开始。”
“是。”古贺放下话筒,心里很感谢牟田口。
巡察完工兵中队,古贺只带一名卫兵,快马直驰医护中队。
刚为一个伤兵做完缝合手术的筠子,一见古贺赶到,不由喜不自禁。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未婚夫,说:“古贺,你一点也没受伤?”
古贺点点头,说:“炮弹多次在我身边爆炸,最近的只有六七米。但有你筠子保佑我,我一次又一次,化险为夷。”
筠子脱下沾满鲜血的白大褂,把古贺请进她居住的一个小房间。医护中队驻在离卢沟桥三公里的石坞村里,村民早巳避走。
她关上门,倒热水,绞毛巾,让古贺拭去汗水和灰尘。随后,她坐到中国式的木床上。
古贺擦拭完毕,也坐到床上。
他把她拥到怀里。
她的身子在抖,呼吸急促。良久,才轻声地说:“古贺君,我怕。这么多伤员,血肉模糊……好多来不及抢救,死了。有一个叫成吉的,才十七岁,一直在叫妈,也死了……”
“你是军医,”古贺觉得应该鼓励她,“在为圣战服务。军人的伤、死,是正常的必然的。你不应该害怕,啊?”
“我是怕,怕伤员惨叫,怕战争,怕见不到你……”筠子双眼盈泪,“我总是为你担心,为你祈祷……”
古贺很感动,紧紧地搂住了筠子。处女的青春气息和柔软的肉体,促使他解开了她的衣扣。
她一点也不反抗,只是羞涩。
忽然,他住了手。“我不能,不能……”他把头在她裸露的胸前埋了一会,就站起身,说:“筠子,我走了,今夜还有一场血战。”
筠子慢慢地扣着衣扣,问:“卢沟桥,还要打几天?”
“快了。”古贺说。突然,他想起了那个方什么照和那管紫笛,就又说:“中国军队中国政府中华民族的本质,是脆弱的。卢沟桥29军的强硬抵抗,只是这个民族的虚荣心的需要。”
“您和我,”筠子又问,声音很轻,有一丝酸楚:“还能去白桦湖吗?”
“一定能去!”古贺整了整军容,拉开房门。
远处,传来了孤单的炮声和零星的枪声。
六.坠落河中
宛平城东北方向的回龙庙地区,几股浓烟在舔着压得低低的云。玉米地、高梁地和四片瓜菜地,被反复冲杀的军队践踏得狼籍不堪。残火没有熄灭;弹坑里,横着三具尸体;细小的流水,掺着血;风声之中,隐约响着痛苦的呻吟。
方陵照蹲在高梁地边临时开挖的一条战壕里,一口一口地啃烙饼。烙饼是一位大嫂和她九岁儿子摸黑送到前线的。他记得那男孩将一碗水端给他时,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敬。
“叔叔,您吃饱喝足了,狠狠地打呀!”男孩这么说。
当时,他连连点头,心底里,一阵阵地热。
可他对不住这男孩,对不住送烙饼的大嫂,对不住卢沟桥和北平城的父老乡亲。和弟兄们相比,他低了一等,不,三等。
他还是怕,心虚气短,两眼还是发蓝。小鬼子一打炮,一扫机枪,飞机一个俯冲,他的心就突突地直往喉咙跳。七日、八日、九日,小鬼子向卢沟桥西二排所属的五个工事、掩体、碉堡冲了十几次,有四次,巳是短兵相接,肉搏拼杀。这十几次,他都慌;那四次,他都眼前发蓝手抖脚软。就是在跟了连长、排长追击残敌、与友邻部队以优势兵力合击小股敌人、以轻重机枪在侧翼支援十一连和骑兵连及友邻一营收复小沙坡阵地、以掷弹筒和重机枪打击下游敌军汽艇时,他也心慌意乱。
他应该感谢尘土,满脸的尘土,使他常常变色的容貌不易被弟兄们发现。
看着舍生忘死、英勇杀敌的弟兄们,他自惭形秽。小鬼子的枪弹,“噗噗”地钻进沙袋,老韩小李照样沉着地打枪、投掷手榴弹。炮弹在西雁翅桥爆炸,弹片打得桥栏尽头的大象顶石“咣咣”响,离石头大象只有四五米的陈排长,却连眼皮都不眨。大张、老刘、小杨受了轻伤,包一包,再打。孙副连长杀伤了六个鬼子,指挥三排、四排端了小鬼子三个机枪阵地,不幸被敌人装甲车打成重伤;他临死前,说:“弟兄们,甭为我难过。我为卢沟桥而死,心甘!”
