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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此刻,从前排大佬到科道言官,从他的靠山到他的仇家,四十多个大臣中,没有一个站出来带头发言的。
并非朝议菜鸟的李佑晓得,只有遇到了极其复杂和要紧的关头,才会出现如此场面,大家都需要时间在心里进行大量盘算。特别是,他亲手将首辅和彭阁老推到了火山口上。
似乎玩大了,超出了控制…李佑无奈想道,为了一个五品官搞出如此大动静,好像很不负责任啊。
既然已经请辞过,总不能一直立在丹陛前不动,李大人只好一步一步向外挪动,快到了殿门时,仍然没有人站出来发言。
好像导火索已经完成任务,可以退场了,什么检校佥都御使人选,已经不重要了。
在沉闷气氛中,李佑欲哭无泪,再走下去,就要到门外了。一旦出了殿门,那就是天人相隔。
他真的不想出去,这次在太后阴谋之下,他暂且成了文官铨选出来的的独苗,已经制造出了强大的舆论氛围,又何尝不是绝好机会?
万一要重新从头开始推选程序,又挑出几个候选人,个个都是文官正途。那他就失去了独苗的地位,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为未可知。
所以李大人最期待的是,现在有人挽留他,然后继续廷推。可惜有些人希望他真的就此走人,另外还有一些人为了是否留住他,正处于极大的纠结中…
群臣最末尾班位是科道官,李佑瞥见个面相年轻的,走到他面前,拱手为礼道:“这位兄台请了。前番焦申二大人被迫离去,你不言不语;如今本官被迫离去,你仍不言不语;那么若你遇到被罢退时候,还有谁可为你言语?”
那御史斥道:“尔胆敢诽谤吾之恩师徐阁老,还有脸立于殿中乎!”
识人不明的李大人凄凉而去,望着门外秋日蓝天白云,长叹一声,一只脚踏过门槛。难道挥挥衣袖就此离去?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背后殿里有人高呼,“李大人慢着!”
终于等到了这一句!李佑几乎要泪眼朦胧,心里不住的千恩万谢,欣喜而激动地转身望去。
挽留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中最大的死对头彭阁老,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
彭阁老对着李佑微微点头示意,招手道:“李大人才干卓越,治政有方,功绩闻名遐迩,正是用你之际,朝中谁人不知,岂可轻率求去?你请辞时,太后并没有准奏,你却心急起身匆匆离去,年轻人要戒急戒躁哪!莫道朝廷无用人之量!还不速速回来!”
话很动听,李佑却站在门槛里呆住,不知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人,还是耳朵出毛病听错了话。这位对他溢美之词滔滔不绝的人是彭阁老?
就在李佑发愣时,东阁大学士金阁老又站了出来,同样不吝褒美之词:“李大人品行高洁,不同于流俗,如同皎皎明月,本官钦佩得紧。还望李大人善始善终,以全节义,朝廷并非不识人,终有云开月明之时!勿要被那有眼无珠的人耻笑贪恋官品,以求去要挟朝廷,致使美玉生瑕疵,岂不可惜?”
李佑呆上加呆,如果说彭阁老是他的仇家,那么金阁老与他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原因有两个,其一,金阁老是袁阁老援引入阁的盟友,他和袁阁老有隙,与金阁老的关系自然不会好。
其二,金阁老出身翰林和礼部,清流情结很重,隐约之间对于他的出身很鄙视,所以当初在朝时就很不对味。
就是这样的金阁老,忽然出面吹捧他不同于流俗?
李佑看了看武英殿大学士,又看了看东阁大学士,这两个都与自己不对付的宰辅,一瞬间简直双双伯乐附体,满口莲花,抢着拍马——一个夸自己才干卓越,一个赞自己品行高洁;一个说自己正该大用,一个劝自己以全节义。
殿中群臣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上来就是两个大学士白热化的短兵交接,争相去勾引李佑。这李佑是何德何能…
很荒谬又很真实,其实也很简单,等李佑从惊呆中醒过神,立刻就听懂了。就是彭阁老叫自己留步进来,金阁老请自己出殿走人…
让自己留步进来的这个,必然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廷推事故还有补救之机,他也可以顺利获得理想职位,达到双赢效果。
让自己走人的那个,必然要将事情往大里闹,暗示自己不要被彭阁老这个老仇人的一时褒扬所迷惑,让廷推丑闻彻底板上钉钉才是正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大人终于抛下了检校佥都御使的小算盘,只觉得脚下这一步万般艰难,不知朝那里迈才好。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都注视到李大人脚上,仿佛这一步迈出,立刻就会天地失色风云变幻。
李佑的目光则望向大靠山许次辅,不知次辅大人又想怎样。'(m)無彈窗閱讀'
四百六十三章 检校佥都御使
~日期:~10月09日~
之前满殿沉默的那片刻,许次辅心中曾将连同自己在内的六个大学士罗列一遍,排列组合游戏,就将在这六个人之间进行——
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徐岳、次辅建极殿大学士许道宏、群辅之一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群辅之二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群辅之三文渊阁大学士杨进、群辅之四东阁大学士金恕。
对朝政格局稍有了解的都清楚,这六人虽然还没到党羽遍布朝野地步,但又可分为三大派别:
徐岳、彭春时是一派,徐岳历任词林科道,是前首辅的门生,彭春年先历科道,后以户部尚入阁。