鲁连长和袁彪的勇猛顽强,更是不用说了。就是刚过十六岁的二狗子,也勇敢灵活,毫无畏怯之心。九日早晨肉搏时,二狗子打不过一个高他一头的小鬼子,就东躲西窜,退;待那鬼子一麻痹,他就一个“回马刀”,突发猛劲,砍得那鬼子断了右臂。他还帮着陈排长,合力宰了一个曹长。最壮烈的是四班小吴,抱了炸药包去炸装甲战车;一次、两次,都没成,右腿反给打断了。战车隆隆地压过去,小吴却大笑,拉响了炸药包,与鬼子战车同归于尽。
铁桥、回龙庙一线,也是连日激战。据营部通报,八日下午,铁桥守卫部队160人,反复冲杀后,仅余4人;当晚冒风雨突袭日军河西兵营时,官兵个个凶猛争先,歼敌近300,其中十二连七班长小季,年十九岁,大刀到处,所向披靡,斩敌13名,后中流弹,英勇牺牲;收复铁路桥时,十连两名战士,身中数十弹,仍扑入鬼子工事,拉响了手榴弹;九日,十一连一排沈排长,据说是一位共产党员,率全排杀入回龙庙日军主阵地,血战两小时,杀敌上百,最后全排殉国;回龙庙以东200余米,有一片民房,据守其间的一个班,从八日苦战至九日中午,阻击日军一个中队,仅伤3人;侦察排石排长,率20人乘夜突进,炸毁日军重炮四门、迫击炮13门,捣毁敌机枪阵地3个计35挺,歼敌26名。
可他方陵照呢?打到现在,不知道打了个啥!有一次,他心血来潮想*,飞机飞过来了,他猛地站起来,端枪直指,可飞机震耳欲聋的啸叫声,又唬得他不知把子弹打到了哪儿。昨天,官兵们自报战绩,他忍了一会,终于冒报,说是打死打伤了两个小鬼子,有一个还是少尉。有人信,有人不信,他就加了一句:“战斗激烈,天又黑,看,看得不太清楚。”鲁连长有些信,陈排长好像看出了他的冒报。他意识到自已的虚荣,不,虚伪,就很为自已可怜。
如果一颗炮弹一梭机枪炸死、打死了他,或许倒好。但他又不甘心,总得“够本”吧。
于是,在战斗间歇,他就努力吹紫笛。他吹《松花江上》、《河边对唱》,吹得东北籍的官兵热泪迸流;他为北平各界救国联合会、北平学生战地慰劳团的抗战歌曲演唱会伴奏,一吹到著名作家、音乐家麦新在长城抗战后专为29军谱写的《大刀进行曲》,官兵、百姓们就掌声一片、口号震天。
他吹啊吹,在不断的吹奏中,获得对自已良心的些微安慰和补益。
今天上午,小鬼子又以强大炮火,轰击城、桥及我军阵地,然后,出动三千余兵力,与我军各阵地守军拼死搏杀。午后,日军又将铁路桥及回龙庙部分阵地夺去,至此,敌我双方均十分疲惫,乃于犬牙交错之局面中,对峙,并各各调兵增援。
他和九连二排,就是在下午六时调到这里来的。
夜九时许,小鬼子又猛攻卢沟桥西部阵地,他很担心接防的二营某部会顶不住。但一个多小时后,枪炮声停了,卢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