如今此派以左都御史江辛岳、户部尚晏俊两个重量级九卿为外围,科道势力也很强。
许道宏与杨进算为一派,许道宏出自吏部,是最年轻的阁老,杨进出自刑部。如今此派以吏部尚赵良仁、刑部尚荀飞谦为外围。
去年为了保送赵良仁迁吏部尚,而让出了左都御史。此外,老资格朝臣兵部卢尚因为与吏部尚赵良仁的同乡关系,也算靠近他们的一个。
袁立德与金恕同派,均出自礼部,在外朝九卿中势力最弱,只有礼部尚航勉强算是。
但袁立德与彭阁老都是先皇时期就入阁的老牌大学士,一向奉行贴近皇家的路线,很受两代天子亲近。所以虽然在外朝口碑一般,但位置坐得也很稳当。
却说次辅许道宏看到李佑站在门槛处进退不得,心里忍不住的连连苦笑,说起来李佑让他苦笑或者哭笑不得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他做事喜欢计划周详,算无遗策,谋定而后动,倾向于稳扎稳打。例如当年谋取次辅的入阁之路,他先推动刑部尚杨进入阁打下根基,后派李佑进内阁办分票事牵制阁老,最后忍到六年一次的京察时。才携势发动。
正所谓,先有台下十年功。后有台上一分钟。但李佑偏偏相反,总是台上一分钟,便硬要顶去别人台下十年功,太善于随机应变借力发力‖时常常搞出很多计划外的变故。
今天又是这样,演化至目前,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廷推了,一个小小五品不算什么,也不是太后想表达什么态度。不过一个快归政的太后而已c正值得深思之处在于,继续下去可能又要导致内阁重组。
执掌中枢的内阁变动走向,乃是朝廷政局最大的事件。说句诛心之论,在内阁势压外朝的体制下,皇位交替虽然还是国家仪式中最大的事件。但对一般大臣的实际影响力还真不如内阁大学士换人。
历代大学士没有类似于普通文官这样的任期限制,往往是久任不去。所以官员都懂得,要实现“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的活力和变动。只能通过各种或见光或不见光的手段来实现。
但想大动内阁。特别是到了改变权力格局这个程度,终究是件乾甚广的事情,时机堪称可遇而不可求,十几年也未必能遇到一次。
想至此建极殿大学士许道宏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这样十年一遇的机会,居然在短短两年内两次出现了并让李佑主导。景和八年二月迫使老首辅致仕、内阁彻底大变样算一次。今天大概也可以算上一次。
身边已经站出来的两个大学士怎么考虑的,许次辅不用细想就一清二楚。
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所想的很简单,无非是从根源上消弭事故,稳住形势♀必定也是首辅徐岳的意思。但是徐岳刚刚被李佑半是斥责半是弹劾,所以不便亲自出面,由彭春时站出来主动示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李佑肯回来老老实实继续充当候选人,就不存在“正途文官全部被排斥”这种让所有朝臣都脸面无光的大丑闻了。若这个面子还在,那么一切善后的事情都好说。
想到彭春时与李佑的芥蒂,再看到彭春时当众表扬李佑,许道宏就觉得好笑,彭春时的心里一定是吞着苍蝇般的感觉。不过作为政治人物,谁都有遭遇这种违心状况的时候。
另一个大学士金阁老,他所想的就比较复杂了。大概要将水搅浑,让徐岳和彭春时迪责任。从表面上看,对他这个排名最末的大学士没有多大好处,可是金恕的表态,也绝对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此刻不在场、正在侍驾南巡的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
想起袁立德,许次辅突然警惕起来。若是很粗浅的分析此事,首辅徐岳承邓责任后有很大几率去职,他作为次辅应该是最大受益者,所以应当叫李佑决绝而去。但实际上呢?
说来话长,其实也就短短的几个瞬间,许次辅便拿定了主意←着立在门槛边的李佑,远远地高声道:“为人臣者,岂可因一时之激而轻忽恣意!”
此言一出,徐、彭两阁老脸色稍缓,金阁老却满怀失望。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大人立刻就明白了靠山的心思№靠山的指令还是很合乎李大人之意,因为一旦出殿后,事态完全不可控,还是让人不太安心。回了殿里也好,安安稳稳将高流品的检校佥都御使拿到手,总不是坏事。
他向里迈出一步,要重新回到殿中。如果不是错觉,踏出这一步后李大人仿佛隐隐听到了几声欢呼♀是他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整个朝局风向的一大步。
有欢呼者,就有失意者,失意者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的。
李佑正打算从两侧朝班中穿过走到丹陛前,才前趋几步,右侧就有人在班位上戟指喝道:“李大人!事有不遂便妄意求去,此乃心术不正,意欲挟制朝廷求官也!汝其心可诛!”
李佑冉冉前行,目不斜视,嘴里信口而言道:“本官岂为一身官职哉?只为严明祖宗法度尔!诸公皆可见,本官进谏祖制在先,求去在后!庶几无愧!”
又走了几步,左侧群臣中有人大喝道:“李大人!你若真心求去为谏,何故去而复返?难掩悠悠众口,亦难遮众目睽睽!显是卖直虚伪、小人行径,见风使舵而已!”
李佑徐徐前行,仍然目不斜视,口中轻描淡写道:“本官重返,并非为廷推官职。乃是方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有诽谤君臣之过,心中有愧,欲谢罪于陛前也!莫非还不许人知错了吗?尝闻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话说在数次出风头的朝议中,李佑嘴炮大战的时候经耻到最前方,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个背影,亦或是侧面。
如今看到李佑从殿门迎面而来,款款而行,